书城历史中国上下五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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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隋唐(40)

西魏大统十年(544年),开始出现了要求用散文化的古文代替骈文的先声。掌握实际政权的宇文泰(后来北周的开国皇帝)和苏绰,不满当时的浮艳不实的文风,提倡用古奥的商、周时代的《尚书》诰命文体来代替骈文。当时有个名叫柳庆的文臣响应号召,首先用它写了一篇贺表。第二年,苏绰亲自撰写了一篇皇帝祭庙的《大诰》。与此同时,朝廷规定,所有文告、奏章都要如此来写。虽然《尚书》式文体太古奥,改革不久失败,但它成为古文运动的第一个信号。隋文帝开皇四年(584年),新兴的皇朝发现吟风弄月,讲究词句精巧浮华的骈文不利于统治和建设,也下令不许用华艳词句写作,并杀一儆百,惩办了一个用华艳词句写表章的州刺史。接着,李谔上书建议禁止华词丽句。隋文帝肯定了他,并明令下诏,颁行全国。李谔比隋文帝和宇文泰、苏绰都大大跨前了一步,但他只反对华艳词句,甚至连骈文这种形式也并不完全反对,因为李谔本人的奏章就是用骈文写成的。武后时,陈子昂的《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发表,又举起“复古”的旗帜,使整整一代作家卷进了文学革命的洪流。陈子昂给予古文运动的先导作用,主要是初步奠定了古文运动的理论基础。后来,唐玄宗时代有古文作家萧颖士和李华把儒家的经典《六经》:《诗》、《书》、《礼》、《乐》、《易》、《春秋》作为古文的依据和标准,大加提倡。萧颖士说,他“经术之外,略不婴心。”李华则说:“文章本于作者。……《六经》之志也”。代宗时代的韩会和德宗时代的柳冕,先后提出了文章教化作用的问题,要求文章应以儒家规定的道德教条教育人。韩会认为,文章必须合于“圣人之情”,才能“助教化”,“备劝戒”。柳冕认为“文章本于教化,形于治乱,系于国风”。从萧颖士到柳冕,奠定了古文以儒家思想为根据的理论基础,对古文运动的发展影响很大。接着,为古文在形式体裁上树立标准的是独孤及,他正面抨击当时骈文的弊病,说:“其风流荡而不反,乃至有饰其辞而遗其意者,则润色愈工,其实愈丧;及其大坏也,俪偶章句,使枝对叶,比以入病四声为梏,拳拳守之如法令也”;并指出正面师法的榜样应当是贾谊、司马迁和班固。他的学生粱肃更具体地要求人们“敦古风,阅传记”。学习传记文学,正是骈文所不能进入的领域,也是后来古文运动取得重大成就的领域。萧颖士、李华、韩会、柳冕、独孤及和粱肃等人,在古文创作方面也做了一定的尝试,扩大了古文的影响。在他作实践上取得较高成就的是元结,他文字朴实,不尚华彩,写政论文和杂感敢于面对现实,提出批评,写山水园亭游记简淡幽雅,不雕琢,成为后来古文运动创作上的前驱。从德宗时代起,古文运动开始获得一个大规模的开展,即是通常所说的狭义古文运动时期。卷进运动潮流的有一大批著名作家如李观、欧阳詹、刘禹锡、白居易、元稹等人,古文运动的胜利,和他们的共同努力分不开。促成这一辉煌胜利的决定性人物,是领导者韩愈和柳宗元。韩愈,字退之,邓州南阳(今河南)人。德宗贞元十年(803年)曾任监察御史,后贬为山阳县令。宪宗元和十二年(817年)派行军司马从裴度平定淮西藩镇有功,迁刑部侍郎,十四年因谏宪宗遣使往凤翔迎佛骨,贬为潮州刺史。后召回京师任国子监祭酒等职。韩愈提倡古文,首先是与他试图恢复儒家道统的思想密切有关。在一封《答秀才书》的信中,他就明确表示:“愈之所以志于古者,不惟其辞之好,好其道焉耳。”因此,改变过去那种文章形式,就是给散文以较为自由的表现形式,以便更好表达文章的思想内容。为此又将写作的重心放在道统修养上,提出了“气盛则言之长短与声之高下者皆宜。”同时,要写好文章,仍需“穷究于经传、史记、百家之说,沉潜乎训义,仅复乎句读,砻磨乎事业,而奋发乎文章。”与此相关,韩愈还发挥司马迁以来“不平则鸣”的思想,对于具体作家来说,则是“有不得已者而后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怀。”他以为历代的屈原、司马迁、陈子昂、李白、杜甫等,都是善唱的作家,从理论上讲,便是“平和之音淡薄,而愁思之声要妙;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也。”为实践他改革文体的思想,他自己所撰的文章往往就写得浅显明白而又新颖生动;他创造了一些新的、富有表现力的语辞;而又能基于真情实感,发为心声,所以所成之文多有一种气势奔放、流转自如的风格。韩愈的这些思想和实践,不久就遭到时人的讥笑,排斥。但他不顾众议,仍坚持己见,对开始从事写作古文的人则尽力扶持和支持,在《举荐张籍状》中推举张籍“学有师法,文多古风”;在《与袁相公书》中赞美樊宗师“善为文章,词句深刻,独追古作者为徒”。

