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回忆起你的高中时代,你会想起什么?
十五六岁的年纪,几乎所有人都有干净而看似天真无邪的脸庞。背着书包,穿着千篇一律的白衬衫,哼着歌走在校园洒满阳光斑痕的林荫路上,空气里满是青草或花的芳香。夏天蝉在枝头声嘶力竭的高唱,冬天白雪皑皑落满道路两旁。
这样的场景在后来风靡一时的青春伤感电影里总是备受青睐,仿佛所有的青春都要有这样的美好。
干净无暇的少年,一场令人为之癫狂的爱恋,或者永远无法说出口的怅然若失。
这样的青春里仿佛定格在胶片里,将要成为所有人青春的代名词。
但陈庭想,这样的青春,大概永远也不是应该属于他的人生吧。
那些灿烂的阳光似乎并没有分出一丝一毫照耀在他的身上。
或者,其实一开始有的,只是后来没有了。
十五六岁,这个年纪正处在叛逆末期,成熟之前,这样尴尬的年龄段总是容易让人暴躁易怒,从而因为一些小事争执。
而原本,在学习这样的一个封闭的地方,生活乏善可陈,骚动的少年们无法忍受除了枯燥乏味学习就是一成不变学习的生活,他们总是要千方百计的寻找乐趣。
而乐趣,总是要从活物身上找才让人有成就感。
萨特在他的名剧《禁闭》中写道:“他人即地狱。”
陈庭之前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后来在进入梅县高中高一(9)班之后,他明白了。
他从小就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内向,孤僻,不善于与人交谈。这样的性格,却偏偏要长了一副美好的皮相。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上去讲台自我介绍的时候,他低着头,听到下面的女生们非常大声的“窃窃私语”,夏天的阳光从教室里未卷好的窗帘中钻进来,他紧张得说不出话,眩晕中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站在黑暗里或者被光明笼罩着。
那之后,“高一(9)班有一个超好看的男生”这样的消息迅速的传遍了所有的年级。
午读的时候,教室外面总是挤满“路过”的女孩子和大大咧咧的高年级女生,她们伸长了脖颈,在陈庭看来,像一只只被关在笼子里努力伸出脖子呼吸的白色天鹅。
后来他想,其实这一切的一开始都是好的,但是如果这样的相貌不是长在自己身上,而是被一个性格开朗阳光的人拥有的话,一切就不会变成成后来那个样子了吧。
他总是低着头在画画,一直画画,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管,没有办法与人自如的交流。
总是有情书放在他的课桌上,他不知所措,课桌里也放不下,只能暂时放在脚边的纸箱子里,然后越积越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值日生当成垃圾扫走。
总是有人来邀请他加入社团,他不会说话,只会一味硬邦邦的拒绝,看着那些人被拒绝后尴尬的脸,他只能低下头沉默。
他没有办法进入别人的世界,就算努力的话,也办不到。
这样的性格导致了他渐渐由女生的宠儿转变为男女的公敌。
“哦,你说陈庭啊,就是那个拽得要死的家伙嘛,同班同学都不搭理的,自以为自己长得多好看似的,成天一张死人脸,简直就是王子病!”
这样的话到底是出自于妒忌或者出自与求而不得,那时候的陈庭是不知道的。
他只知道自己就仿佛突然被单方面的捧上了王座,又单方面的被人从王座上狠狠拖了下来。
孤立、讽刺、排挤,孤独感与他共生共长,他依旧只会画画,不停的画画,画斑斓的阳光,窗前的绿叶,和无数被撕碎的人的脸。
就像他课桌里常常被撕碎的速写纸一样支离破碎的人的脸庞。
他的成绩并不好,按照成绩排座位,他是要坐在最后的。
他每天坐在角落画画,课本与作业被人丢进厕所里,他也仿佛毫不在乎似的。
他只是在偶尔有一次,那么一次,班主任——那个刚任职不久据说对班里的同学都非常好的教语文的年轻女人,她过来询问“课本去哪了?”的时候,淡淡的回了一句“扔了。”
他想那些课本确实是被同班同学丢弃的东西,就像他自己,他是他们丢弃的玩具。
那时候他其实是感到安心的。
如果是被丢弃的玩具,至少可以安安静静的做自己的事情。
所以他以为自己可以安稳的度过高中三年。
他那时候是那么想的。
直到终于有一天班主任在班上讲作文的时候,念到了一篇写得很好的范文。
陈庭记得,念作文的那天,应该也是一个和自己刚来到高一(9)班的时候一样的,阳光明媚的大晴天,空气里有刚打扫过教室的尘埃的味道。
那篇作文是上周交上去的,是一篇命题作文,题目是,“十年后的XXX”。
班主任说,这篇作文,希望你们写写自己对未来的畅想和希望。
总而言之,是非常俗气的关于梦想的题目。
班主任布置作文的时候,笑眯眯的说,你们可以展开自己的想象,也可以写写对自己身边的人未来的样子的想象啊。
她笑得那样好看,蛊惑人心一样,陈庭看了一眼那个笑,心里突然对这个班主任产生了些许好感。
大概她确实是个好老师吧。
他想,然后就在这样的想法中,一周之后,班主任走上讲台,念了一篇作文。
这篇作文的名字,叫做“十年后的陈婷婷”。
作文中,作文的作者这样写道,
“……十年后的周婷婷,和他的名字一样,她出落得亭亭玉立,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穿很高很高的细跟高跟鞋。她变得有钱了,不再是以前那个灰头土脸的小丫头了,但是谁知道这样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她经历了多少黑暗呢?她之前的黑历史都在她那张浓妆艳抹的脸上消失了,没有人看得出来,她以前是多么的潦倒落魄。但是,我们都知道,那些她不择手段得来的东西,最终还是会让她自食恶果……”
班主任说,这篇小说,描写了一个陈婷婷这个女孩子,她出了社会后,不择手段谋取名利的故事,人物塑造得非常丰满,具有非常深刻的讽刺意和教育意,是篇不可多得的佳作,只是同学在写作的时候要注意错别字的问题,“他”和“她”这样的字要分清,男“他”和女“她”不要搞混了。”
那一天的阳光非常明媚,班里的同学听课的积极性也很高,没有一个人睡觉。
班主任沉浸在自己的讲解中,没有发现那些向陈庭投来的不怀好意的目光。
讥笑的,促狭的,全身漆黑一片的恶意。
他坐在座位上,看着班主任在上面滔滔不绝的演讲,讲解这篇短篇小说写得多么的好,恍惚间知道自己原来是站在黑暗的地方。
所有的阳光没有一缕洒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