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仍沿用传统形式创作的画家,以“国画大师”的名声而为我们耳熟能详。在这个时期,画家所面临的环境远比他们的前辈更复杂,尽管在学术领域“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呼声不乏响应者,“中国画家”却需要在西方文化和价值观不断侵蚀、传统文化越来越不占统治地位的背景下重新寻找自己的位置。出于对自清代“四王”以来泥古守旧之风的厌恶,一部分画月落呜啼霜满天家试图从文人画以外的其他美术遗产,如敦煌壁画、宫廷的工笔重彩和民间艺术中汲取灵感,创立新风,但是所有这些尝试均无法成为“中国画”的主流。文人画的理念和形式,事实上已成为决定民族文化心理特征的“国学”——即孔孟老庄之学——重要的组成部分,戴上“国画”这顶桂冠,它也随着国学的兴衰而几经沉浮。20世纪上半纪,中国经历了最后一个封建王朝的覆亡、军阀混战、民国的建立、抗日战争、内战。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尽管这半个世纪中国的社会政治生活和文化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是却诞生了一大批国画大师。这些画家的作品虽然和现代思潮、现代审美理想保持着不同程度的距离,但他们表现了深厚的民族文化意识,也不同程度地渗透了现代人的情感心理。身处这样的时代,他们不约而同以完成传统绘画的创造性转化为己任,融会古今,同时正视一切外来和现时价值观的挑战,付出了更强的毅力和更大的决心,而真正做到了自成一家,不致被扔进无限风光图废纸堆。
来自湖南的齐白石(1863—1957年)使我们想到元代的王冕和“扬州八怪”的金农,他们确实是齐白石欣赏的文人画家,他崇拜的前人还包括徐渭、石涛、朱耷、“扬州八怪”中的李觯以及“海派”的吴昌硕,但更关键的是他在乡下曾经作为木匠的经历,这种经历赋予他其他人很难具备的民间艺术家的灵性。齐白石作画极为勤奋,是一位长寿的画家。有评论家指出,他年近70岁时,才完成其天赋的乡村诗人式灵感与文人画风格的完美结合。他的画既属于文人画体系,又不完全是文人画,尤其来自乡间池塘原野的生命气息,取代了通常文人画那种陈腐的“书卷气”。齐白石晚年的大写意,与其说是狂放的,不如说是质朴的,早年“齐木匠”的天真率意仍蕴含其中,举凡乡间所见所闻,蛙声蝉鸣、农作物、仔鸡蚱蜢以至生活日用品,皆成为他的绘画素材,如《玉米蜻蜓》、《蛙声十里》,都是典型的齐白石式文人画佳作。在画风上,一般文人多追求清淡秀逸,齐白石却是红花墨叶,视觉感受淋漓而明快。
黄宾虹(1865—1955年)同是一位“早学晚熟”的大师,尽管他与齐白石属于完全不同类型的画家。黄宾虹具有高深学养,秉持近似于“四王”那样的治学精神,他几乎将整个青、壮年时期用于对古画的研究和临写,契而不舍;同时恢复了宋、元时期的画家对自然的探索态度,他壮游山河,终于在年近八旬时完成了笔墨上的“变法”,创造了浑润华滋、古朴苍劲、厚重沉郁的“宾虹山水”,成为难以企及的绘画泰斗。
还有两位天才型的大师潘天寿(1897—1971年)和傅抱石(1904—1965年)。对于潘天寿的画,王伯敏评论说:“论评艺术品,民国期间,常有人以‘厚、重、大’为品评标准。若以此而论,潘天寿的画,正可谓‘厚、重、大’,尤其是‘大’,时人无有出其右者。即使他画小品,也有评者以为‘小中见大’,这个‘大’,还不在于画幅的大小,而在于他的‘强其骨’,在于他的毫端有‘力’、有‘气’和有‘势’。“强其骨,虚其心”是老子的思想,意思是既要有健全强悍的骨骼或坚韧的“骨气”,又要虚怀若谷,追求空灵的心境。
潘天寿的气质中有农民的朴厚,他的学养却完全是文人的。他融南北宗于一,突破明清以来花鸟画清丽柔美的风范,创造了奇险雄劲的风格,其画以花鸟、竹石为母题,其强悍的架构足与硬材质雕塑相匹敌,却往往展现出清新旷达、仿佛包裹着晨雾的境界。傅抱石是石涛的热烈崇拜者,以至将原名“瑞麟”改为“抱石”。他平时嗜酒,酒后舞笔挥墨,是一位极具诗人气质和浪漫性情的艺术家。他曾赴日本学习西画,善于用色彩和调性控制画面气氛,所作山水潇洒奔放,酣畅淋漓;人物画竟越过自宋代以降萎靡不振的风度,直追远古画圣顾恺之,用几乎失传的“高古游丝描”法,绘《九歌》、《丽人行》,极为洒脱,古雅而高贵。
潘天寿、傅抱石的绘画,主旨上虽然仍体现文人画的理念,却为“现代中国画”开辟了道路。现代“中国画”
留洋的画家