与韩愈差不多同时,年岁比韩愈稍少的柳宗元,字子厚,河东(今山西永济)人。他于顺宗时以尚书礼部员外郎身分参加了王叔文、王伾为首的“永贞改革”,八个月后被贬为永州司马,又转柳州刺史。特别是贬官期间,闲职无事;便读百家书,“乃少得知文章利病”。他特别推重西汉文,认为其“成败兴坏之说大备,无不苞也”,反对魏晋以后的文章写作,因为它们只是追求“眩耀为文,琐碎排偶。”骈四俪六,锦心绣口;官沉羽振笙簧触手。观者舞悦,夸谈雷吼。独弱臣心,使甘老丑”。但柳宗元的功绩还主要在支持和维护韩愈,写下大量的优秀作品并培养许多青年作家,使古文在这一时代树立起广泛的威信。韩愈提倡古文,受到的阻碍和打击很大。他的学生、女婿李汉在《昌黎集序》里记叙他当时的处境是“时人始而惊,中而笑,且排先生益坚”。只有柳宗元站出来给他以坚决的支持。当韩愈写《毛颖传》受人嘲笑时,柳宗元就写《读韩愈所著毛颖传后题》,挺身为他辩护,指责论敌不懂好坏标准,只喜欢“摸拟窜窃,取青媲白,肥皮厚肉,柔筋脆骨”之类的东西。当韩愈向人推荐柳宗元的文章时,柳宗元谦虚地说韩愈才学高他很多,只有司马迁可以相比,连扬雄也及不上的“猖狂恣睢,顾意有所作”,推尊韩愈,为古文张目。当有人请教古文作法时,柳宗元极为诚恳、耐心地讲解,以培养作家,壮大队伍,他在《报袁君陈秀才书》中说:“往在京师,后学之士,到仆门日或数十八,仆不敢虚其来意,有长必出之,有不至,必之。”在《答贡士廖有主论文书》中说:“吾在京都时,好以文宠后辈;由吾知名者,亦为不少焉。”韩愈也说:“衡、湘以南为进士者,皆以子厚为师;其经承子厚口讲指画为文词者,悉有法度可观。”

韩愈、柳宗元之后古文运动的继承者朝着两个方向发展。第一个方向是从内容上把古文变成宣扬、讨论儒家孔孟之道的讨论书,而从形式上追求平易、通顺的文风,这个方向的领导者是李翱。第二个方向是片面地发展古文运动中提倡重视文学技巧即“创新”的主张,追求奇险怪僻,这个方向的领导者是皇甫湜。晚唐的古文运动的继承者有孙樵、沈亚之、皮日休、陆龟蒙和罗隐。与中唐轰轰烈烈的古文复兴运动相比,他们的创作及声势远远不及,但毕竟巩固了古文运动的成果,使古文之脉延续下来。

中唐古文运动的余波和最后完成者是十一世纪北宋的诗文革新运动。其理论上的代表人物是厂介、柳开、孙复、穆修、尹洙等人,古文创作上的代表人物是欧阳修、苏询父子(苏轼、苏辙)、王安石和曾巩等人。他们在三个问题上继续并完成了古文运动。第一是重新提出并廓清古文创作中内容形式的关系;第二是重新编定和刊印韩愈、柳宗元文集,确立方向,继承和发展中唐古文运动,第三是重新确认古文创作实践的标准,推崇平易通顺而反对生僻艰深。由于北宋古文运动是在西昆派较量的过程中进行,而且又总结了中唐古文运动的得失,因而它的现实性更强,看法更统一,成果更多。从此以后骈文再也未能在中国文学史上死灰复燃。

新乐府运动

乐府本是西汉朝廷采诗配乐的机构,后把能入乐的诗歌都叫乐府。有些作家为了更好地反映现实,便谱新曲或摆脱音乐束缚从事创作,于是有新题乐府出现。早期,由汉乐府的“缘事而发”变为曹操等人的借古题而写时事,为新题乐府之一变;初唐谢偃、长孙无忌的《新曲》,盛唐李白的《塞上》、《塞下》,杜甫的《兵车行》、《三吏》、《三别》等“因事立题”,是新题乐府的三变。

