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戴望舒作品集(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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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西班牙作家作品(11)

《民众日报》上的社论或新闻报道,特别是伊巴涅思写的文章,鼓动了多少人心,也震惊了西班牙封建统治阶级。政府就以古巴战争时在伐朗西亚爆发的人民起义为口实,将他逮捕了,军事法庭立即判决他好几年的监禁。虽然一个意外的大赦令在十三个月之后将他释放出狱,但这一年的狱中生活永远留给他深刻的印象,也更坚强了他的战斗意志。

出狱后不久,他被选为国会议员,这个可以指责政府、监督行政的地位,最初曾使他非常兴奋。但不久以后,他明白了反动统治阶级不可能在合作的方式下进行改造,他便放弃了这个职位,而到拉丁美洲去漫游。在阿根廷,他建设了两个农庄,一个题名“塞万提斯”,作为他从事文学的见证,一个题名“新伐朗西亚”,表示他对祖国的怀念。这两个农庄相去四天四夜的旅程,我们的作家不停地从这里赶到那里,组织成千的移民,从事于开垦,分配一切机器,规定一切制度,还要写小说,甚至有几回跑到西班牙或巴黎去,和他的朋友们讲述他对反动派的阴谋迫害斗争的冒险故事。

在拉丁美洲建设理想社会的幻梦,终于在一九一三年,在经济日益困难的形势下被迫放弃了。他回到欧洲,刚好迎接一九一四年发生的世界大战。在四年的大战期间,他住在法国,对这个雨果的祖国,革命的策源地,他怀着热烈的爱,从各种运动中帮助法国声讨侵略的、黩武的德意志军国主义。这时,他写出了著名的小说《启示录的四骑士》,这是一部站在资产阶级人道主义立场上的非战小说,但是很深刻地暴露了德意志军国主义的狰狞面目,从而施以猛烈的斥责。这个作品很受当时英美一般人民的欢迎,原作在一九一八年出版后,几个月之内即有英译本,重版至一百四十次之多,因而他的外国读者往往认为这是他的代表作,虽然事实并非如此。

战后他曾到美国去游历,受到许多民众团体的欢迎,接着他还到了墨西哥,由于那边地主阶级对他的敌视和戒惧,他回到祖国。一九二三年,他又在李维拉独裁政权下被放逐出国,他仍又流亡到法国,定居于地中海边的芒东。这一次,他专心于建设一个题名为“玫瑰泉”的小村子,他常常称之为“小说家之村”,计划着要使这成为一个纪念全世界伟大作家的中心。他建筑了许多宏伟壮丽的客室,图书馆,文娱室,他在许多著名作家的画像中间,回忆着世界上一切已往的青春。他立志要搜集各时代各国的小说家的半身雕像,但这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他自己也说过:

“像意大利吧,一个充满了艺术家和诗人的国家,我将选择哪一个作家好呢,选濮卡屈吗?”

侨居在法国的时候,我们这位作家没有放弃他的反独裁斗争。他始终领导着祖国一些民主人士猛烈反对阿尔封索十三世治下的李维拉独裁政治。他在巴黎一家旅馆中写出了著名的斗争小说《阿尔封索十三世的真面目》,用好几架飞机运了几万本到西班牙边境,通过他的合作者,流传到西班牙国内每一个角落。这部小说,在西班牙人民中起了很大的鼓动作用,更坚强了人民对法西斯政治的憎恨。“如果受了热烈的理想的冲动,而且如果有可能,”他说,“我们该到世界各大都市去做宣传演说。也许,为了救他们的弟兄和朋友,全世界的工人会组织一个联合战线来对付西班牙统治者呢。”不错,我们这位作家真是一个伟大的先知,他这预言不是在十几年之后就实现了吗?

