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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阿哈回到县圃镇,一时无所事事,又感到闲得慌。恰好,收街容管理费那人有事,叫他替上几天。阿哈感觉自己还是适合干这个行当,虽说不时跟人争争吵吵,但时间过得快,没了闲,也不觉得闷。一天下来赚的那点小钱自己并不很看重,但那种趾高气扬的气派让他精神上得到了满足。

这天上午,又到了小镇街上人来人往生意上市的时候,店家门前的喇叭声、摆摊子的叫卖声、流动小贩的吆喝声,各种声响似乎要把空气撕裂开来,在小镇上空糅杂成一股让人心烦意躁的噪音。自打跟熊家有过隙后,阿哈决心这次不漏过熊焦氏,非收她的街管费不可,只是还没撞上她。

再说熊焦氏自打腰肩伤后,不再挑担子卖肉夹光饼,改为提两个竹篮子,一个篮子里装着盘来的光饼,一个篮子里装着自家蒸的狗儿猫儿包,沿街叫卖,一天下来好歹也能赚上个三四十块钱。跟往日一样,熊焦氏提着两个篮子在河阳街菜市场内踅来踅去转悠了半天,吆喝着:“卖光饼啰!卖狗儿猫儿包啰!”老半天却没卖出几块。她心里烦躁,踅到了菜市场大门外的河阳街上,心里嘀咕着:“这生意越来越难做了。”冷不防,篮子被人从身后扯住了,她转过身子一瞧,是阿哈,心里头骂了一句:“你这短命鬼!”眉头一皱,不悦道:“你不瞧瞧,我东西都还没卖出去,哪来的钱?”“我不管你那么多,今天你上街来卖东西,这街管费就少不了!”阿哈黑着脸。他伸手拉扯住熊焦氏的一只竹篮子,不让她走。一个染着棕黄色头发,左耳根挂着耳环的高个青年站在了跟前,他一脸怒气冲着阿哈喝道:“你要钱吗?多少?我给你!”说罢,他从裤后兜拔出票夹子,摸出一张五十元钞票,在阿哈面前晃了晃,怒目圆瞪,冷冷地说道:“今天我就是要治治你这个贱骨胚!”一步跨上前去,抡开手臂,张开巴掌,朝阿哈扇去,阿哈本能地往后倒退,但一边脸蛋还是被重重地扇着了,他感到了一阵火辣辣的疼,顿时怒火冲天,侧转身往前一冲,飞起一脚,踢中熊焦氏手中的光饼篮子,熊焦氏一个趔趄没站稳,手一松,另一只篮子跟着这只篮子一起脱落掉地,霎时,两个竹篮子在街面上打滚儿,光饼、狗儿猫儿包散落一地。青年人见此情形,火上浇油,冲上前去,一只手揪住阿哈衣领,一只手朝他肚腹就是一拳。阿哈也不示弱,忍着疼痛挥起双拳往青年人头脸身上乱捶乱砸,两人抱成一团翻倒在街面上,翻滚着撕打着。周围一下子拢了一圈围观看热闹的人,阿了站在人堆的前面,他披头散发,摆动着破衣衫,一双光脚趿拉着旧拖鞋,一边跳跃着,一边拍打着手掌,笑呵呵地叫道:“好看好看真好看!打得好,打得妙,打得鸟人哇哇叫!打得人们呱呱叫!”熊焦氏站在滚打的两人跟前,她想下手掰开他俩,又下不了手,着急得跺起脚来,叫嚷道:“别打了!别打了!要出人命的!可可,你就饶了他罢!你就饶了他罢!”阿哈到底被熊可摁倒在地,只有喘气的份儿,没有还手的劲儿。熊可见他瘫倒着,不知他是不经打还是装的,担心真要下手重了,真儿个给揍死了不好办,也就住了手,起身站了起来。熊焦氏见熊可鼻孔到嘴角黏着血迹,叫道:“可可,你出鼻血了。”“没事!”熊可用手背抹了下鼻孔,冲着阿哈吼道:“你这贱骨胚!你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你上’小香港‘干了啥勾当当人家不知道,不自己掂量掂量!你还想勾引我店里的女孩,有脸没脸!你给我滚起来,把这光饼给我捡好,少一个我就要你的命!这狗儿猫儿包没叫你赔算便宜了你,本来要叫你张开狗嘴把这些狗儿猫儿包连泥巴给我呑下去!”阿哈一边应着:“我啥时候去了’小香港‘?我啥时候勾了你店里的女孩?你别血口喷人!”一边挣扎着从地上撑起身子,弓着腰拾起一个竹篮子,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一块块硬邦邦的光饼往篮子里放,他仍不忘朝阿了瞪了一眼:“看我收拾你。”阿了并不理会他。阿哈边捡边瞧着地上这些变了形的黏黏的狗儿猫儿包,沾着尘土,突然发觉自己的一只衣袖一个裤管上都黏着破皮的狗儿猫儿包,连忙抠下。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的脸涨成猪肝色,他恨不得地上裂条缝立马钻进去。他飞快地把散落地上的光饼都捡进竹篮子,把竹篮子往地上一放,转身正欲离去,岂料熊可一个箭步蹿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衣领,舞着拳头在他面前晃动,厉声喝道:“你这个贱骨胚!鸟人!下次要再……”熊焦氏早已站前跟前,拖拽住熊可的臂膀,叫嚷着:“可可,放了他吧!放了他吧!”熊可朝阿哈瞪了眼,很不情愿地松开了手。阿哈如一只受惊的松鼠钻出了人群,人们望着他那想快走又快不起来的一瘸一瘸的背影,“哄”一声笑开了。紧接着有人鼓掌,有人叫好,阿了更嚷嚷道:“好看是好看,只是看不过瘾喽!看不过瘾喽!可可,啥时候再干它一场?”熊焦氏朝他瞪一眼,喝道:“阿了,你又说疯话了,去去去,快往别处去!”人群散开了,阿了并不想离去,还在周围转悠着。熊焦氏提起地上的两个竹篮子,熊可瞧着,叫了声:“妈,你也别卖了,回家去吧!”熊焦氏叹了口气:“你给我回家去,不要再惹事了!我这要不卖,这篮子光饼留给你吃?!”熊可不再言语,用手背揩了揩从鼻孔里渗出的血。“快回去把鼻血洗去。”熊焦氏催他回家去。熊可低着头沿着街道匆匆往东折往蜂腰桥方向去了。

