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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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往事

步入中年,时光就象离弦的箭般倏然飞去,恨不得挂长绳于青天,系此西飞之白日。紧迫感时常驱使我马不停蹄终日忙碌。然稍有闲暇,总爱捧起厚厚的影集翻看,那里珍藏着我的美好回忆。

一位中年男子,身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宽肩膀、圆脸盘儿、学生头,目光炯炯有神,透着一股子正气。他就是当年我们村的齐支书。旁边那位纯朴文静的大姐便是支书的妻子。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那阵子,一马平川,环境优美的故乡没有安排一个城里娃。倒是在省重点中学读书的俩小妞背着铺盖卷回乡了。我,便是其中的一个。

暮色扯紧,炊烟袅袅,月牙挂上了树梢。我和小英来到村头,心里顿觉沉甸甸的。小英家祖孙三代是响当当的老贫农,其父又在大队任职。我虽是贫下中农后代,父亲14岁就参加了八路军。只因当年在部队给北京某领导当过一段译电员,就被扫进有问题之列。那年月,老子有问题,子女见人矮半截。同是回乡知青,在人们眼里却拉开了档次。

翌日,大队以压倒多数的决定让小英到村小学任教。我怏怏地拿起镰刀下田了。干什么我不在乎,只是受不了人们甩出的风凉话:“念书好有啥用?小姐的身子丫环的命!”“想上大学成精,可惜老天爷不成全!”“眼下是火车追小兔,有劲使不上喽!”我佯装听不见,不言不语,闷头干活儿。手头的镰刀极不听使唤,麦茬割得忽高忽低。我面朝黄土背朝天,使出浑身的力气,汗珠子雨点似的砸在地上。衣服湿透了,累得腰酸背疼,末了,还是被远远地抛在后面。我自小脸皮薄又好强,此时的滋味真够难受的。我像旱田的苗儿蔫蔫的,昔日活泼爱笑的小妞子不见了。

齐支书兄长般出现在我眼前。他是早我几年高考落榜回乡的,对回乡知识青年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他风趣而又语重心长地拍着我的肩膀说:“小秀才,甩掉顾虑,振作起来!”大队有什么写写画画的差使,他安排我去干。村里成立俱乐部,他知道我爱唱爱跳,动员我参加。排练《沙家浜》我扮演阿庆嫂,排练《智取威虎山》我扮演小常宝。公演时,触到台下齐支书那双信任的目光,我就像吃了定心丸,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不管干什么,我竭尽全力,十二分地认真投入。我的所做赢得了大家的好评,一年后,被推荐到县城继续上学读高中。带着齐支书和大家的信任,我勤奋学习,历次被评为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学校准备发展我入党,担任校团支部书记,我受宠若惊。很快,又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因为父亲的问题未被批准。从此,我背上了沉重的思想包袱,觉得一切全完了。

周末回到家,我有意躲避着父母,害怕在他们面前掩饰不住内心的痛苦。夜晚,我悄悄来到村外池塘边。望星月,一片寒光;看池塘,一湾冷水。心里堵得难受,泪水不由自主淌下来。我才18岁,以后怎么办?生活在我面前变得暗淡无光。

齐支书不知何时来到眼前,责备中充满关怀:“心里憋屈哭出来就好了,可不敢胡思乱想!你父亲的问题迟早会弄清楚的,他是个好人。”我呆呆地盯着池水,哭出了声。过了一会儿,他那有力的双手落在我的肩膀上催促着:“擦擦泪,回家吧,你父母看到会伤心的。”我哽咽着,满腔感激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我慢慢抬起头,看到支书的妻子抱着孩子朝我们走来。我一阵慌乱,猛然把支书的双手推开,心里充满恐惧。面对支书的妻子,我该说什么呢?她看到自己的丈夫和一个家庭有问题的女孩在一起,会如何想?我的心一阵抽搐,弱小的身躯再也经不起任何寒风冷雨了。

她把孩子递给支书,目光咄咄逼人,声音不大,却满带抱怨:“死丫头,你可把俺俩吓得不轻!人不大,心挺重。咋?爹娘养你十几年,还想撇下他们走了不成?”她的一席责备的话语,让我感到好温暖,好亲切。泪水又一次涌出眼窝。

在农村的那段日子里,齐支书一家待我非常好。他们曾经给予我很多的帮助、鼓励和信任。后来,欲让我当他的助手,一起开展工作。当听到我打算外出时,他内心很是舍不得。不过,看到我执意要走,他毅然决然为我大开绿灯。

我离开家乡后,父亲的问题得到澄清平反。齐支书立马写信,将这一消息及时告诉了我。压在心中的包袱卸掉了,感到周身轻松。

岁月蹉跎,阔别故乡已经20个春秋了,许多往事像流失的水,飘散的云,日渐淡漠。然而,对齐支书和他妻子的记忆依旧清晰,亲切,今生今世难以忘怀。

1991年4期《民族团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