伊巴涅思在芒东度了他的晚年,在一九二八年一月逝世。

作为一个文艺作家,伊巴涅思的创作道路,虽然倾向着左拉式的自然主义,但由于他对独裁政治和封建社会有深刻的痛恨,他的笔常压制不住他的爱自由、爱祖国、爱人民的热情。艺术的夸张与综合,抒情的描写,通过他那不屑于修饰辞藻的文体,更使他接近于雨果或乔治·桑的进步的浪漫主义风格,这两位法国大作家,正是他最崇拜的。

伊巴涅思的创作,大致可分为三个时期,第一个时期的作品纯粹是伐朗西亚风味的,著名的有长篇小说《小屋》、《五月花》和《芦苇和泥淖》,短篇小说集《西班牙的爱与死的故事》。这些小说中的主人公,都是城市中的小资产者,走私的商贩,或沼泽中的渔夫。作者描写了他们的生活条件不满足时的欲望,粗鲁而忠实的爱情,独特的个性,而这些人的故事总是以悲剧来结束,因为他们的命运不可避免地总是贫穷、死亡或一辈子的痛苦。

到第二个时期,作者扩大了他的眼界,开始写西班牙了。《闯入者》,《酒房》,《群众》,和《在教堂的阴影里》,都是这一时期杰出的作品。这些小说有了显著的社会意义,作者所表现的,已从个人发展为群众了。《闯入者》写的是干涉人民的安静家庭的神父,《酒房》是通过一个恋爱故事表现了酿酒工人的罢工运动,《群众》的描写对象是马德里的下层社会,主要是造纸工人,使我们苦痛地同情他们的生活,疾病,甚至罪恶。这些作品中的群众描写,都是很生动的历史的真实,因为这一时期,作者本人活跃地生活在群众中间。到了晚年,生活上离开了群众之后,他作品里关于群众的描写,就显然表面化了。

在这一时期中,伊巴涅思还写了同样著名的《血和沙》,一部描写西班牙斗牛竞技的富有民族色彩的小说,但这还是一部有政治意义的作品,它象征着西班牙人民已经开始感觉到他们的青春和内心的愤怒了。《路纳·倍那摩尔》和《死诫》都是描写站在不同的宗教上的恋爱和冲突。《死诫》里的主人公是一个贵族青年,但爱了一个犹太女人,在西班牙封建社会中,和犹太人结婚是不许可的,尤其是贵族。这青年的奋斗当然是失败了,因为一切社会势力都联合起来反对他。路纳·倍那摩尔也同样地没有得到恋爱的胜利。在这两部小说中,作者猛烈地批判了宗教歧视和封建礼法。

住在拉丁美洲的时候,伊巴涅思打算根据这时期的生活特征,写出一部理想主义的小说,把他想象中的社会建设具体地、形象地作出一个图稿。但大战使他放弃了这一计划,当时的企图只是小规模地表现在两部小说中:《取金羊毛者》和《女皇喀拉菲亚》。

第一次世界大战给伊巴涅思展开了一个更广大的世界,使他的创作转入更新的方向。在大战期间,他贡献了三部全世界传诵的小说:《妇人之敌》,《启示录的四骑士》和《我们的海》。最后一部是伊巴涅思著作中最富于诗意的,是地中海的风景画,在这部眷念祖国过去光荣的史诗中,作者表现了热烈的爱国主义,虽然不免局限于狭隘的爱国主义。

伊巴涅思虽然以《四骑士》获得了世界的名声,但他真正的杰作都是早年的成就,那些作品,也许由于民族色彩太浓厚,一般的外国读者不易欣赏和接受。但如果从他选择的人物主题来看,无论长篇或短篇,我们都能在西班牙文学的民族风格和作者独特的风格背后,看到高度的现实主义。

丽花公主

加巴立罗

从前有一个父亲,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当了兵到美国去了,他在那边住了好多年。当他回来的时候,他的父亲已经死了,而他的弟弟又享有了一切财产,变成富翁了。他到他弟弟的屋子去,看见他正从楼梯上下来。

“你认识我么?”他问。

这位兄弟回答得很不客气。

于是兵士自己介绍了他自己。他的兄弟便告诉他有一只旧箱子在仓屋里,说这就是他父亲所遗传下来的。说了这些话之后,他便走他自己的路,绝不去款待他的哥哥。

他到了仓屋里,找到一个很旧的箱子。他自言自语地说:

