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红消香断:李家宁品《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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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豪放宝琴

玻璃世界,白雪红梅,一幅多么美的画卷。读过《红楼梦》的人,大概不会忘记那画中人---豪放如云,清纯似水的少女薛宝琴。

在艳冠群芳的红楼女儿中,宝琴却似天外来客,既非大家闺秀“金陵十二钗”之一员,又不属聪慧多情的丫鬟之列。曹公所费笔墨极少,仅仅两回,即第四十九回“玻璃世界白雪红梅”和第五十一回“薛小妹新编怀古诗”,然而,他却把一个身世乖厄,性情豪放,诗才敏捷,清纯动人的少女刻画得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一部《红楼梦》,就是一部女儿经,它描摹了多少女儿们的欢笑和愁苦,多少青春梦的幻灭。那破灭的,不仅仅是宝黛的爱情,还有一个悲剧性的人物:宝琴。宝琴是薛宝钗的堂妹,父死母病,家道中落,并且小小年纪就由父亲做主,许配给梅翰林之子为妻,由兄长薛蝌领着进京发嫁,投奔金陵亲戚。

故开始就埋下了悲剧的种子,布下了阴影。

宝琴之入红楼,在第四十九回,前几回凤姐泼醋,鸳鸯拒婚,已现华林惨雾。宝琴、邢岫烟、李绮、李纹等少女的到来,正像一股清新之风,吹入青春苦闷中的大观园,以致宝玉惊叹:“老天,老天,你有多少精华灵秀,生出这些人上之人来。”丫鬟晴雯也谑笑说她们“水灵灵象四根水葱”。探春庆幸诗社的兴旺,赞叹宝琴:“连她姐姐并这些人总不及她。”不仅红楼中的公子、女儿惊赞,素爱老怜小的老祖宗也对宝琴“喜欢的无可不可,逼着太太认了干女儿,老太太要养活”,把她安置在自己房里,送她珍贵的孔雀毛斗篷,甚至想把她许配给宝玉。贾母对宝琴超过对宝玉、黛玉、宝钗的怜爱,使一向大方的宝钗也不服地嫉妒宝琴:“我就不信我那些不如你。”短短时间里,年幼的宝琴在这世家大族里受到如此宠爱、赞叹,正如宝钗说的“各人有缘法”,宝琴的缘法恰在娇小可爱,清纯动人。

宝琴虽说年幼,但“从小儿见的世面倒多,跟他父母三山五岳都走遍了。

父亲是好乐的,各处因有买卖,带着家眷,这一省逛一年,明年又往那一省逛半年,所以天下十亭走了有五六亭了”。特殊的经历陶冶得她性情豪放,见多识广,堪称是红楼中的“徐霞客”。她不满宝钗正统的《咏太极图》诗题,认为它窒息才情,束缚思想,“不过颠来倒去弄些《易经》上的话生填,究竟有何趣味”,却津津乐道八岁时节,随父到西海沿子买洋货,见到一个真真国的女孩子。她像西洋画上的美人一样,披着黄头发,打着联垂,满头宝石,身佩倭刀,并背诵那个外国美人写的一首中国古诗,令大观园女儿们称奇道异,惊叹不已。从宝琴身上,朦胧可见明清时期受西洋影响的开化女子的影子。

红楼女儿,大家闺秀,多擅诗词,均有林下风韵。宝琴不仅游历三山五岳,闻广见博,而且诗才敏捷,不让群芳。宝琴诗既清展,词亦豪放,然而宝琴最美处则是清纯动人,娇小可爱,心无城府,不谙世故。如宝钗说湘云:“说人没心,却又有心;虽然有心,到底嘴太直了,我们这琴儿就有些象你。”宝钗,宝琴虽为姐妹,而性情、志趣差之弥远;宝钗是世故的,正统的,矫情的,宝琴则是单纯的,叛逆的,率真的。宝钗对宝琴的心直口快,胸无城府早有微词,对宝琴怀古诗中《蒲东寺怀古》《梅花观怀古》两首咏爱情的诗更为不满,故言“史无可考,不大懂得,不如另作两首为是”,受了黛玉拦“宝姐姐也忒胶柱鼓瑟,矫揉造作”,方才罢休。宝钗诗才超众,但很正统,认为宝琴《西江月·fi絮词》咏恋人离情是“过于丧败”,反为“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之句,寥寥数语,亦可见这姐妹性情之不投,正像呆薛蟠与文弱书生薛蝌这不类一样。

纵然宝琴才貌超人,如此出色,亦难脱羁网。在贾府中住了数年后,贾家衰败,她嫁给梅翰林之子,成为一个幽闭闺中、丰衣足食的少奶奶。幼年游历三山五岳的豪情,少年诗词唱和的雅致,以及那白雪红梅笑迎人的楚楚风姿,都将被一套套的烈女古训、妇道守则所压抑,埋灭,也许只能在梦中回味那青春的往事。她是封建礼教下的又一个牺牲品,虽无红楼十二钗命运之悲惨,但那幽囚式的生活痛苦也是非常沉重的。也许,在读者心中,宝琴仍然是披着金碧辉煌的孔雀毛斗篷,背后丫鬟抱着一瓶红梅,立在皑皑白雪中的清纯少女,那么高洁,清雅,妩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