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谁在守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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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驾驭信仰之舟(11)

回去,得回去过年。多少年没回家过年了,钱总是不凑手,过去为给家里多捎点钱,省点路费,不回去。眼下是孩子结婚钱紧张,可也得回去给老爹老妈过个年,过一年少一年了……原玉兰说,要回去总得办置点年货,准备大几百块钱,侄儿侄女一大堆。

你准备吧兰儿,一切靠你周全了。

那一夜他们谈了很久,军儿自从结了婚,独自在外面住,自给自足,斌儿要结婚,三个人定好每人拿出工资的百分之八十存起,用来结婚花销,结果裴庆生兑不了现。裴父患了心脏病,裴庆生不能袖手旁观,他是家中老大得做榜样,不能回去尽孝,钱不能不到位,这些原玉兰都得顾全。她的生活捉襟见肘,可她无法责备丈夫,因为她知道他行不由衷。

他们的相知只有他们自己才能体察对方。

裴斌在父亲面前显出很“男子汉”的气魄,实质内心很有些委屈,爸爸说:一个人对自己应该有要求,而且要严格,有时甚至是残酷的。

是的,他已经感受到做父亲的儿子的残酷性了,哥哥结婚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轮到自己结婚得一点一点攒钱,他和哥哥上了班,一个月只给10块钱零花钱,别人下馆子自己囊中羞涩,别人出行旅游去玩,他只敢望着苍天看云聚云散。别人结婚他场场赴宴次次上礼,自己结婚血本无归。

父亲对他的老百姓慷慨解囊,对自己的婚事能俭则俭。为什么呢?为什么做父亲的儿子必须把世俗欲望一减再减,一压再压?爸爸常常穿哥哥替下来的内衣。剩饭有味了,只要能吃爸爸都要吃下去,挥霍浪费是爸爸最大的痛处。斌儿心疼爸爸,可也觉得自己和别人生活方式不合拍,他觉得自己像被无形的绳索所捆绑。上中学时爸爸给他们规定了八句方针:希吾儿:遵守纪律,努力学习,按时作息,注意卫生,处事稳慎,保证安全,尊师敬长,团结同学。

斌儿当时虽没有太在意,可是斌儿还是愿意做爸爸心目中的好儿子。愿意看到爸爸对自己满意,仿佛爸爸就是他和哥哥的裁判员,说到底他身上还是有爸爸潜移默化给他的一部分精神血缘的,但并不代表不矛盾。

一进腊月,人们都准备过年了。还情的,拉关系的就已经有了动静。

人们都说裴庆生是个怪人,谁提礼品就不给谁开门,拿进去也得扔出来。

这种传说有些夸张,裴庆生没那么凶悍,婉言谢绝是常有的事。临近过年时,裴庆生阅览信件时发现了一封信,抄录如下:

裴书记:

您好!您为全市干部队伍的建设、改进党风的好转、日夜辛劳,赢得了全市干群的好评。

春节即将来临,给您拜个早年。并衷心祝愿您全家新春愉快。

为表敬意,给您送去两瓶酒,带给您的老父(请原谅我的冒昧,请一定收下、这保证不是动用局里的商品)。

目前局里正忙于节日商品供应、慰问老干部、抓安全防范等工作。局党委每个成员为不辜负市委的期望,均尽责尽职。

此致敬礼!

祝全家节日快乐

二商局×××裴庆生在此信页眉上批示:

“我不会喝酒,更不可收酒,谢谢关照。”

另有一封信落款是部下王新金写给裴庆生的,大意是说他带领十二个乡镇及农村干部到安徽参观考察,学习如何发展经济林,调整大农业结构的方略,当地赠送给了他们一些石榴酒,拿来请他品尝。裴庆生在信眉上批示:

“礼品归公。由秘书处负责处理。”

这样的事秘书处处理过不少,开始有人觉得小题大做,慢慢知道裴庆生的作风,不见裴庆生的面绝不代收任何物品。

当时发展乡镇企业,裴书记包点插厂潇河铸造厂,厂长智福德很能干,裴庆生很欣赏他的治厂有方略,为了带动其他乡镇,裴庆生把智临近过年时,有人给裴庆生送来两瓶酒兼一封信,裴庆生在此信页眉上批示:

“我不会喝酒,更不可收酒,谢谢关照。”

福德树为榜样性企业,因此他一有时间就到厂里了解他们需要解决的问题,智福德告诉裴庆生有一条高压线横穿厂区,对生产安全有影响,已向有关部门反映多次没有起到作用。

裴庆生说影响大吗?

