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舞风将卢宣带回寒水帮之中,众人听了卢宣的遭遇,都唏嘘不已,寒水帮向与卢家铁匠铺有所往来,得知消息后,凡曾与卢家打过交道的帮中兄弟,皆过来安慰卢宣。卢宣只默然不语,冲每个安慰他的人垂首致谢。
用罢午饭,沙舞风将他带回自己所居小院,云梦虚也跟了过来。沙舞风并不避他,就在小院中,传授起卢宣刀法来。他先将八方的道理简单说了一遍,随后便将八方中横斩的两式刀法,教给了卢宣。卢宣认真聆听,之后便反复练习这两刀,一点也不嫌枯燥。
沙舞风传授完毕,吩咐卢宣自己练习后,便走到云梦虚身边,问道:“云兄看我收的这个弟子如何?”云梦虚一笑,道:“这个才算是你真正的弟子。他悟性不错,体格基础又好,我看将来成就,定不在你之下。”
沙舞风微微点头,道:“我也这样认为。”
云梦虚看卢宣练了一会儿,忽道:“沙兄教人,似乎与寻常人不同。”沙舞风道:“我这风术,原来便是零散招式之大成,原没有故定的招式,教时自然不似别人般,先传什么基础招式,再由简入繁。我这风术,简就是繁,繁就是简。”云梦虚道:“我方才已经略略听明白了一些,只觉你这风术,实是武功之真谛,比之世间任何一种神功奇术,都是只强不弱。”
沙舞风一笑,道:“云兄谬赞了。”
云梦虚道:“我所奇怪的,是你为何不先教劈砍之法?要知刀法中最为凌厉的,便是劈砍,一般武人教徒,定是先教这等招式,你……”
沙舞风摇头道:“劈砍之术,看上去确是威风凛凛,威力不凡,但在我看来,却还不如这横斩之术。”云梦虚一怔,道:“请沙兄赐教。”沙舞风道:“请问云兄,一刀劈下,攻的是敌人何处?”
云梦虚不假思索便道:“自然是头、颈、肩三处。”沙舞风点头道:“不错,那么横斩呢?”云梦虚略一思索,道:“我明白了,沙兄的意思是,劈砍时,刀刃面对的只是一肩宽的狭小之地,而横斩时,刀刃面对的却是从头至脚的整个侧面,所以……”
沙舞风道:“不错。但这只是原因之一。劈法之所以威力强大,乃因其配合了刀自上而下的下落之势,易于发力,但有一利便有一弊,劈法力大,攻击范围却小,使出时,刀必先上举,防时只消看清对方刀身位置,便容易轻易闪过,而格挡之时,除了硬抗之外,更可以兵器斜向抵挡,这样,那偌大的力量,便会被引偏。大力劈击对方,却劈了个偏,此时最难收手,却易为对方所乘。而横斩则不同,它的力量虽小,但与劈砍相比,却更难于闪躲。比如对方一刀劈下,你移动不及,只消将身子一侧,便能避开那一刀,但如果是横斩,你就只能或纵跃而起,或伏身而下,但不论如何,都将露出极大破绽。横斩速度快,变招也快,未等你落地或站起,对方刀锋一转,早已或劈或扫而来。而格挡横斩,也比挡劈砍要难得多。”
云梦虚目视沙舞风,不住点头,道:“沙兄,我看你将来必是一代武学宗师。”沙舞风摇头道:“云兄说笑了。”云梦虚正色道:“不然。我虽习武多年,本领也算不差,但你这番道理,我却从未去思考过。”
沙舞风一笑,道:“那只是因你未去想而已,若想了,或许比我想得还清楚、透彻。”云梦虚摇头道:“不然。武学宗师与武术高手的区别,就在这一念之间。会思索的人,才能参透武学根本,成为使用武术、创造武术之人,而不是被武术使用之人。”
沙舞风低头思索,道:“使用和创造,还是被使用……云兄的见解倒是颇不一般。”云梦虚笑了笑,道:“哪里是我的见解,是小时候爷爷告诉我的。当时我全未当成一回事,现在才明白这道理。”
卢宣练了一个时辰后,沙舞风让他停下休息,又给他讲了一会儿八方的道理,云梦虚也在旁仔细聆听,听到精彩处,不住点头暗赞。随后,沙舞风又传给卢宣内功基础,讲解之时,丝毫不避讳云梦虚,而云梦虚也没有依江湖规矩躲开,两人均是心底坦荡,沙舞风更是直接借教徒弟的机会,将自己的武学心得,说给云梦虚听。
指点完毕,卢宣径自在一旁练习,云梦虚又与沙舞风聊了起来,道:“沙兄,本来我也应该将自己的武学心得,向你尽数道来,但我的这点见识,实在无法与你相比,说之也是无益。”沙舞风笑道:“云兄客气了。”
云梦虚一笑,道:“不是客气,也不是藏私,真的是我见解有限。好在不久我们就要回云烟阁,到时,可以让我爷爷好好和你聊一聊。我爷爷学究天人,对武学之道有许多高明见解,从他那里,你一定能有所收获。”
沙舞风点了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就更想尽快到云烟阁去见识一番了。”云梦虚道:“不急,等郎歌他们一回来,咱们就出发。我家离此并不远,就在易州城外的云蒙山中。”沙舞风道:“我曾在书中读到过,‘云蒙叠翠’乃是昔日燕国十景之一,没想到你自小便住在那仙境般的地方,真是福气。”
云梦虚道:“那里终年云雾缭绕,说是人间仙境,倒也不为过。不过真的长年住在那里,却也苦得很,起码衣服被子都极少有干爽的时候,大夏天的,有时还要生起火来烤烤。”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这时孙知周和韦君茹二人也跑了过来,说是听说师父在教新师弟武功,他们也要来学学。沙舞风一笑,考查了一下二人的武功进展,只觉孙知周大有进步,韦君茹也略有提高,各自称赞了他们几句,又指点他们练了一会儿刀法。卢宣在一旁练着内功,却不分心偷看,极是专心,云梦虚和沙舞风都不由在心中暗赞。
不觉间天色渐黑,有帮中兄弟来到小院,告之几人,三会海口那边的人都已经赶了回来,几人急忙停止练功,前去迎接。在寨内大堂前的广场上,几人与郎歌等人相遇,郎歌拉着颜小萱的手,大步上前,问道:“舞风,我听说总镖头他……”
沙舞风黯然点头,道:“他死了。”郎歌怔怔半晌,才问道:“他是怎么死的?”云梦虚将当时情况说了一遍,郎歌不由长叹一声,道:“没想到,他……唉,可惜、可叹……”颜小萱也向沙舞风问道:“沙大哥,听说项大镖头背叛了总镖头,那……那我叔叔呢?”