熊焦氏看看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正要离去,忽然看见阿了死死盯着她手中的竹篮子,忙问:“你要饿了,就过来拿吧。”心想,这光饼干干硬硬的,滚地上捡起来吹吹拍拍还算干净点,这狗儿猫儿包有油炸的也有蒸炊的,软软的,一掉地上就沾上灰尘,脏了,这阿了看来还不愿去捡哩,就伸手向装光饼的篮子,说:“要吃光饼就拿几个去吧,不过我这要拿回家去放微波炉杀下菌才能再卖。”她知道阿了虽当乞丐,吃东西还讲究干净,怕脏哩。“光饼硬,我想要你那个篮底的狗儿猫儿包。”阿了盯上没掉出篮子的狗儿猫儿包。“好吧,给你,反正今天怎么个也是亏啦。”熊焦氏叹了口气,把那只篮子递过去。阿了从自己裤袋里掏出个白塑料袋打开口子,张开来把三只狗儿猫儿包往袋里一抓,向熊焦氏鞠了一躬,瞧了眼手上的狗儿猫儿包,手舞足蹈嚷起来:“两只蒸,一只炸,这狗儿猫儿不是那狗儿猫儿,那狗儿猫儿咬人人人怕,这狗儿猫儿好吃人人爱。狗儿猫儿的皮嫩哟,狗儿猫儿的馅甜哟。”嚷完,把手里的白塑料袋打开,张口往袋里叼出一个狗儿猫儿包往嘴里吞咬,油渍顺着嘴角涎了下来,转身往菜市场大门口踅去。

熊焦氏提着两个竹篮子急着先回家去把光饼放微波炉杀菌后再出去卖。

再说阿哈钻出人群,在众人的注视下一瘸一拐离开菜市场大门外,往西到了镇卫生院门口,他踌躇着,徘徊着,他到底没走进卫生院,用手摸了摸额头上的肿包和脸上的瘀血,捂着肚子,沿河阳街又一瘸一拐往东行去。

阿哈被殴的消息如一阵风传遍了整个小镇,阿亨听到这消息气得直打颤,他早就想治一治熊家那俩小子,又转念,“君子报仇,三年不晚”,还是忍一忍吧,他想见阿哈,他这人没电话没手机的,一时寻不着。后来阿哈到底回甪家来了,他劝阿哈上镇卫生院看伤去,阿哈死活不愿去。卜先生走了,上哪儿看去呢?在阿亨一再劝说下,阿哈硬着头皮上嵫崦寺找了圆通和尚看了伤,取了中药帖子,要了草药敷在了伤处。

