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向前元帅历险记
郭晨
(一)
太阳出来得不晚,懒洋洋地没一点劲。黑河边森林里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声响,压在树枝上的雪团,悠闲自在,既不怕太阳晒,也不怕人马扰。这里前两天还整日闪着刀光剑影,但这个战场倾斜了,一方溃败了,战争已经以另一方的胜利而结束。失败一方的主将就趴在这个树林里,躲避着敌方马队的搜索。他们是西路军总指挥徐向前、西路军军政委员会主席陈昌浩,还有十多位随从。他们现在趴在寒冷的地面上,等待着天黑。
白天不是他们的世界,他们手中已没有了部队,周围都是虎视眈眈的马家骑兵。马家骑兵主要搜索的目标就是威震敌胆的总指挥徐向前。龙困浅滩也是龙,虎落平阳也是虎。他们没有被抓,西路军就不算最后失败。这一点,敌方主将比谁都明白。整个上午都寂静无声。树林旁有一条小路,一匹栗青马拴在树干上,不停地摇着尾巴。
“嗒嗒嗒……”,他们最不期望的马蹄声,忽然敲击着小路,敲击着他们的神经。总部参谋肖永银探头一看,不好!敌人的骑兵从这路过,马头攒动着拥塞了小路,敌军官趾高气扬地坐在马上,东张西望,还直朝树林子里窥视,搜索的目光冷飕飕的。在敌人鼻子底下的躲藏者紧紧地伏在地下,屏神息气。哪里不小心弄出点声响,顷刻间就会成为敌人的阶下囚。此刻身边的响动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偏偏栗青马不分敌我,耐不住寂寞,被敌人嘶吼着的马逗得咴咴地嘶鸣起来,前蹄还兴奋地刨着地皮,刨得“得得”地响,震得树上的雪团扑簌簌地掉落。藏在栗青马身边的肖永银,急得额上冒汗,恨不得跳上去捏住该死的马嘴。可是那样更容易暴露,他索性掏出手枪,推上子弹,紧紧地盯住敌人,万一被敌人发现,就只好拼了。他回头一看,徐向前、陈昌浩他们也都掏出了手枪,直盯着敌人。
没有一点危机感的栗青马,还不时嘶鸣。大概是骄傲的同类们不理睬它,或者是它迟钝地意识到奔驰的马与它不属于同一个主人,兴奋的情绪逐渐低落,知趣地沉默下来。它刚才的嘶鸣没有造成后果,可能是敌人的马队叫得太欢,声震树林,把栗青马的孤独鸣叫盖住了。敌人并没有发现小路旁边有一匹异军的战马,更没有发现他们搜索的主要目标就在鼻子底下趴着。
“嗒嗒嗒……”,张狂的敌人,旁若无人地奔驰着,一批又一批,不断地从小路上穿过。太阳慢腾腾地升上中天,又慢腾腾地划个弧,开始西斜,却又恋恋不舍地从西面坠下。敌骑兵好像迁窝的蚂蚁,没完没了地在小路上蠕动着,把躲藏者整整憋了一个下午,紧张得神经都快要断裂了。叱咤风云的将军,窝在这里的难受劲,不是用语言能形容的。
日落黄昏,马队总算过完了,树林复归寂静。躲藏者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大家收起枪,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总部另一个参谋陈明义在烧火煮饭。窝了一肚子火的肖永银想到的头一件事,就是要跟栗青马“算账”。“这匹鬼马,差点把我们的命送了!不要了吧?”他恨不得一枪毙了这匹“鬼马”,但首长在面前,他不得不请示。徐总指挥立即赞成:“不要了!”
“那就打死它!”肖永银掏出手枪要结果这畜生。这可不是一匹普通牲口,而是一匹老资格的战马。徐向前宽厚地拦阻道:“打死它干啥?它跟我们一同长征过,也是我们的伙伴。放了它,让它自己走吧!”差点闯下大祸的战马,以它过去的战功获得“特赦”,肖永银沮丧地收起了枪。
一场长长的虚惊之后,大家都很疲乏。徐向前、陈昌浩两位首长谁也不说一句话。作为一场失败战争的主将,他们的心事更为浩茫。他们瞻前顾后,思绪往历史的两端延伸着,延伸着。
(二)
期待的黑夜降临了,夜色像他们的心情一样沉重。他们吃过了饭,踩灭了火,准备出发。黑夜是逃难者的黄金时光。蹲在一旁的徐向前,沉默地思考了许久之后,对陈明义和肖永银说:“往前走,敌人查得更严了。人多,不好行动,今天我们就分开走。我们分几路,就算碰到危险,总有一路可以回到陕北。”他顿了一下,把一个皮包交给他们:“里面的东西,到实在带不走时,就把它烧了!”