“我要这个破箱子做什么呢?天啊!至少我可以把它生个火暖暖我的骨骼,因为天气正十分冷哩。”

他便掮了这个箱子带到了他的寓所里,他就开始去用斧头把它劈成一片片。有几片纸头从一个秘密的抽屉里落了下来。他拾起这些纸来并且读了,知道这是一份别人欠他父亲许多钱的债票。他收了这笔数目,于是他便富有了。

有一天,他正走过街去,遇到一个妇人,她是哭得很伤心,他便问她为什么哭。她告诉他说她的丈夫是病得很厉害,不但她没有钱去买药,而且她的丈夫还有被送到牢狱去清偿他的债主的危险。

“不要忧虑,”何赛说,“他们不会把你的丈夫关到监牢里去的,也不会卖掉你们的东西,因为我会替你安排好。他的债和医药费我可以替他付,假使他不幸而死了,那我一定给他一个很好的葬礼。”

这些事情他都实行了。可是在这人死了,他付了殡葬费之后,他便一个大钱也没有了,因为他把自己的全部遗产花在这件善举上了。

“现在我怎么办呢?”他问他自己,“现在我连买自己的膳食的钱都不够了。啊!我要到一个宫廷里去当一名仆人。”

这件事他也做到了,他做了一个仆人,侍候国王。

他对于自己的行为很检点,因而国王很赏识他,把他提拔得很快,不久他便升居为“第一等绅士”了。

其时他的可恶的兄弟是已经很穷了,而且写信给他恳求援助;因为何赛有那么好的心肠,所以他就帮助他,请求国王给他弟弟一个职务,而国王也允许了。

他于是来了,但是对于他的哥哥却并无感激,反而因为看出自己的哥哥得国王的恩宠而起了妒忌之心,于是他便计划去害他了。怀了这种存心,他就去探听那些对于他的阴谋是有用的事情,接着他知道国王是迷恋着丽花公主,而她却觉得国王是又老又丑,拒绝了他的爱情,而躲在一所王宫里。那所王宫是在一个荒野不能近的区域里,这是个严密的地方,是没有一个人知道的。

这位兄弟报告国王说何赛知道公主在哪儿,并且说他和公主是通着消息的。于是乎国王大发其怒,把何赛召来,并且命令他立即去把丽花公主带回来,而且恐吓他:假使他办不到的话,那么就要把他吊死。

这位可怜而又可悲的人儿走到了马厩里去找一匹马,然后便想去冒险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该走哪条路去找寻这位丽花公主。一匹很老很瘦的白马对他说:

“请你用我,并且不要悲伤。”

何赛听到这匹马对他讲话,心里非常奇怪;他便上了马骑着前进了,带了三块面包,这就是那匹马叫他拿的。

经过了一个长时间的行旅之后,他们来到了一个蚂蚁堆边。

那匹马便说:

“把这三块面包捏碎撒开,让这些蚂蚁去吃了。”

“为什么?”何赛问了,“这些是我们自己要用的啊!”

“丢了它们,”这匹马坚决地说,“这常常会有好报的。”

他们仍旧进行他们的路,后来到了一只被捉住在一个猎人的捕机里的老鹰边。

“下马,”马说,“割断了网线,放了这只可怜的鸟儿。”

“如果我们停留了,我们可不是会失了时间么?”何赛问。

“不要担心,照我说的做去,而且要永远为善不倦。”

他们又向前进及时到了一条河边,他们看见一尾鱼被抛在旱地上,它虽则拼命努力总不能再回到水里去。

“下来,”那匹马对何赛说,“拿这尾鱼抛回到水里去。”

“我们不能再虚费时间了。”何赛说。

“做一件善事时间尽有着哪,”白马回答着,“要为善不倦啊。”