智福德说当然,高压线一旦着火人命关天。

裴庆生说那你赶快写个报告立即让他们解决,劳动还要顶着危险这怎么行。

裴庆生常到厂里视察,却很少吃饭,智福德为感谢裴庆生对铸造厂的帮助,要宴请一下裴书记,结果裴书记不让,说要吃饭也行,一碗面就可以。智福德过意不去,非想意思一下。裴庆生说那我就走了。智福德只得随裴庆生的意。他不仅只吃一碗面,而且还要和工人们排队打饭,工人们知道这是地委书记,自动让开让他先打。

裴书记说让我插队呀,这可是让我走后门哩啊。

师傅哄地笑了。

裴庆生说这可是滋生腐败现象哩啊。

工人们嘻嘻哈哈地笑,说这不叫腐败叫礼让。说着还是把裴庆生推在前面,他买了饭就坐在饭厅和工人们一起围着吃,一碗烩菜,一盆馒头,吃得津津有味,而且还和工人们有说有笑,还开玩笑,问这个娶老婆了没有,问那个有孩子了没有,孩子上学情况如何。有个青年小伙子闷闷不乐,裴书记凑过去说,怎么了,失恋了?一句话逗得一桌人哄然大笑。

有人说恋倒是没失,主要是拿不出彩礼。

裴书记问要多少啊?

回说二万。

二万?

谁家姑娘这么贵啊?不过,女孩子要哄不能来硬的,把她的心哄热了,哄顺了,一冲动就攻破堡垒了,动动脑筋,用我的办法试试,然后裴庆生就讲起了自己的婚姻经过。说这可是我的经验之谈啊,一般不能外传,我过去比你还穷,连条被子都做不起,到了娶人家时,让人家带上被子,开口那叫难呀,脸红得恨不得找个地方钻了。可咱没钱有心啊,告诉她钱能花完,爱情享不尽,但你要真诚。一次不行两次,要耐心。

下次我来你告我情况啊。要是成功了请我吃喜酒。咱还要开个“婚姻点子”公司。我当顾问,你当经理。小伙子乐了,工人们乐了。有人听了裴庆生的婚史竟然眼圈红了。

时间久了,关于裴庆生的吃饭问题厂里不做难了,反正都知道裴庆生就一碗面,你要超标他就转身走人。他说他是潇河铸造厂的一员,和大家同甘苦共患难。不少工人都熟,裴庆生爱吃面,人们叫他“一碗面”

书记。他一进车间工人们就围上来问长问短,一走就成了讨论话题,说如今是“一桌席”干部遍地开花,哪个不是吃圆了肚子手还不能空,屁事不给办。这“一碗面”干部可是稀少,裴书记和咱们像个自村人。

裴庆生常到厂里视察,却很少吃饭,当地企业厂长为感谢裴庆生对厂的帮助,要宴请一下他,结果他说要吃饭也行,一碗面就可以。结果他不仅只吃一碗面,而且还要和工人们排队打饭,他买了饭就坐在饭厅和工人们一起围着吃,一碗烩菜,一盆馒头,吃得津津有味,而且还和工人们有说有笑。

嗯,听说在大同市名誉就好哩,老百姓也不愿意让走。有好多人含泪送别。

如此,过年的时候智福德犯了错误。厂里都认为裴书记是“自家人”,插厂的干部理所应当有一份过年给职工的福利。结果让裴庆生训出来了,书记的威严让智福德怔住了:

福德,你也给我来这一套?厂里才活泛了几天就烧燥得不行了?这是你买的还是厂里的?

智福德说这是厂里的职工福利,大家都想来看你,我怕人多吵闹,派我一个人来……你凭什么用厂里的钱送礼?那是工人们挣下的血汗钱,你的?

大家过年也都分了福利。

那是理所应当的,我算什么,我是干过一天活,还是拧过一个螺丝钉?

