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安森。很久以前人们曾经熟知这个名字,但现在这个名字却毫无意义。在经历了那些痛苦的岁月之后,他忘记了很多往事。
有一天在公园,他第一次发现有人在注视着他。当时他坐在长凳上,悠闲地啜着一小瓶白酒,喝得醉醺醺。
朦胧中,他感觉有一对年轻男女在留心他的一举一动。他们就坐在一棵橡树下吃着三明治,丝毫不掩饰对他的兴趣。但他们几分钟后便离开了。
可是从那开始,安森知道自己被人监视、跟踪了,监视他的人就是那对年轻男女。他猜他们大约有二十多岁,他在街上、公园里、肮脏的住处外面,都曾看到过他们。
有一次在公园里,他当时醉得很厉害,他们还给他偷拍了照片。
这种被人跟踪的情形,持续了将近一个月。
九月的一天,这对年轻男女终于走进他的屋子里。
他们穿着昂贵的衣服,修饰得整齐干净,令他想到以前养过的一对白兔。
他问他们:“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女人说:“我叫琪亚,这是我哥哥达西,我们知道你叫安森,也知道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没有亲人……”
安森看了看他们,他不喜欢达西,却很喜欢琪亚,她长得很甜美,又健康活泼,而且还很善解人意。
女孩继续说道:“我们愿意照顾你。你会有一个新名字,有体面的衣服、丰富的食物,还有一个好一点的住处。”
“是的,”达西说,“还有,你能得到好酒,而不是那种劣等威士忌。”
女孩说:“你什么都不用愁,只要住在那里,仅此而已。”
“这不会是个圈套吧?”他说。以他多年浪迹街头的经验,天上从来不会掉馅儿饼。
“绝不是圈套,但我们有一个条件。”女孩笑着对他说。
“说吧,什么条件。”安森说着,拿起酒瓶猛喝了一口。
“好的,”女孩说道,“你今年五十三岁,安森先生,你读过两年大学,在你清醒的时候,你讲标准的英语,你去过世界各地的很多地方,你曾在商船上服务,你不是一个……一个……”
“废物。”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们两人很小就父母双亡,和姨妈诺玛生活在一起。她有个弟弟名叫贾丁,在二十年前失踪了,他只给她写过两封信。现在我们的姨妈正病得奄奄一息,不停地喊她弟弟的名字。医生认为如果他能出现的话,对她的病情会有很大帮助。我们认为贾丁早已死去,可我们想帮助姨妈,所以我们对她说,我们聘请侦探找到了她弟弟。剩下的你猜想得出来吧?”
“我是贾丁。”
“是的,你是诺玛姨妈的弟弟,你和他长得很像。另外,姨妈去世后,你或者继续留下来和我们住在一起,或者你离开我们,我们会付给你一大笔钱。不论哪一条你都不会吃亏。”
达西说:“你只要陪着姨妈聊天就行了。”
安森醉眼朦胧地看着他们,他并不关心他们刚才提出的条件,只知道这是个机会,而这机会的出现则完全出乎意外。
女孩急切地问:“安森先生,你愿意接受我们的提议吗?”
“试试吧,”他说,“我想我会让她满意的。”
琪亚对达西微笑着,而她哥哥则皱起了眉。
他们带他去洗了蒸汽浴,然后给他换了一套干净的内衣裤,还有一身崭新的昂贵西装。
在一家酒店,他们请他喝威士忌。他欣赏着酒店里昏暗的灯光,柔和的音乐,以及冰块碰撞玻璃杯的清脆响声。他觉得自己熟悉这种环境。
达西和琪亚告诉他一些一定要记住的事情。
琪亚说:“姨妈会相信你就是贾丁舅舅,不用担心。从今天起你就叫贾丁。今晚我们开始练习签名。”
“签名?”安森问。
“是的,你有一本银行存折,你要用贾丁舅舅的名字来签。这或许是违法的,可我想你可以办得到。你不会介意的,是吗?”
然后他们驱车回家,三个人坐在宽敞而舒适的凯迪拉克汽车里。
“当然,琪亚,”他说,“我会做到的。”
他觉得有一种多年来没有体验过的满足感。
他和诺玛姨妈的会面很顺利,比预期的还要好。她显得很兴奋,但很明显,她已经奄奄一息,时日无多了。
她说:“现在我总算可以瞑目了,贾丁,你已经回到自己的家。我走了之后,你要照顾这两个好外甥、外甥女,这些年来他们对我太好了。”
“别这么说,姐姐,”安森说,“你还要和我们过很长的日子呢。”
“你还喝酒吗,贾丁?”