几天来,阿哈把自己关在锦绣公园北侧小房间里,他感到羞于见人,买了些馒头面包当三餐饭食,没出去走动。虽说贴了草药,服了中药汤汁,但头脸、身上的伤痛仍火燎火辣的。躺在床上,他开始反思,开始叩问自己,往日你的所作所为到底得罪了多少人,又那么得罪熊家那俩小子了吗?都听人说上熊家足浴店洗脚挺舒畅的,你早就想去享受它一回了,只是因为洗一节二十五块的价钱贵了点,你一天的伙食还吃不到那些哩。那天你到底咬咬牙去了,就要甜滋滋地享受那种美好的感觉了,你的心情是何等地舒畅,当你斜躺在软沙发上,小妹把你的裤管卷起来,把你的双脚轻轻放进椭圆形的合成塑料洗脚盆的温水里,电源一通,脚底儿触着盆底儿一粒粒凸起的麻点儿,似无数只小虫在脚根底挠痒痒,随着盆底一阵阵轻微的颤动,那种酥痒直透心脾,太舒畅了!你认识了给你洗脚的这位外来妹,她叫小龚。你问她在这儿打工的情况,留着长发辫的她一脸忧愁,说这店连个营业执照都没有,想是待不会长久的,日后往哪儿寻出路,心里着实没个底。你瞧着她一脸茫然的样子,拍了拍胸脯,问她想不想在这地方干长久,你认识一位工厂大老板,他办公室需要个后勤保洁人员,包吃包住一个月工资一千元,那工作又轻松又是长期固定的。小龚说,待这儿只是暂时的,早就想寻个长期稳定的工作做,苦于没有门道。在你的游说下,她到底动了心,洗完脚后,她把一张写了姓名、出生日期的条子交给了你。

那天中午,你喝了点酒,半醉不醉的,行走在河阳街上,你眼前蓦地一亮,那独身一人走在前头留长辫的不是小龚吗?你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喊住了她,她迟疑了一下,也认出了你。你说那工厂老板正巧在你家,让她跟你走。你带她走出东河阳街,到了龟山望夫塔下,又向西北沿乡道拐去。她心中疑惑,问你家住哪儿呀?你并不答话,只领着她默默走去。蓦然间到了弥勒佛岩洞前,小龚感觉不对劲,转身就要走,你伸出手臂一手拽住她的胳膊一手抱住她的腰肢就要往洞里拖,她不依,嚷嚷了起来,洞里突地窜出了一男一女,男的提着裤腰带,女的披散着头发,那不是柳绿村的鳏夫酒糟鼻和桃红村的寡妇母鸭脚吗?哎,咋这么巧就撞上了。小龚趁势挣脱了你的手,跟在那一对男女后头一溜烟跑了。

都因你干了“好事儿”,才落得了今回……

桥北酒楼客人如往日进进出出,二楼靠窗一张酒桌前,老狼由阿亨陪着喝酒聊天,友仁从三楼下来,被他俩叫住,过来陪他俩坐着。这时,从对面包间走出熊可、熊以和另一染黄发的青年,他仨走向靠楼梯口的收银台。熊可半笑不笑对盼娣道:“翟小姐,给记个账。”“上次你们?”盼娣一脸不悦。坐在酒桌旁的友仁早已瞥见,起身走向收银台,问道:“小兄弟,咱是小本生意,上两次你已经赊了,这回要再赊,你看?”熊可忽地从裤后兜拔出票夹子,往柜台上一按:“今儿多少钱?现在就算。”盼娣按了按计算器:“菜一百二十元,啤酒五瓶十五元,一共一百三十五元。”熊可立即从票夹子里掏出一张百元一张五十元的钞票扔在柜台上。盼娣把钱收进抽屉,找还他十五元。“上两回呢?”友仁似笑非笑,问道。“翟老板,你放心,下回一起还清。”熊可把票夹子插回裤后兜,应道。

看着他仨下楼去,友仁又回到酒桌前。“这家伙想白吃?”老狼笑道。“往日里时常赊,好长时间才给你还来。上两回又给赊上了,今天还想赊,拿他们真没办法。”友仁苦笑道。“赊了肯还你还算好哩,他俩干的不正经事何止这些,平日里好胜要强打架斗殴欺侮弱小,不过,对老狼大哥,他们好歹也得敬你三分,你有机会要开导开导他们。”阿亨说道,他心里记着阿哈被殴的事。

