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文人出身的画家,李方膺虽精通诗文书画,但他的绘画题材并不宽泛。据说他早年也画过山水,但未流传,也偶尔画些蔬果、花卉、游鱼等,不过经常描写的对象,仍是古代文人画家笔下的梅、兰、竹、菊四君子的形象,尤其以梅花见长。李方膺一生以“梅花知己”自许,他所画的梅,不同于古人,是“自立门户”之梅,表现出强烈的个性色彩。这种风格形式,源于他梦中之梅的启示。他说在出青州狱后做了一场大梦,梦见古梅拙枯纵横。后来他用诗以表达为:
梦渡大海入空山,空山万树白雪颜。
攀藤穿雾登其顶,十围百尺绝等闲。
欹者欹,春星皎;横者横,春色晓。
拙者拙,神袅袅;枯者枯,光窈窕。
形如龙,云天娇;皮似铁,香缥缈。
他以为画这样的古梅未必能为世人所理解,这其实是他二历宦海、度尽劫难的人生写照。此后他画的梅多为梦中之古梅,以老、真、骨、冷为特点,展现在世人面前。其老是“铁杆钢皮碧玉枝,庭前老干是吾师”;其真是“平生不肯屈人凌,十月严霜占得春”;其冷傲是“雪拥梅花傲霜寒,秀才风味画图看”;其骨是“谁知山泽臞儒骨,担得江南万斛春”。在李方膺的心中,梅花是圣洁正直、崇高的象征。正如郑板桥称赞他的梅花“晴江李白哥……画梅,为天下先。身则凝视,夜则构思,身忘于衣,口忘于味,然后饮梅之神,达梅之性,挹梅之韵,吐梅之情,梅亦俯首就范。入其剪裁刻画之中而不能出。”李方膺所绘之梅,在板桥看来,也是“画到神情飘没处,更无真相有莫魂”。
李方膺笔下的“四君子”等花鸟画,以诗、书、画相结合的形式,借物传情,将内心强烈的个性品格融入诗书画创作中,他不但善于以题诗点破画境,加深立意,而且能够对物象特征进行刻画,让人深受感动。他笔下的竹子,既不同于文同之竹、东坡之竹,也不同于板桥之竹。尤其是风竹,那是一幅幅宁折不屈的翠竹,根根挺立于狂风之下,真是闻其声叭叭作响,观其形袅袅摇曳。令人遐想万千,意在表现狂风卷地和劲竹挺立的感受,充分运用客观物象这一可视性的形象,将竹竿、竹枝、竹叶以构成的形式有机地组合在统一体中,使其具备了笔墨的浓淡、虚实、直斜,前后主次等变化,又将竹叶特征以夸张概括的手法进行艺术加工,使其更具个性化、风格化及形象化。这就是文人画的特色,画的是性格,是精神。
在书画的结合方面,李方膺的书与画相得益彰,源于颜真卿和董其昌及李鱓的书法风格,苍润遒劲中可见拙朴的韵味,与其画面形成和谐的整体。他所作《游鱼图》,画面的五条鱼以不同的姿态造型,笔墨、浓淡、虚实的变化跃然纸上。再配题诗七绝一首,双行沿右侧直立而下,使画面统一而有变化,在气势上有了一个合拢的感觉,更加突出了主体形象的视觉效果,是珍贵的艺术作品。
(八)罗聘的生平与艺术
罗聘,江苏扬州人,原籍安徽歙县,字遯夫,号两峰,又号金牛山人、花之寺僧,金农弟子。在扬州八怪中,罗聘与其他七位无论从年龄还是辈分来说都属两代人。早在1733年,当罗聘刚出生的时候,“七怪”中最年长者汪士慎已是47岁,最年轻的李方膺也有36岁了。
罗聘出身于书香世家,父亲罗愚溪在雍正年间曾中武举,叔父罗愫任浙江乌程县知县,岳祖父曾任广东布政使,岳父是国子学生。最让罗聘家族闪光耀宗的是曾祖母李氏自焚事件。早年明清之际,清军攻打扬州,明将史可法复命守城,清军破城之后曾屠杀十日。