在中唐,新题乐府又面临一场变革。元和四年(809年)李绅回到长安,任秘书省校书郎,他创作了《乐府新题》二十首。不久,元稹在《和李校书新题乐府十二首》的序里介绍了李绅乐府诗的产生经过:“予友李公垂,贶予新题乐府二十首,雅有所谓不虚为文;予取其病时之尤者,列而和之,盖十二而已;昔三代之盛也,士议而庶人谤。”又说:“世理则词直,世忌则词隐;余遭理世而君盛圣,故直其词以示后,使夫后之人谓今日为不忌之时焉。”接着,元稹自己也创有《上阳白发人》、《华原磬》、《五弦弹》、《西凉伎》、《法曲》、《驯犀》、《立部使》、《骠国乐》、《胡旋女》、《蛮子朝》、《缚戎人》、《阴山道》十二首,采用的便都是李绅用过的诗题。元稹在有的诗题下,还抄录了李绅为每首诗写的小传。《阴山道》题下注说:“李传云:元和二年有诏,悉以金银酬回鹘马价。”说明李绅的乐府新题不是无病吟,而是针对某些事实所发的。同年二月,元稹做监察御史,三月一日充任剑南东川详复使,离开长安入川,故知和李绅乐府在本年三月以前。李绅的原诗已经遗失,从元稹的和诗仅能知道十二首题目。

几乎同时,白居易也写下了《新乐府五十首》。在此之前,元年(808年)五月,白居易任左拾遗时,当时他36岁,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上任不到十天,就给皇帝上奏疏说:“授官以来,仅将十日,食不知味寝不遑安,惟思粉身,以答殊宠,但未粉身之所耳。”不久就连上谏章,先奏请免除江淮赋税以拯救灾民;又请求多出宫人,减少宫中费用,消除孤居妇女的痛苦;反对宦官任“诸军招讨处置使”和王承宗作战;请求停止用兵河北等等,甚至当面指陈皇帝犯了错误,差点受到处分。他经常面对案前盈箱的谏纸,思考自己的责任,觉得愧对俸禄。同时他开始创作讽谕诗,以委婉的方式劝谏皇帝。元和四年,诗成,集为《新乐府》。在本组诗的序中他说明了目的和要求:“凡九千二百五十二言,断为五十篇,篇无定句,句无定字,系于意而不系于文;首句标其目,卒章显其志,《诗》三百之义也;其辞质而径,欲见之者易谕也;其言直而切,欲闻之者深诫也;其事核而实,使采之者传信也;其体顺则律,可以播于乐章歌曲也;总而言之,为君为臣为民为物为事而作,不为文而作也”。《新乐府》五十首用歌行,每篇下面标明题旨,如《七德舞》“美拔乱,陈王业也”,《法曲》“美列圣,正华声也”,《海漫漫》“戒求仙也”,《上阳白发人》“愍怨旷也”,《新丰折臂翁》“戒边功也”,《杜陵叟》“伤农夫之困也”,《缭绫》“念女工之劳也”,《卖炭翁》“苦宫市也”等等。它体大思精,题材广泛,从反对横征暴敛到反对宫市,从讥刺边功到谴责广蓄宫女,从民间到朝廷再深入宫内,凡是他认为不满意的事情全都作了批判。《新乐府》上承《秦中吟》的传统,成为白居易讽喻诗中的佼佼者。《秦中吟》写贞元至元和之际的事,其小序说:“贞元元和之际,予在长安,闻见之间,有足悲者,因直歌其事,命为《秦中吟》。”它主要揭露和斥责“羡余”制度给农民带来的痛苦,富女易嫁的陋习,官僚脑满肠肥,不顾江南干旱的食人惨景等等。《新乐府》反映的时代更为广阔,它写的是从高祖李渊武德(618—626年)到元和四年的事,揭示的问题更为深刻,影响更为深远。

之后,元稹、张籍(766?—830?年)、王建等开始通过倡和,而进一步扩大新乐府的阵地。元稹作新乐府诗。善于模仿,既学李绅,也学白居易,他的这部分诗反映社会面也极为广泛,故称“元白”。如他的《田家词》、《织妇词》、《连昌宫词》、《估客乐》等,也都是新乐府中的名篇,但他对于现实的揭露和批判不像白居易那样大胆、深刻和旗帜鲜明。张籍的乐府诗有七、八十首,其中约一半都用的是古题,但内容却是为时而著,为事而作。他的《野老歌》、《山头鹿》、《别离曲》、《征妇怨》等都是千古佳作,其中尤以反映农民生活最为突出。王建与张籍齐名,人称“张王乐府”。在古题和新题互相参用上,两人也极为近似。王建乐府诗有不少新题材,如《水夫谣》写纤夫,《送衣曲》写妻子给丈夫送征衣,《簇蚕词》写蚕农,《织锦曲》写织女们的辛勤劳动,往往利用人物自白,或仅摆一摆事实便戛然而止,主观议论少,十分引人注目。张王二人乐府喜在结尾用重笔,并适当换韵来突出主题,语言通俗却凝炼精悍。白居易和他们相互赠答,共同切磋,影响了一代作家,创作新乐府成为浪潮和风气,进而成为中唐与古文运动并驾齐驱的文学革新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