一席话谈下来,几瓶啤酒也干了,菜也凉了,友仁想让再上菜,说就由他来请客,老狼不依,说这款自然得他来付,阿亨也不想再吃喝了,他仨也就离了桌。

熊氏兄弟办的洗发按摩店、足浴店因是无证照经营,加上店里的小妹没办暂住证,被镇工商所来人检查了几次,再加上没什么生意,入不敷出,只得关了门。

熊氏兄弟关店的消息在霍家引起了震动。夜深了,大宝在桥南酒楼忙完了一天的事务,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来。他在楼下洗漱完,上楼来,走进卧室,灯下麻姐正半躺半靠在床头看电视,见他进来,按遥控器把电视关了。麻姐把头一扭,没好脸色。大宝心中已猜着几分,自不作声,换了睡衣裤上床靠床外侧躺下。他手里抓着包香烟和打火机,点着了根烟,刚抽了一口,麻姐扭过头来,朝他瞪了一眼,问道:“你还有心思抽烟?”他只得把整根烟往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狠劲掐断。“怎么样,熊家那两小子店也关了,钱也没地方赚了,咱借出去的钱呢?还不打水漂了?”麻姐窝着一肚子火,到底爆发了。“当初他俩上门来求爷爷告奶奶般磨蹭,你也见着了,你自个儿心也被他们说软了,答应借的,今天你怎么反怪起我来了?”大宝心里也有气,反问道。“我没答应借那么多,现在呢?”麻姐提高了嗓门。大宝也不示弱:“你也看到,开初他们也挺守信用的,借了几次连本带息都有还,只是后来这两次每次都借了几万块。”“那两次我就有点担心。”“你担心咋就不下决心拦呢,你还不是贪着那利息?”“我贪?你才贪那利息呢,我看你都愿意在他们面前扮红脸,让我扮黑脸有啥用?好了,怪来怪去都没用。你说说,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们不是还有间店屋吗?”“店屋?看来他们不只欠咱一家钱,这店屋将来还不知归谁哩,再说,当初那房产证也没押到咱手上。”“最后一次来借时,我向他们要过房产证,他们说这证上的名字还是他们老妈的,还没变更过来。时间一长,我没催讨,他们自然不会主动把证送上门来。不过,日后他俩实在不还钱,咱可以上法院起诉,只能打官司了。”“这官司好打吗?”……

大宝、麻姐担忧的何止是熊氏兄弟借的那些款子,他们嘴上不说,肚子里却很清楚,日后还有一连串的麻烦在等着他们,而焦心的日子还长着哩。

熊焦氏为两个儿子伤透了心。寻思着,孩子他爸死得早,街坊邻里劝你再找个男人有个依靠,你犹豫再三,到底下不了决心。那时的你虽说比不上出水芙蓉般的闺女,但多少还有点姿色,再嫁出去并不很难,你守住了这个家。在农业户、非农业户交叉居住的镇街上,你家是农业户,但镇街外围的田地所剩不多了,地段好的早都卖了,剩下地段差的田地有的还在耕种有的则被拋荒。卖田地虽分给了每家一点钱,但那钱很快就花掉了,而田也没得种了,年轻人更是没握过一天锄头柄,没下田干过一天农活。好在老公留下了这个店面,虽说位置不算好,还能租出去,多少能收点租金,加上你自己肩挑叫卖,一家子的生活总算有了着落。两个儿子相差一岁半,他俩渐渐长大了,盼着他俩能读书,岂料催他俩读书写字却让他俩感觉被关监牢般难受。他俩一天到晚不是在地上打玻璃弹珠,玩弹弓,就是爬树掏鸟窝,下水游泳摸鱼。看到期末老师送来的学习成绩单上用红色标着的不及格分数,你气得直骂他俩读“度灵经”。进镇中学上初中,两人都是读了一年多就读不下去了,在老师的反复动员下才硬着头皮重返教室,好歹坐蒸笼般熬过三年勉强拿到初中毕业证书,毕业后就歇在了家里。一天天下来,做工做不来,手艺又不想学,却是胳膊硬了大腿粗了更不听你的话了。有一天,你发现他俩的头发染成黄色的了,土不土洋不洋的,你数落了几句,没用。又一天,你发现老二一只胳膊文上了绽蓝色的花纹,老大更是一只胳膊连胸脯都文了身,你再数落,不想听。再一天,你发现老大、老二的左右耳根穿了洞,耳根上挂了小环塞了小东西,男不男女不女的,你又一次数落,没人听。你担心着儿子出事儿,常对那些上门来找儿子的染黄头发的小哥儿们使冷眼,不欢迎那些个人来,巴不得他们快点走。你绞尽脑汁想让他俩走正道儿,有个事做,但他俩一读不了书,二啥手艺儿也不会,能干个啥?那一年秋末冬初部队来征兵,你好说歹说说服他俩去应征,心想能去一个当兵也好,又硬着头皮找阿亨,由他出面跟村委会的头儿说了,让老大老二都报了名,还怕征兵的不要,让他俩把染黄的头发染回黑的,把耳根洞洞上的小东西给摘了,岂知体检时衣服一脱,一露出那文身,还有耳根上打的洞洞,二话没说两人都被叫了出去。听说往年也有人手腕上文上个字或小图形的,为了能当上兵,咬咬牙用烙红的铁块把那地方给烫了,然后骗征兵的说是被开水或什么烫的,那多疼呀,但到底还是当上了兵。你儿子身上臂上文了一片,能去掉吗,神仙也没办法。后来他俩开了洗发按摩店洗足店,只要能安下心来做点事也好,谁知他俩啥证照也没办,啥费儿啥税儿也没交,收进来的人连暂住证都没有,这店被上头三查四查的,自然开不下去了。养儿受气呀,养儿受气呀。