李氏为免被辱,集家中十一名女子在樊家园登楼集体自焚,以此抗议。这一坚守节操的事实,让时人景仰。在康熙年间,叔父罗愫请方苞为他的祖母写了一篇墓表。后来,罗聘又请朝中大臣翁方纲为他的曾祖母写了一首《罗节妇诗》,以表敬仰。
罗聘在他一周岁时,父亲就去世了,时隔不久,母亲也随夫而去。在叔父罗愫的看护关照下,他读了一些书,但是没有继续读书走仕途之路,倒成为一名少年画人。一方面是由于他的天分和兴趣,另外当时的扬州在书画市场方面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买卖交易兴隆。这也使少年的罗聘充满了信心和动力,激励他奋发学习,早日成名。于是在少年时,便早早地步入了以画诗谋生队伍的行列。
罗聘在21岁时,经长辈介绍,娶了祖籍歙县链墅的方婉仪(白莲)为妻。白莲出身名门,她的祖父长期为官,自小受到良好的文化教育,是当地有名的才女,也是有名的画家,可谓才貌双全。罗聘与白莲的结合,在扬州当时的文化圈里一时成为美谈。在生活中相互关心,在绘画求艺中彼此促进提高,日后罗聘所售的画作,有许多实为夫妻合作或白莲代作。这对志同道合的少年夫妻使时人称羡。
罗聘在学画的道路上,一方面刻苦读书,另一方面拜师求艺、勤于书画,在扬州至今还流传着当初罗聘学画的民间故事。说当时金农卖灯的这段时间,常有城北的一位少年书生来买灯,而且买量无限,有多少买多少。金农感到不解,于是一次叫人尾随书生一直到巷内,发现那书生把灯上的画小心地揭下来一一临摹,那书生就是罗聘。虽然是传说,但可见罗聘对金农的景仰之情。罗聘25岁那年,拜金农为师,跟从他学画。金农很高兴地接受了这个入室弟子,当时金农还写了一首诗来称赞他:“花之僧住花之寺,今生来做诗弟子。阖户尝没太常斋,行歌不谒尚书里。”
金农十分赏识学生信佛之诚。对他的洁身自持有很深的印象,罗聘也称自己是“今世画人前世僧”。拜师后罗聘开始亦步亦趋地学习金农的绘画风格与形式,仿他的人物、奇树、异石等。罗聘很聪明,样样仿得入神。有一次,金农在芭蕉下午休,罗聘为灵感所动,便作一幅《蕉林午睡图》,金农醒后极为赞赏,说这是“用宋人白描法,画老夫午睡小影于蕉影间”。为此还作了一首诗。从师后罗聘刻苦临仿金农与其他名家的画作,名声逐渐外扬。在此过程中,罗聘感到老师的“同能不如独诣”的话十分有道理,逐渐充分认识到不但要取前辈之长为我所用,而且最终要成为自己的目的。经过反复琢磨后,他毅然决定以鬼为表现题材,进行作画。在当时,社会上正在兴起说鬼、写鬼之风,如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刚刚风行,袁枚的《子不语》、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等写鬼之书不断出现,一时间热闹非凡。罗聘这时以借鬼画人的意识,一口气画了《鬼趣图》,描绘了鬼的行为和处事,如:随行之鬼、献媚之鬼、侍酒之鬼、贪婪之鬼等八幅图画。罗聘一时间成了“鬼画家”,甚至民间有罗聘双眼发绿、白日见鬼之说,仿佛是镇魔驱鬼的巫人。1763年,恩师金农故于佛寺,罗聘与另外一名师弟为老师料理了一切后事,使恩师金农最后归葬故乡,也完成了作为弟子的最后责任。
