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八旗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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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代序:不能穿越,不想戏说

无论世人怎样褒贬,满族人就是八旗子弟。这是历史,这是改变不了的铁的事实。作为中国五十六个民族中的一个民族,满族必定有其特质与民族性格。随着时代的变迁,许多历史陈迹在淡化,懂得满语、会写满文的人已是极少极少了。然而一种特质和民族性格依旧不灭,谁都不能否认,有一族子弟叫八旗,有一种命运叫血脉。

几年来,我放弃了一切可以挣钱的活儿,潜心写作《八旗子弟》。其间,得到不少友人的支持与协助,也曾受到好心人的告诫。一位影视界的朋友劝过我,现在写东西商业价值必须摆在第一位,你全写实去追述历史,怎么能和那些穿越、戏说的作品竞争?哪儿有市场?我则郑重地回答:我想写的,不能穿越、不想戏说。

不错,我辈早已远离八旗招摇的那个时代,我辈早已融入风云变幻的百年近代史中。但是有一种血脉仍在流动,有一股魂魄始终在胸中。我写作长篇小说《八旗子弟》的初衷的确有些许为八旗子弟正名的意愿。可真正的目的与价值,是以家庭为单元如实纪录辛亥革命以来中国八旗子弟的生活轨迹。至于它人如何评说,本人不计较,立存此照而已。难以预料的事是,尝试之时便有大谤而至。我的《八旗子弟》部分内容以中篇载体写毕,承蒙《中国作家》杂志社看重,于2012年该刊第八期率先发表,以为全书的出版作个先导。好评自然是有的,我最看重的是我的文学挚友常江的评价,因为数十年结下的友情让朋友间无须假话。常江则读罢当晚致信,信中言道:“一口气读完大作第一部。八旗子弟的风骨第一次如此真实地表现,实在是让人兴奋的大事。以往文学人物并非全不可信,总觉得加工过。你的家人,让我更为敬重。你也幸运,父母亲大人无意中告诉了那么多珍贵往事,传给我辈难得的品格。真心的祝贺!祝愿写作成功!”

虽说是朋友,但常江兄是在文学领域有大建树的作家,兄长之言自然增添了我写作的自信。然而,大贬大谤之言也是随之而至。最典型的贬损出自一位或许也是朋友之口。此公乃是位自诩文墨在胸、熟读史书的高级知识分子,我送书的目的是请此公指点一二,以教正下步写作。孰料此公只看一眼小说标题,便大声斥道:“你还有脸写什么八旗子弟?国人谁不知道,中国之所以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悲惨历史,不就是你们八旗子弟的‘功劳’?”听此言,我勃然大怒,不顾礼节与身份,同样大声说:“打住!教授先生,你大错特错了。中国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历史原因,是政治体制的问题,是封建一统不改革不进取造成的。与哪个朝代哪族子弟当政没关系。”说罢,我拿起那本《中国作家》,拂袖而去。

历史非常沉重地告诉过我们,清朝的覆亡有政治、经济、国际、国内的多方面的原因,当然一部分八旗子弟骄奢闲逸、贪腐成风也是其中的重要因素。我非常敬重的老一辈国家领导人******总理就曾告诫后辈:切不要学因为有“吃不倒的铁杆庄稼”而最终潦倒没落的“八旗子弟”。******的意思非常明白,就是说任何人只凭血统关系,躺在祖先的福荫之上,享受特权,为所欲为,最终必定衰落腐败。倘若这样一批人掌握了国家的政权,终究是非倾覆不可的。古今中外,历朝历代皆如此,清朝不是特例。但是历史也会造成误会或误解,比如一提到“八旗子弟”,人们就会想到一班不学无术、不思进取、专横跋扈、提笼架鸟的纨绔子弟,就像现如今“官二代”已成贬称一样。其实不然,我八旗子弟中学有所成、不断进取、品德高尚、力图创新者也大有人在,否则一弱小民族如何统治泱泱中华二百六十余年呢?美国着名作家、1976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贝洛先生有句名言:“Fiction is the higher autobiography.”汉译后的大体意思应当是“所谓小说,就是一种层次更高的自传。”我是非常赞同非常赞赏贝洛先生的这种小说观的。贝洛曾明确地告诉世人:“当人们读到我的书时,他们常常惊诧于我告诉他们说书中含有自传的成分。我要说,写作的技巧就在于此。”我的祖辈和父辈,都是正经的八旗子弟,他们就是没有提笼架鸟、专横跋扈,他们就是努力进取,在困境中求生存,这也是历史事实,这怎么啦?就得罪史学教授了吗?由它去吧。我深信:“所谓小说,就是一种层次更高的自传。”我自信,自辛亥革命百余年以来,八旗子弟依然有光彩夺目的一面。