你是蹲点干部,大家都觉得你给厂里办了好事,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没拿过一丁点东西,都过意不去……我是地委书记,我做的一切都是份内的事,我挣的就是这份工资,做的就是这些事。吃什么饭拿什么东西,这思想从哪儿来的。我告你啊,怎么拿来你给我怎么拿走。

智福德低着头难堪得快要窒息,在灯光下他看到自己的影子都是弯曲的,他真想找个地方去哭一顿。

裴庆生说,你这是让我犯错误,也是让你自己犯错误知道吧?厂里效益不错这只是第一步,厂里能一直好下去得靠管理,靠领导自律廉洁!靠得民心,让工人们信得过你。你不去慰问老工人,困难户你跑我这儿干什么?

智福德望了一眼裴书记,那宽阔的额头,国字形方盘大脸,一米八高的身躯,就像一座巍峨的高山,以致他必须仰头去看他……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侏儒,他甚至在灯光下找不见自己的影子,他低头搬着东西走了。

上了车,司机问怎么又拿回来了?智福德没吭声,可他不知为什么眼角间流出了两行委屈的泪……回到厂里,几个厂领导一听情况说,完了,裴书记以后怕不会再来了,也再不会管咱们的事了。

智福德说那倒不会,裴书记不是那号人,公私分明着哩。但是我完了,裴书记一定认为我是个搞腐败的人,我听他那样训我,我就快想碰死自己了。你说,裴书记是咱厂蹲点干部,厂里有福利给他一份这怎么是错误?他给咱办了那么多事,过年过节也该有个照面吧?我要有一点送礼的意思这点东西能拿得出手?明知他三令五申禁止请客送礼,借我个胆敢去冒犯他?裴书记误解我了,我难受、我委屈!

厂书记说,那你怎不把这话说透呢?

我能说透吗?那地委书记的气势吓不死你。

裴书记很好说话呀。

哼,那是平时。

这一年智福德没过好年,他一想这事就羞愧难当,他也不好给裴庆生解释,也没脸见裴书记了,他想,过了春节是十五,红黑死挨吧。

西北风刮得紧,过年的味儿越来越浓,盼年的孩子们已经耐不住寂寞,左手燃香,右手拿炮,砰啪一声,砰啪二声,在湛蓝的天空中炸开一缕儿青烟,弥漫出一股火药味儿,催促得新年慌慌张张地来了。

裴父和裴母得了信息,说他们的大儿子要回来过年。高兴得早早扫了房,贴了窗花,烧热了炕,随时等候回来坐在炕上暖和。多年没有了这样的欢喜了,大儿子一到年根总是捎钱回来顺便告诉家里一个字:

忙!可是这一年得准信说要回来了,时日对他俩来说仿佛倒转,二老怎么也盼不到年根。

裴庆生的二弟银锁在村里当了多年村长,过年村里杀猪宰羊,他买了半片羊,一个猪屁股。

人们说,嘿,你们家设宴呀,买这么多?

银锁说,大哥大嫂太原侄儿们要回来了,好好过个团圆年,多年没有团圆过了,大哥总是缺席。

银锁说这话的时候满脸是不易人察觉的自豪。

裴母一切办妥,坐在炕上说,五男二女七子团圆,今年算是真正团圆年。又问,你大哥几时回来?能住几天?

银锁说最迟三十总该回吧,法定假日是5天,不知能不能住满。

今儿几了?

二十八了,妈,你是咋了,一天问了七十二遍,把我也问晕了。

哦,老太太切着指头算,二十八、二十九、三十!还得两天。说完下炕。说也不准,保不齐就在路上哩。披了件衣裳颤儿着往村街上去等。

途遇五儿子扛着大铁锅走来,停下说妈,大冷天你干甚去?

照照你大哥回来了没有。

啊呀,才二十八哪能回来,照能照回来,还跌出你的心了哩,冷天冻地的,走,跟我回去,感冒了呀。

不怕,我穿衣裳哩。你赶紧帮你二哥把锅灶支起来,蒸糕多上点枣、多炸些油糕。娃儿们吃稀罕,油条、麻花盘上三十斤面。今年你们都回来吃饭,告说各家三十都不用支锅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快跟我回去,大哥回来车就开到门口了,你在这儿照管啥用,稳稳回家坐在炕上等去。