“嗯,偶尔喝一点。”
诺玛姨妈了叹口气说:“我永远忘不了你第一次喝酒的样子,你还记得吗,贾丁,那时你和我在一起?”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他们没有告诉他贾丁的过去。但琪亚很机灵,立刻替他解了围。
“姨妈,该吃药了,现在要休息,不能讲话。既然舅舅已经回来,他不会再离开了,你可以每天都看见他,你们有的是时间回忆过去。”
他们让裁缝给他做了不少衣服,还给他买了一辆他喜欢的胜利牌轿车。现在,他不怎么酗酒了,因为有更新鲜、美妙的刺激。他神采奕奕,容光焕发,每件事都那么称心如意。
现在,他享受世界上最美味可口的食物,最完美的照顾。房屋本身是幢大厦,占地十五亩。家里还请了厨师、园丁和女佣。
他有自己的一套房间,每天在黑色大理石砌成的浴缸里洗两次澡,浴缸水龙头也镀了金。不错,这地方是有一种正在中落的气氛,但他认为这是上流社会普遍存在的情形。
他是贾丁,有银行存款,有和睦的亲戚,还有一个奄奄一息的姐姐。
然而一个半月后,诺玛姨妈仍然活着,不忍离开人世。
安森对目前的生活虽然没有真正怀疑过什么,但潜意识里始终在防备着。
一天夜里,兄妹俩来到他的房间。他被脚步声惊醒,打开台灯。
“贾丁舅舅。”
达西持枪站在床脚,琪亚站在他身边。兄妹俩都穿着睡衣。
他问:“什么事?”
琪亚叹了一口气,没说什么,达西则清了清喉咙。
“贾丁舅舅,你终于回到自己的家了,”达西说,“对于你的回归,报纸曾大肆渲染并给予祝贺,你也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但是现在,这些全过去了。”
“琪亚,”他继续说,“你去打破阳台上那扇窗户,然后打开落地门。”
她按照哥哥的吩咐,用一把梳子敲破窗户,然后打开门闩。门开了,一阵风吹进来掀动窗帘。
“我不懂。”安森说。
“那好,让我来告诉您老人家——”达西说,他手握左轮手枪,稳稳地对着躺在床上的安森,“贾丁舅舅失踪时是个非常富有的人,经过这么多年,他留下来的产业越来越值钱,财产也越来越多。你还记得一周前给你签的那些文件吧?那是银行要你证明立场的文件,这幢大房子和其他大笔产业,都是外公留下来的。不错,诺玛姨妈也有一些,但是她名下的大部分都花掉了,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
“你不明白,但是你就会明白了。贾丁舅舅在失踪之前立了遗嘱,将所有的钱都留给琪亚和我,只有一小部分留给诺玛姨妈。但是他的死亡必须经过证明之后,我们才能接受财产。”
达西摇摇头,继续往下说道:“你是一个好老头,我不愿意做这种事,但不得不做。我要杀了你,然后报警说是窃贼闯进来做的好事,这样你的遗嘱就会生效了。诺玛姨妈可能会因惊吓过度致死,那样更好,因为一切就归我和琪亚两人所有了。”
琪亚叹口气说:“贾丁舅舅,我真抱歉。”
“是的,”安森说,“我是贾丁舅舅。不错,你们是我的亲人,我打算一直保持这种关系……”说着,他从被单下向达西开了一枪。
两个星期以来,他一直把枪留在手边。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购买手枪,但他觉得这样好一些,现在,他知道了一切。
达西倒在地上死了。琪亚跑过去要捡哥哥的手枪,但是安森手脚比她快,抢先把枪拿在手中。
“现在,琪亚,”他说,“去向姨妈解释发生了什么,我去打电话报警。家里来了窃贼,向达西开枪后从阳台溜了,只扔下了枪。明白吗?”
安森用睡衣小心地擦拭了一遍黑色手枪,然后扔在地上。
“我想我们会一起生活得很快乐的,琪亚。”说着,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自从我回来以后,我已经习惯了和家人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