沙舞风垂首道:“他不肯与项中游同流合污,已经为其所害。”颜小萱闻言黯然,眼中隐有泪光闪动,郎歌看了看她,张了张口,却终于没有开口。
沈德父女,与其他寒水帮老弱妇孺,皆在后面,此刻刚赶上来,沈艳儿一见沙舞风,立刻飞奔过去,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上下打量,道:“舞风哥,你……你没事吧?”沙舞风一笑,拍了拍她的头,道:“傻丫头,我能有什么事?”
沈德走了过来,笑道:“这丫头,整天就惦记着你,连我这个爹也爱理不理了。”沙舞风一笑,将话题一转,冲道云梦虚:“咱们什么时候走?”云梦虚道:“既然大家都回来了,明日一早咱们便出发吧。”沙舞风一点头,冲沈德道:“沈叔,我们要到梦虚家中去,今夜只住一晚,行李之类的,就不要打开了,省得明天还要再包起来。”沈德点头答应。
云梦虚听到沙舞风直接称呼自己为“梦虚”,心中不由一荡,目视沙舞风,冲他微微一笑,似是对沙舞风表示感谢。在他看来,这代表着沙舞风终于再不怀疑自己,将自己当成真正的朋友。
而沙舞风心中所想,也确是如此。郎歌看了看二人,微微点头,知沙舞风已完全认可了云梦虚,当他是绝对可以相信之人。
水月等人忙着为从三会海口回来的家眷们收拾住处,晚了一步才赶过来。水月一眼便见到沈艳儿正拉着沙舞风的衣袖不放,心中立刻不是滋味起来,咬了咬嘴唇,强作欢颜,向云梦虚问道:“云公子,明天咱们一早就出发吗?”
云梦虚点了点头,道:“请转告各位,天亮就走,大家明天早些起来。”水月点了点头,又看了沈艳儿一眼,沈艳儿注意到水月的目光,又朝沙舞风跟前靠了靠,道:“舞风哥,我走得好累,想休息了,你陪我回去吧。”
沙舞风道:“不忙,先为你们介绍一个人。”说着,将卢宣唤了过来,道:“这是我新收的徒弟,名叫卢宣。”随后,又为卢宣介绍了郎歌、颜小萱、沈德父女几人,卢宣极有礼貌地一一见礼。沈德得知这少年的身世后,不由连连叹息,连说小江作孽不轻,实是该死。
这一夜众人皆早早睡下,第二日天不亮,便纷纷醒来,收拾好行装,用过早饭后,天才刚刚亮。寒水帮帮众早将帮内两艘大船驶来,揭毅留下看守总寨,打理帮内事务,水月和孙知周、韦君茹夫妇,则与众人一起上船,自水路出发,向易州方向而去。
众武人乘上了第一艘船,在前开路,寒水帮老弱妇孺等家眷则乘坐另一艘船,在后边随行。郎歌和颜小萱负责保护第二艘船,两人坐船头,一边看两岸风景,一边聊天谈心,倒是悠闲自在得很。
云梦虚独自立于船舷处,满腹心事,猜测祖父是否会支持自己对付例竟门,心中忐忑不安;叶偶红与孟宾、海梁等人在自己舱内商议今后之事,却不曾出来。
沙舞风亦留在船舱内,静坐休息,指点卢宣练功。沈艳儿本来应乘第二艘船,但她见水月在这艘船上,心中不由打起了鼓,说什么也非要和沙舞风同乘一船,无奈下,沈德只好陪她上了这艘船。他嫌早上起得太早,此刻回自己舱中睡下,沈艳儿见水月留在沙舞风舱中不走,她便也不走,坐在一旁,陪沙舞风看卢宣练功,水月与沙舞风闲聊起来,她便也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着聊了起来,却是经常说的牛头不对马嘴,但沙舞风和水月也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