不准哇,万一是坐公共车、火车什么的,拉孩带崽不接一下咋行。

小五说,那么大个官坐火车、公共车?让他碰棉花去吧,衣锦还乡不可能,他不是那号人,但小车送回来这点福利还是有的。妈,走,回去。

啊哟,你不用拽我,我等会儿。

小五白了老太太一眼,自顾走了。老太太在村口上照了两天,饭也不吃就是照。直到大年三十下午她终于照回了大儿子,不是坐小车回来到门口,确实是坐火车回来的。母子仿佛心灵有感应,她觉得儿子在这儿出现,儿子就在这儿出现了,真是佛祖显灵。老太太一见了裴庆生什么也说不出来就是流泪。

裴庆生说妈,你咋在这儿站呢,看把脸冻成啥样了。裴庆生为母亲擦泪说,不要哭不要哭,我这不是回来了,都给你带回来了,孙儿、媳妇、重孙女。

好好好,咱回家。不说回来吧妈也没想望,一说回来,一时不得一时想见俺儿……又怕买不上票,又怕车在路上不顺当,又怕把小孩儿冷着,一夜没合眼,俺儿能给妈住几天?嗯?

六七天吧。

不能过了十五?

不行妈,儿工作不允许的。

那七天也好,不能贪了,俺儿办大事的又不是一般人。老太太就又流泪了。

裴庆生说妈,冻坏眼睛呀。

老太太用衣袖拭拭眼睛,说妈这两年高兴也流泪,不高兴也流泪。

不知道泪从哪儿来的,就是在电视上看见俺儿出来了不流泪,心急得就想多让电视停站一会儿。可一转眼就过了。

裴庆生扶住抽泣不止的母亲。哄劝母亲不哭啊不哭,儿以后多回来看看妈,一年最少两次。

裴母说那敢情好,一子一条肠,见不着谁妈这心也不安哩。

裴庆生说,是儿不孝,儿让妈操心了。

谁说俺儿不孝,俺儿是撑门面哩人,还能天天守妈?

一干人马进了院中,正忙支大锅的二弟和五弟惊喜地停下手中的活:大哥回来了?没听见汽车响呀。

裴庆生说,坐火车回来的,你咋能听到汽车声,你这也是。

小五说,都地委书记了还不专车送一下?咱这儿科局级都小车来小车去的,你这也太掉价了。

母亲喝住:你哥回来就好,坐什么车不一样。

哼,人靠衣装,马靠鞍装,当官的靠车装,没个车还算什么官,和老百姓有什么区别,农民还有个蹦蹦车呢。村里人怎么看你,不说荣归故里吧,起码别这么寒酸。咱妈算没有白等,果真就这么回来了。

裴庆生一边进屋一边说,秘书处安排了车我没让,车是供我工作方便的又不是供我生活方便。咋了,大哥这样回来就丢你人了?

不是丢我,是丢你。我算老几呀,想蹭也蹭不上,别人家是一人当官鸡犬升天,咱家,一人当官全家气短,想沾点光吧就像卖了祖宗,难为大哥还认得家门呀。

二弟见五弟话硬了,踢了他一脚,说高高兴兴过年添什么堵,大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看看你这牢骚,怎也对不住你了。

小五做了个鬼脸不言了。

裴庆生没接小五的话,进了屋。患病的父亲正蹲在炕上抽烟,一见裴庆生回来,说金锁回来了?再不回来你妈眼也快望瞎了。上炕哇,炕是热的。

裴庆生还没上炕,家里就接踵而来了好多人,这个大爸,那个叫大爷爷,挤了满满当当一屋子人。

原玉兰把过年的糖全散光了。

晚饭后支应孩子们到各家去睡觉,兄弟五个坐在父母的炕上商量一件大事。

老二银锁说,这三间土平房下雨漏得不行了,得翻新一下,土木砖材下来我预算了一下,得5万左右,一家平均拿1万块钱。大哥放个话,行了,开春就盖。要盖,开春之前各家就得准备钱,花多花少建账立据,下来给各房公布,长退短补。大哥不在家只好我操持了。

这个决定公布出来,大家都看裴庆生的态度,可裴庆生久久地沉默不语。

老三说,盖吧,别家都换新房了,咱也不能太落后了,让人笑话咱家没人,大哥在外面也是有头面的人,万一有人来咱家一看,也丢大哥的份。

裴庆生低着头仍没表态,看上去很作难。

银琐说,大哥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