熊焦氏气归气,这日子照样得过,这日常开销手头捏得再紧,该花的钱一分也不能少。自家那店屋关门后,只因在街的尽头,地段不甚好,一时没人来租,自然没了租金。她又是个闲不住的人,虽说逢变天那肩腰还犯疼,但擦擦风油精贴贴风湿膏也就挺了过去。她决定再做小买卖,不再卖肉贴光饼,也不再卖光饼、狗儿猫儿包,而是扛举起一顶稻草扎,卖起一串串糖葫芦、糖山楂。多年前她也曾制作过糖葫芦,也曾卖过,后来河运街房屋改建,那锅灶没了,她卖起了光饼、紫菜光饼、狗儿猫儿包,又卖起了肉贴光饼。就像她卖的光饼是盘来的一样,好在小镇上还有一家熬制糖葫芦的,她就盘去了。这家店位于东河阳街卜先生药铺东邻,店面宽且深,店堂跟卜家药铺间隔了个小巷道,供房东计不显、水月一家上下楼进出。这对着街面的巷道口东家也没让它闲荒着,租给了修锁匠摆了个小摊。店屋租给了熬制糖葫芦的,临街是食杂店,兼卖糖葫芦,最里间是延伸到河沿的水泥柱上搭建的临河小屋,屋里摆放着熬制的锅灶。这天,熊焦氏早早过来盘了刚熬制好的糖葫芦,肩扛起一柱稻草扎,上头插满了一串串鲜艳欲滴、可口诱人的大红糖葫芦,开始了沿街叫卖。她一只手摇动着竹筒儿,十支竹签子发出“啪啪”的清脆撞击声,警惕地往街面上张望着。她知道,自打老大老二的店关门后,这些日子收街管费那人不在,阿哈又揽下了那活儿,他愈发张狂了,走在街上更是一副耀武扬威的模样。你要不做这小买卖,他也奈何你不得,今日里你要做这小买卖,你就不得不拋头露面,问题不在于你给他块把钱的街管费,而是担心他的报复,他的胡搅蛮缠,他能使手段让你买卖不成赚不了钱,哎,先卖再说吧。这几天,她神经高度紧张地跟阿哈玩起了老鼠躲猫的游戏,不论走在大街小巷还是哪个角落,只要远远地瞥见阿哈的身影闪现,她就要赶紧躲进墙角或踅进某个店家,不知他发觉你了没有,好在他没有朝你这个方向过来,也就这么躲了过去。只是今天这一大早出来摇晃了半天的竹筒签子还没一个人来买,她沿河阳街朝西走去,过了桥北酒楼前的叉街口,向前不远踅到了菜市场大门口外,她朝街面扫视,只见熙来攘往的人流中站立着阿了,他光着脚板,满脸拉杂的黑白相间的络腮胡须连着一头蓬乱的黑白混杂的头发,他看起来比往日苍老了许多。阿了忽然在街面上蹦跶起来,朝她装了个鬼脸,一只手直指菜市场大门口内。她扭过身来,触电似的浑身抖了一下,那不是阿哈从里头钻出来吗?“冤家路窄!”她暗暗叫苦。她想躲也躲不及了,阿哈飕一下已经站在面前了。“怎么样,你卖了这几天,街管费该交了吧。”“今早儿我一分钱还没卖呢。”周围渐渐聚了几个爱看热闹的人,阿了也踅了过来。“这样吧,我好久没尝你这糖葫芦了,咱赌一下吧,我要赢了,糖葫芦几挂给我,外加这几天街管费你可得一分钱不少给我。我要输了,这几天街管费就免了,但糖葫芦就送我一两串,好吧?”“赢输你都想吃这糖葫芦,你包赚啦。好吧。”熊焦氏脸上显出不高兴的样子,心中却暗喜,“我也算是个卖糖葫芦的老手了,往年多少人往这竹筒里拔签子,很少有人能赢过我。”