陈明义和肖永银接过皮包。徐向前又用膝盖作垫写了一封信,郑重地递给他们,吩咐说:“你们要是先到陕北,就把这封信交给党中央,再说说我们的情况。”肖永银接过信,鼻子一阵阵发酸,哽咽地说:“只要我们有一口气,一定想办法把这封信交给党中央。”
陈明义和肖永银的心沉甸甸的。他们不愿离开首长,他们的任务就是保护首长安全回到中央。现在才走了三天,就要分开,他们觉得很过意不去,并为首长的安全揪着心。他们愿意与首长走在一起,有掌舵的人,自己也有安全感。可是眼前的形势又太险恶,十多个人一起走目标太大,容易被搜山的敌人发现;在人烟稀疏的河西走廊,人多了,连讨饭都很难,不化整为零实在危险。他们只好无限惆怅地服从总指挥的安排。
徐向前把带着的金戒指分了几个给他们,作为路上的盘费,又嘱咐道:“你们往东走五六天,那里有个石灰窑,如果碰到困难,就到那里去找王大哥,可以通过他找到周五哥,请他想办法。周五哥是我党甘州中心县委书记。”
徐向前为他们周到地作了安排之后,与陈昌浩化了装,把随身携带的东西用褡裢装好搭在肩上,打扮成失意的生意人。他们与陈明义、肖永银紧紧地握过手,连声说道:“到陕北见!”就离开了他们,带着一位保卫干部走出树林,消失在山径上。
(三)
徐向前、陈昌浩一行三人,只走了一天,就只剩下他们两位了,那个保卫干部第二天晚上就失踪了。据调查:“失踪”的保卫干部名袁立夫,他原是西路军政治保卫局的科长,在护送徐、陈首长东返时,私自回了福建老家。抗战爆发后于1937年秋返回延安,受到军法审判。马家军到处张贴通缉令,悬赏捉拿西路军总指挥徐向前。各个山头把守更严了,他们不认识徐向前,因此严密盘查,见人就抓,抓起来就审问是不是徐向前、认识不认识徐向前。这给分散逃难的指战员增加了很大麻烦。
八路军驻兰州办事处党代表谢觉哉在1937年9月2日的日记里写道:“马步芳口号为:‘抗日剿共’,但‘剿共’提得比‘抗日’高,说徐向前要来复仇。”西北“二马”惧怕徐向前挥师重来,报这血海深仇,所以对流散红军的搜索一直没有放松,一心想捉拿徐向前。徐向前和陈昌浩三次遇到敌情,但都脱了险,安然无恙。
他们走到山丹南面的大马营一带,天已擦黑。肚子饿了,腿也没劲了,他们想找户人家解决一下肚子问题,他们转来转去,碰到个热心的年轻人,把他们领回家住。这回他们碰到“救星”了,青年人的老父亲姓但,湖北广水人,是陈昌浩的老乡。但老头是位豁达开朗的老中医,从湖北跑到大西北行医,积有时日,在这一带也挺有人缘。他叫家人弄了饭菜,招呼这两位吃了一顿饱饭,又安排他们睡下休息。
他俩睡在一个炕上。临睡前,徐向前对陈昌浩说:“老陈,明天早点起来,好走哇!”陈昌浩顺着“哎”了一声,就矇矇眬眬地睡着了。饥饿的胃得到了安慰,老汉的态度也使他们感到安全,疲乏的身体一撂倒在炕上,徐向前也很快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已是拂晓时分,徐向前一跃起床,把陈昌浩喊醒:“起来,天亮了,我们上路吧!”陈昌浩起不来了,他的胃病犯了,疲乏也没有缓过来,就懒洋洋地说:“太累了,我的肚子也不舒服,休息几天再走吧!”陈昌浩的回答很出徐向前的意外。他想虽有但老汉的掩护,这里却不是久呆之地,但老汉家走动的人多,自己的口音又不对,两个生人在这里一定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容易暴露身份,看来得分道扬镳了,便对陈昌浩说:“如果你不想走,就留下住几天,我的口音不对,在这里有危险,得先走了。”陈昌浩点点头,徐向前饭后谢别了但老汉,便匆匆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