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意大利天主教士利玛窦(1552—1610年)等人来华传教,把欧洲油画作品带进中慧贤皇贵妃像国。利玛窦献给明神宗(1573—1619年在位)的礼品中,就有油画绘制的天主像、圣母像等。这种精细逼真的绘画,使中国画家感到惊异,但并未给予较高的艺术评价,也没有中国画家追随这种画法。到清朝初年,有许多擅长油画的欧洲传教士来华,并在宫廷供职。其中较著名的有意大利人郎世宁(Giuseppe Castiglione,S.J.,1688—1766年)、潘廷章(Joseph Panzi,1733—1812年),法国人王致诚(Jean-DenisAttiret,1702—1768年)等。他们是中国宫廷内第一批外籍画师,曾受命绘制过多幅油画肖像。乾隆帝弘历曾命宫中选少年奴仆,随洋人学油画技法。现存满族画家五德的纸本油彩山水画,便是这一时期中国画家的油画作品。1840年鸦片战争后,中外交往较前频繁,《幽谷图》西方的宗教绘画和商业性绘画更多地进入中国,西方绘画对中国绘画的影响也较前显著。但真正掌握西方绘画技法的中国画家,直到19世纪末才出现。同治年间(1862—1874年),法国耶稣会传教士在上海徐家汇土山湾设立孤儿院,向收养的孤儿传授各种技艺,其中的图画馆传授西方绘画技术。孤儿长大离院,把油画技法带到社会。清末民初活跃于上海的周湘、张聿光、徐咏青等人,都出自土山湾孤儿院图画馆。与此同时,一些中国文人到了欧洲各国,亲眼看到西欧画家的精心杰构。清晚期曾出使过英、法、意、比等国的薛福成(1838—1894年)1890年在巴黎参观蜡人馆和油画院后撰写的《巴黎观油画记》被广为传诵,近代思想家康有为(1858—1927年)也撰文《意大利游记》,对意大利文艺复兴绘画给予极高的评价。中国知识界通过他们优美的诗文,初次了解到与中国传统绘画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绘画。
对新的绘画样式产生兴趣的中国画家,往往从摹绘油画印刷品入手,并使用各种代用颜料、油料,绘制基本上是中国传统风格的油画作品。直到出洋学画的青年陆续回国,这种局面才有所改变。最早出国学习油画的广东画家李铁夫(1869—1952年),于1887年到美国,曾受业于沙金(J.S.Sargent,1856—1925年)。最早到日本学画的李叔同(1880—1942年),于1910年学成回国,随即在天津、杭州和南京从事美术教学,他首倡石膏模型和人体写生,并在学校中组织洋画研究会。
辛亥革命以后,出国学画的人渐多,他们的去向主要是欧美和日本。较早去欧、美学画的有李毅士、冯钢百、吴法鼎、李超士、方君璧等人,后又有林风眠、徐悲鸿、潘玉良、周碧初、庞薰琹、颜文梁、常书鸿、吕斯百、吴作人、唐一禾、周方白、吴冠中、吴大羽、赵无极、朱德群等。中国留学生初到西欧时,印象主义和后印象主义已在画坛取得稳固地位,学院派古典主义虽有人支撑,但其影响已趋式微。留欧的李毅士、吴法鼎、李超士、徐悲鸿、颜文梁、常书鸿等人,提倡古典的写实主义美术。在日本,以黑田清辉(1866—1924年)为代表的新进画家,已经以印象主义的艺术观念改变了日本美术教育的内容。赴日学画的留学生有王悦之、陈抱一、胡根天、俞寄凡、丰子恺、陈之佛、傅抱石、王济远、关良、许幸之、倪贻德、卫天霖、王式廓等人。由于日本不像法国那样具有深厚的油画艺术传统,所以留日画家在艺术上普遍倾向于印象主义以后各流派。留学生归国后,通常都以美术教学为职业,通过所在的学校,传播自己的艺术思想和绘画技法。
徐悲鸿(1895—1953年)、刘海粟(1896—1994年)、林风眠(1900—1990年)这三位曾留学海外的画家和美术教育家,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既是杰出的油画家,也是20世纪的中国画大师,对中国现代绘画的形成和发展有着深远影响。1912年,17岁的刘海粟在上海创办图画美术院,1919年将其改为上海美术专科学校,这是中国正规美术学校的开端。20世纪20年代,中国第一所国立美术学校北平艺术专科学校、第一所高等美术学院杭州国立艺术院,以及南京中央大学艺术系、私立苏州美术专箫声科学校等相继成立,徐悲鸿、刘海粟、林风眠和颜文梁(1893—1988年)曾主持这些学校的教学,他们不同的艺术主张,使这些学校的教学各具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