她把挂满糖葫芦的稻草扎从肩上放下竖在地上,用一只手扶住,另只手把竹筒子使劲摇晃,摇得竹签子“噼啪”响,随后把竹筒子往阿哈面前一抻:“你抽吧。”阿哈把旧黑皮包儿往腋下一夹,双手搓了搓手心,想来个好手气,伸出右手,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从那筒竹签子里夹出一支,一瞧,是一个圆点。“真臭!”他暗自嘀咕,那兴致顿时像漏气的气球一下子泄了。他口中嗫嚅着好运来临,眯缝起眼睛,又伸出手指儿往竹签丛中随意拨了拨,很随便地夹出一只,一瞄,霎时双眼一亮,六个圆点,他的兴致像充足气的气球,顿时又高了起来。轮到熊焦氏来抽了,阿了和众围观者不约而同拢了过来。她把支立在地上的稻草扎往右肩上一扛,用臂肘顶着,探手飞快地从竹筒子里抽出一支,众人一瞧,三个点,不高。她又麻利地抽出另一支,四个点,两支共七个点,跟阿哈刚才的点数平了。阿哈自然明白这游戏的规则,点数多自不必说,这双方点数若相同,就算卖家赢了。游戏结束时,要是卖家输几个回合,就得白送几串糖葫芦给对方。倘若买家输了,那就得花两元钱买下本来一元钱一串的糖葫芦,输几个回合就得买几串。才交手一个回合哩,阿哈自然不甘心,他期盼自己能有个好手气,待熊焦氏把手上的签子放进竹筒子把一把签子使劲摇晃后,他又抽了两支。接下来是熊焦氏自己抽……这竹签子变戏法似的,老是把大点数儿给了熊焦氏。众目睽睽之下,游戏规则能不遵守吗?几次抽下来,不是双方点数持平,就是阿哈点数少了,阿哈想赖也赖不得,只好很不情愿地认输了。熊焦氏知道这家伙清水锅里都要捞出一层油来,刚才赌前他发话了,输赢他都要吃上这糖葫芦。如今他输了,也得说上他两句,别就这么便宜了他:“这天底下哪个人输了不要掏钱?难道你输赢都要拣合算的去?”“不是我爱拣合算的,输是输了,但这几天街管费你还没给我,就当用这街管费向你买,不行吗?我要赢了,你还得再给我街管费哩。”阿哈把头一扬,把旧黑皮包儿一举,振振有词。“街管费街管费,你啥时候都忘不了,几天了?”“包今天五天,五块钱,我输你五串,就给我五串好了,差你五块钱那后五天的街管费不收你了。”“我要不卖呢?”“你能不卖吗?”“好吧。”熊焦氏很不情愿地把稻草扎子举在了他面前,“那给不给我票子呢?”“什么票子不票子的,我说收了就收了。”阿哈伸手拔了两串鲜红的糖葫芦,阿了在一旁叫了起来:“糖山楂好吃!糖山楂好吃!”阿哈索性就拔了三串深褐色的糖山楂。“就不分分人家?”阿了伸手就要的样子遭熊焦氏瞪眼。阿哈瞄了眼阿了那口水都要流出来的样子,突然装出很大方的模样,把糖山楂串儿往他面前一晃,说道:“要就拿去吧。”阿了巴不得他这么一说,一探手往他手里夺走两串糖山楂,嘻嘻哈哈笑着跑开了。阿哈原本只想给他一串,料不到他一下子拿走了两串,怔了一下,心里很郁闷,当着众人又不好发作,很不情愿地把一串糖葫芦往嘴里一塞,狠狠咬下一颗嚼了起来。熊焦氏自转开身去,使劲儿把竹筒里的竹签儿摇得价响,叫卖去了。围观的人们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