乾隆三十六年,39岁的罗聘踏上了北京之途。经老师的朋友介绍,结识了达官大儒、朝廷内阁学士,不久就拜见了皇帝近臣——二品大员总管大臣英廉,受到赏识。第二年又与北京文坛领袖——大金石家翁方纲相识。翁方纲对罗聘的书画非常赞赏。在京的这段时间,他的四季花卉、佛像等绘画作品并未引起世人的注意,而他的《鬼趣图》却在京师引起了轰动。再加上英廉、翁方纲、钱载等显要大人物的引见与渲染,罗聘顿时名满京华,求其画者络绎不绝。初次在京的轰动,使得回到扬州后,罗聘名声远扬。就在这百事顺利之时,妻子白莲却患肺病卧床,这给罗聘心灵抹上一层浓重的阴影。在1779年五月的一天,罗聘受京城大臣的邀请,不得不在悲痛中告别妻子。白莲知自己时日不多,考虑到他的前程及孩子,执意劝夫远行,不料此时分别却是永远的离别。罗聘到京后时刻惦念妻子,盼望家书,等到家书到时方知,在他离开的第十三天,爱妻就去世了。罗聘长歌当哭,悲痛不已。中秋那天,罗聘蘸泪画下了《长桥月夜图》,以画笔再续诗笔,表达了伤痛的心情。
在1770年至1790年间,罗聘又两次进京卖画。因在京城有名气,慕名前来求画者车马盈门,名流不断。第三次在京城一住就是八年。嘉庆元年正月初四,罗聘作为名人有幸参加“千叟宴”,得到了皇帝赐给的一根寿杖作为纪念。嘉庆三年(1798年),由长子允绍迎接回到扬州故里。次年七月初三逝世,终年67岁。
罗聘的艺术成就,集中展现在他的画作上。就绘画题材来看,他笔下触及的生活面,比八怪中其他任何一个画家都要宽泛,人物、佛像、山水、花鸟无所不能。无所不精,尤精于画鬼,能刻竹,画壁画,鉴赏金石等。他的作品不仅具有扬州八怪扩笔写意的特点,而且以清新、奇拙见长。他吸收了金农的奇妙拙朴之风、石涛的笔墨气韵万千的精髓,创作出情意深长、发人深思的艺术作品。他的鬼神画最为著名。作品《钟馗醉归图》《鬼趣图》等,以独特的构图、奇特的造型及笔墨变幻莫测的表现手法,描绘了意向中的鬼的形象。同时借鬼讽喻人生,既用鬼来鞭策现实世界的丑恶,亦反映愤世嫉俗的思想感情。
罗聘的艺术作品造型准确,以文人的思想情感、以画家的笔法,在前人的基础上创造出新的画面内容与形式。他所画《蕉林午睡图》就充分表现了画家成熟的笔墨技法与对艺术形象的再创造的深厚功力,以夸张的手法将恩师的头部画得较大,突出画面人物午休时睡意正酣的神态,使得金农十分喜欢。金农亲题四言诗一首:“先生瞌睡,睡着何妨,长安卿相,不来此乡,绿天如幕,举体清凉,世间同梦,惟有蒙庄。”罗聘对金农十分尊敬与仰慕,罗聘画金农的诗意图《山水花卉册》(现藏上海博物馆)的系列图表现的是一长者扶杖行向平桥,两岸桃花盛开。画面简洁清淡,富有情趣,笔墨古意,思致出雅,深得金农的神韵。
另外罗聘的《鬼趣图》,也充分展示了他对绘画艺术的认识与理解。在作品中,以鬼的各种形象和行为,揭露了现实生活的丑陋与黑暗。
罗聘的绘画作品有深刻的文人精神,蕴涵了现实的丑陋与黑暗,表现出一个古代知识分子的苦闷、执著、清高与无奈。罗聘的作品有着古、逸、闲、雅的诗意特点,正如后来秦祖评他的画时说:“笔情古逸,思致渊博,深得冬心翁神髓,墨梅兰竹,均极超妙,古趣盎然,人物佛像尤奇而不诡于正。真高流逸墨,非寻常画史所窥其涯溪者也。”可见罗聘是一位具有思想性、表现性及创新性的绘画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