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林徽因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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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云冈石窟中所表现的北魏建筑(3)

一切屋顶全表现四柱式,无歇山,硬山,挑山等。屋角或上翘,或不翘,无子角梁老角梁之表现。

椽子皆一层,间隔较瓦轮稍密,瓦皆筒瓦。屋脊的装饰,正脊两端用鸱尾,中央及角脊用凤凰形装饰,尚保留汉石刻中所示的式样,正脊偶以三角形之火焰与凤凰,间杂用之,其数不一,非如近代,仅于正脊中央放置宝瓶。如中部第五、第六、第八等洞。

(五)门与栱门皆方首。中部第五洞门上有斗栱檐椽,似模仿木造门罩的结构。栱门多见于壁龛。计可分两种:圆栱及五边栱。图栱的内周(introdus)多刻作龙形,两龙头在栱开始处。外周(extrodus)作宝珠形。栱面多雕趺坐的佛像。这种趺见于敦煌石窟,及印度古石刻,其印度的来源,若为明显。所谓五达栱者,即方门抹去上两角;这种栱也许是中国固有。我国古代未有发券方法以前,有圭门圭窦之称;依字义解释,圭者尖首之谓,室如形,进一步在上面加一边而成,也是演绎程序中可能的事。在敦煌无这种栱龛,但壁画中所画中国式城门,却是这种形式,至少可以证明云冈的五边栱,不是从西域传来的。后世宋代之城门,元之居庸关,都是用这种栱。云冈的五边栱,栱面都分为若干方格,格内多雕飞天;栱下或垂幔帐,或悬璎珞,做佛像的边框。间有少数佛龛,不用栱门,而用垂幛的。

(六)栏杆及踏步

踏步只见于中都第二洞佛迹图内殿宇之前。大都一组置于阶基正中,未见两组三组之列。阶基上的栏杆,刻作直棂,到踏步处并沿踏步两侧斜下。踏步栏杆下端,没有抱鼓石,与南京栖霞山舍利塔雕刻符合。

中部第五洞有万字栏杆,与日本法隆寺勾栏一致。这种栏杆是六朝唐宋间最普通的做法,图画见于敦煌壁画中;在蓟县独乐寺,应县佛宫寺塔上则都有实物留存至今。

(七)藻井

石窟顶部,多刻作藻井,这无疑的也是按照当时木构在石上模仿的。藻井多用“支条”分格,但也有不分格的。藻井装饰的母题,以飞仙及莲花为主,或单用一种,或两者参杂并用。尤也有用在藻井上的,但不多见。藻井之分划,依室约形状,颇不一律,较之后世齐整的方格,趣味丰富得多。斗八之制,亦见于此。窟顶都是平的,敦煌与天龙之形天顶,不见于云冈,是值得注意的。

六石刻的飞仙

洞内外壁面与藻井及佛后背光上,多刻有飞仙,作盘翔飞舞的姿势,窈窕活泼,手中或承日月宝珠,或持乐器,有如基督教艺术中的安琪儿。飞仙的式样虽然甚多,大约可分两种,一种是着印度湿折的衣裳而露脚的;一种是着短裳曳长裙而不露脚,裙末在脚下缠绕后,复张开飘扬的。两者相较,前者多肥笨而不自然,后者轻灵飘逸,极能表出乘风羽化的韵致,尤其是那开展的裙裾及肩臂上所披的飘带,生动有力,迎风飞舞,给人以回翔浮荡的印象。

从要考研飞仙的来源方面末观察它们,则我们不能不先以汉代石到中与飞仙相似的神话人物,和印度佛教艺术中的飞仙,两相较比着看。结果极明显的,看出云冈的露脚,肥笨作跳跃状的飞仙,是本着印度的飞仙摹仿出来的无疑,完全与印度飞仙同一趣味。而那后者,长裙飘逸的,有一些并着两腿,望一边曳着腰身,裙末翘起,颇拟人鱼,与汉刻中鱼尾托云的神话人物,则又显然同一根源。后者这种屈一膝作猛进姿势的,加以更飘散的裙裾,多脱去人鱼形状,更进一步,成为最生动灵敏的飞仙,我们疑心它们在云冈飞仙雕刻程序中,必为最后最成熟的作品。

天龙山石窟飞仙中之佳而者,则是本着云冈这种长裙飞舞的,但更增富其衣褶,如腰部的散褶及裤带。肩上飘带,在天龙山的,亦更加曲折回绕,而飞翔姿势,亦愈柔和浪浸。每个飞仙加上衣带彩云,在布置上,常有成一圆形图案者。

曳长裙而不露脚的飞仙,在印度西域佛教艺术中俱无其例,殆亦可注意之点。且此种飞仙的服装,与唐代陶俑美人甚似,疑是直接写真当代女人服装。飞仙两臂的伸屈,颇多姿态;手中所持乐器亦颇多种类,计所见有如下条件:

鼓状,以带系于项上,腰鼓、笛、丝、琵琶筝(类外国harp但无钹)。其他则常有持日、月、宝珠及散花者。

总之飞仙的容貌仪态亦如佛像,有带浓重的异国色彩者,有后期表现中国神情美感者。前者身躯肥胖,权衡短促,服装筒单,上身几全袒露,下裳则作印度式短裙,缠结于两腿间,粗陋丑俗。后者体态修长,风致娴雅,短衣长裙,衣褶简而有韵,肩带长而回绕,飘忽自如,的确能达到超尘的理想。

七云冈石刻中装饰花纹及色彩

云冈石刻中的装饰花纹种类奇多,而十之八九,为外国传入的母题及表现。其中所示种种饰纹,全为希腊的来源,经波斯及健陀罗而输入者,尤其是回折的卷草,根本为西方花样之主干,而不见于中国周汉各饰纹中。但自此以后,竟成为中国花样之最普通者,虽经若干变化,其主要左右分技回旋的原则,仍始终固定不改。

希腊所谓acanthus叶,本来朗复杂,云冈所见则比较简单:日人称为忍冬草,以后中国所有卷草,西番草,西番莲者,则全本源于回折的acanthus花纹。

“连环纹”的原则是每一环自成一组,与它组交结处,中间空隙,再填入小花样;初望之颇似汉时中国固有的绳纹,但绳纹的原则,与此大不相同,因绳纹多为两根盘结不断;以绳纹复杂交结的本身,作图案母题,不多藉力于其它花样。而此种以三叶花为主的连环纹,则多见于波斯希腊雕饰。

佛教艺术中所最常见的莲瓣,最初无疑根源于希腊本草叶,而又演变而成为莲瓣者。但云冈石刻中所呈示的水草叶,则仍为希腊的本来面目,当是由健陀罗直接输入的装饰。同时佛座上所见的莲瓣,则当是从中印度随拂教所来,重要的宗教饰纹,其来历却又起源于希腊水草叶者。中国拂教艺术积渐发达,莲瓣因为带着象征意义,亦更兴盛,种种变化及应用,叠出不穷,而水草叶则几绝无仅有,不再出现了。

其它饰纹如璎珞(heads),花绳(garlands),及束苇(reeds)等,均为由健陀罗传入的希腊装饰无疑。但尖齿形之幕沿装饰,则绝非希暗式样,而与波斯锯齿饰或有关系。真正万字纹未见于云冈石刻中,偶有万字勾栏,其回纹与希腊万字,却绝不相同。水波纹亦偶见,当为中国固有影响。

以兽形为母题之雕饰,共有龙、凤、金翅鸟(Garuda)、螭首、正面饕餮、狮子,这些除金翅鸟为中印度传入,狮子带着波斯色彩外,其馀皆可说是中国本有的式样,而在刻法上略受西域影响的。

汉石刻砖纹及铜器上所表观的中国固有雕纹,种类不多,最主要的如雷纹,斜线纹,斜方格,斜方万字纹,直线或曲线的水波纹、绳纹、锯齿、乳箭头叶、半圆弧纹等,此外则多倚赖以鸟兽人物为母题的装饰,如青龙,白虎,饕餮,凤凰,朱雀及枝柯交纽的树,成例的人物车马,及打猎时奔窜的犬鹿兔豖等等。

对汉代或更早的遗物有相当认识者,见到云冈石刻的雕饰,实不能不惊诧北魏时期由外传入崭新花样的数量及势力!盖在花纹方面,西域所传入的式样,实可谓喧宾夺主,从此成为十数世纪以来,中国雕饰的主要渊源。继后唐末及后代一切装饰花纹,均无疑义的,无例外的,由此展进演化而成。色彩方面最难讨论,因石窟中所施彩画,全是经过后世的重修,伧俗得很。外壁悬崖小洞,因其残缺,大概停止修葺较早,所以现时所留色彩痕迹,当是较古的遗制,但恐怕绝不会是北魏原来面目。佛像多用朱,背光绿地;凸起花纹用红或青或绿。像身有无数小穴,或为后代施色时用以钉布布箔以涂丹青的。

八窟前的附属建筑

论到石窟寺附属殿宇部分,我们得先承认,无论今日的石窟寺木构部分析给与我们的印象为若何;其布置及结构的规模为若何,欲因此而推断一千四百馀年前初建时的规制,及历后逐渐增辟建造的程序,是个不可能的事。不过距开窟仅四五十年的文献,如《水经注》里边的记载,应当算是我们考据的最可靠材料,不得不失依其文句,细释而检讨点事实,来作参考。

《水经注》漯水条里。虽无什么详细的描写,但原文简约清晰、亦非夸大之词。“凿石开山,因岩结构。其容巨壮,世法所希。山堂水殿,烟寺相望。林渊锦镜,缀目新眺。”关于云冈巨构,仅这四句简单的描述而已。这四句是个真实情形的简说。至今除却河流干涸,沙床已见外,这描写仍与事实相符,可见其中第三句“山堂水殿,烟寺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