不多时,他们来到了一所隐在一个幽暗的树林里的宫堡边,瞧见了丽花公主正在撒糠给她的小鸡吃。

“等着,”白马吩咐何赛,“现在我且去旋转奔跃,这样可使丽花看了觉得欢喜。你若觉得她想骑我一会儿,那时你可以请她去骑;然后我便踢起来并且喷起气来。她就要觉得很惊惧,于是你就告诉她,说我对于妇女是不惯的,倘使你抱她骑上去我便会安静下来的。你便骑上我,我就一直奔驰到国王的宫里去。”

每件事都照着计划实现,只是当那匹马飞奔出去的时候,丽花发觉了她自己是阴谋的受骗者。

她便散落那些她还握在手里的糠,并且对她的同伴说,她掉落了她的糠,要他为她拾起来。

“我们要去的地方,”何赛告诉她,“糠是多着哪!”

接着,当他们经过一株树的时候,她把她的手帕抛到空中去;这手帕便掉在一枝最高的树枝上,她叫何赛下马来爬上树去拿她的手帕。

“我们要去的地方手帕是多着哪。”何赛回答她。

他们经过一条河,她把一个戒指丢了下去,她要何赛下马去找来。但是他对她说他们要去的地方有的是戒指。

最后他们到了国王的宫里,国王看到了他所爱的丽花,心里非常快乐。但是她把她自己关在一间房里,任何人来都不肯开门。国王请求她开门,但是她立誓要等到她在路上所落下的三件东西都找到后方始开门。

“这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何赛,”国王对他说,“只有你知道这些事情,你去把那些东西找来吧。假使你办不到,我要把你缢死的。”

这可怜的何赛是十分的颓丧,便走去把这个消息告知那匹白马。

白马说:“不要怕,骑上我。我们去找着它们。”

他们便上路前进,来到了那蚂蚁堆。

“你是不是要糠?”马问。

“是口罗。”何赛回答。

“那么叫这些蚂蚁来,叫它们去把糠带来给你。假使它们不能够找到,那么它们至少会把你给它们的面包带来的。”

这事竟办到了。那些对他很感恩的蚂蚁,替他去寻出了糠来。

“你瞧,”马说,“一个人做了好事,迟早会得到酬报的。”

他们到了那株丽花抛上她的手帕去的树边;那条手帕是在微风中飘拂着,好像一面旗子,在一枝最高的树枝上。

“我怎么能够拿到它呢?要拿到它,我必须要有约伯的梯子。”

“不要担心,”白马回答他,“叫那只你从猎人的网里释放出来的鹰来,它能够替你把手帕取下来。”

这事也办成了。他便叫住了鹰,鹰就把手帕衔在它的嘴里交给了何赛。

他们到了河边,那条河是非常混浊的。

“我怎么能够从这样深的河底里找到那指环呢,非但我不能够看见它,而且我也不知道丽花把它丢在哪儿?”何塞问着。

“不要急,”马回答说,“叫那条你所解救的鱼来,它会替你拿到的。”

这事也办到了。这鱼潜游了下去,又很快乐地出来,摇摆着它的鳍,把戒指含在它的嘴里。

于是,何赛快乐异常地回到宫里去。但是当把这些东西归还给丽花的时候,她说如果不先把那个将她从她宫里带出来的流氓放在油里煎死,她是依旧要藏在她的避身处不肯出来的。

国王是如此的残忍,他竟答应了这事,并且告诉何赛说没有别的方法可以解除这个困难了,他是必须被用油煎死。

这陷于悲苦之中的何赛,走进马厩去把这种事情告诉那匹白马。

“不要忧愁,”马说,“骑上我,我们要拼命地跑,一直跑到我出汗。用我的汗涂在你的身上,然后让他们去煎熬。你不会出什么事的。”

这事也实现了。当他从大锅中出来的时候,他已变成了一位很美丽而又优雅的青年人了,每一个人都惊奇得喘不过气来,尤其是丽花,她竟爱上了他了。

于是这位既老且丑的国王,看到了何赛所遇到的事情,相信在他也能够有同一的变换,而丽花也就会爱上他的。所以他便投身到大锅里去,竟煎死了。

后来他们就都宣布这位侍臣为国王,他就和丽花结了婚。

当他去向那白马道谢——他的幸运是由它而来的——的时候,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