时空进入新一世纪,京畿之地,八旗中纨绔子弟遗风依存。某些北京人就是眼高手低,大事做不了,小事不爱做,整天耍贫嘴,人称“京油子”是也。你看,外地农民进京卖苦力,或摆个早点摊儿、或卖菜、修车、修鞋啥的,人家照样赚下钱回家盖房娶媳妇。可有些北京人呢?啧啧,哪怕下岗待业也舍不得抛头露面地谋生路,还要抽空指点江山哪。我十分崇敬喜爱的北京作家刘恒写了部《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那个张大民就是个鲜活的京味十足的北京人。不知为什么,我看刘恒笔下的张大民,就像个八旗子弟。张大民贫嘴,张大民是草根,张大民生活在底层且可怜巴巴的。但是,他虽也属于“大事做不了,小事不爱做”一类,可是他在宾馆卫生间当个最低档的服务生,不还是拿点儿派头嘛。在刘恒笔下,张大民早年丧父、年少顶家、中年失业、弟妹多难、老母病重……几乎百姓生活中的所有灾难都降临到他的头上。最难忘“洞房花烛夜”时新搭建的小棚里新床中间那一根树,真能让人笑着笑着就淌下热泪来。但是张大民总是快乐着、贫嘴着、执着前行着。说实话,曾听有人讥讽刘恒笔下的张大民是什么“新时代的阿Q”,对此深度误解,我曾重语予以批驳:“先生,你住几房几厅几卫?你是白领金领文化领?咱张大民搭个棚子娶老婆的幸福您看不懂?您开着奔驰宝马卡迪拉克去办公务办商务办私务,你不明白咱张大民蹬个平板三轮拉老妈去看病也是一片孝心吗?阿Q?放屁!”张大民乐观向上的劲儿,就是北京百姓世界观的真谛。对不起了,刘恒作家,我以为你写的张大民就是我心目中现如今京城的八旗子弟范儿。我辈皆如此。

在辽宁省抚顺市新宾县的大山深处,有一座老城名叫赫图阿拉,那里就是当年女真人建国的都城所在之地。1616年农历正月初一,女真人统帅努尔哈赤称帝,建都于赫图阿拉,史称“后金”政权。新宾满族自治县是大清王朝的发祥地,更是中国满族文化最具象征意义的地方。新宾县境内的赫图阿拉老城,在清代早期便被尊为“兴京”,称为“兴发重地”,系重兵守护的“封禁之地”。流经新宾县九个乡镇的河流名为苏子河,可称是满族的母亲河。苏子河原名“苏克索护毕拉”,是满语,译为汉语义为“鱼鹰河”,代表着满族曾经是个自给自足的渔猎民族,原本绝没有征服中原的意向。赫图阿拉老城其实就是个大村庄,爱新觉罗氏的先人们在此世代过着渔猎耕织的平常日子。老城里至今遗存着的努尔哈赤故居,也与东北农村的宅院毫无区别。那是个篱笆墙围成的农家院,院里是土坯垒起的房,房里有土炕、灶台、小木头炕桌和粮食屯。所谓武器,也只是打猎用的弓弩。满族作家庞天舒在其散文《白山黑水间的清泉》中极精辟地道出了历史的哲理:“如果不是祖父和父亲突然被明朝的官军不明不白地杀死,努尔哈赤可能仅作为一个普通的部落酋长满足地终其一生。”明朝的“民族政策”一定执行的太差劲,所以庞天舒续写道:“复仇的欲望让这个年轻的男人翻出祖父的十三副遗甲迈出征伐的第一步。”所以有了八旗子弟,所以有了大清王朝。

客观地说,八旗曾是一种先进的文化,并且是包容性极强的文化,曾一度推进了中华民族文化的进步。历史上的八旗子弟对其它民族的文化绝不排斥,兼容、吸纳并改进了中原汉文化和蒙古蒙文化为主的异质文化,从而使八旗子弟文化在一个历史时期内成为中华民族文化的主流。纵观清代历史,在一定阶段内,许多八旗子弟在诗文、书画、医学、地学、哲学领域所取得的成就,曾让许多汉族官员学者们佩服,否则不可能有清代268年的中国历史上最长的少数民族政权统治。清朝初年,平定三番,远征新疆,戎守西藏,抗击沙俄等历史大事件中,八旗子弟在其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历史作用。曾有明智学者撰文指出:满族政权“有效统治时间约为中国封建社会的七分之一,在此期间的各项英明睿智的策略,都是通过八旗制度来体现和实施的。”难怪至2012年秋,女作家庞天舒仍然这样说:“身为满族镶蓝旗后裔,努尔哈赤是我极为崇敬的人物……”(见庞天舒《白山黑水间的清泉》一文》身为满族正白旗后裔,我辈亦如此。

作为本书的开场白,上述言语实为不得已而书之。否则,如鲠在喉,《八旗子弟》怎书?

有过一场甲午年间的海战,从此中华民族走过屈辱百年。

有过多少仁人志士赴汤蹈火,直至我的国家让世界震撼!

别说什么沧海桑田,心中的激情始终不变。

别说什么岁月如水,过去的往事不会如烟。

曾有过铁马金戈,腹内自有五车书;

曾有过谈经论纬,腰间仍挂三尺剑。

痛苦记忆让人丹心凛冽,牢记人间只有创业难。

狂飙突起使得青春磅礴,何须再活五百年?

陈宏光

2014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