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雁过留声
6954100000027

第27章 救救孩子——少年犯采访手记

我们先看这几个数据——

据县法院刑事审判庭统计,1999年度该院共审结的青少年刑事案件分别占全年案件数和涉案人数的38.3%和43.9%。

今年1-6月份,未成年人违法犯罪特别突出,占80%以上。上半年批捕的109人中未成年人占34人,其中学生11人。

近几年来,青少年犯罪率呈急剧上升趋势,犯罪性质日益严重,团伙、集团性犯罪增多,犯罪趋于低龄化。致使广大学生家长、青少年工作者以及社会有识之士们无不忧心忡忡:对青少年的教育怎么越来越难了?

正是带着如此的忧虑,笔者采访了宿松县看守所,见到了这两个少年犯——

档案:

晓南(化名),男,孚玉镇无业游民,作案时不满18岁,现因抢劫罪一审判刑7年。

古毛(化名),男,17岁,二郎镇。村,捕前系湖北蕲春第三高级中学学生,1999年11月24日因故意伤害罪判二缓三刑。2000年4月又因参与团伙抢劫罪入狱,等待判决。

“往往是这平常的幸福,却寻求不到”

这是一张稚气的脸,可却完全一副油腔滑调的神态举止。他穿一件黑色长褂,一条短裤头,刚坐下就向我们讨烟抽,我们给了他一支。他熟练地点火,吸一口,开始了访谈。

晓南:我是今年3月的一天晚上10点钟,从凉亭回城,坐出租车,没钱,后来一转念,干脆抢了他,就与同伙一块用车上的灭火器做武器,抢了司机900多元,跑了,在青岛被抓获。

记者:你晓得不晓得这是犯罪?

晓南:晓得是犯罪。我当时以为我很聪明,不会抓到我。我从小经历了不少坎坷,对坐牢呀什么的都看得很淡,很无所谓。

我心里十分惊讶,这么一句历经沧桑的话从一个少年犯口中轻松蹦出。我疑惑不解,继续紧紧追问,晓南的回答,把我带进了更深的思索中。

晓南:我念到初一就歇了,在学校里成绩不好,加上家里的情况,常受到同学们的白眼,家里又没怎么管我,正好有人愿带我出去玩,我也向往浪漫的生活。以你们的眼光看,那些带我出去的人是小痞子,以我当时的眼光,他们是英雄。我当时12岁。

我出生在一个奇怪的家庭,我爸40岁,我妈18岁结婚,我5岁时又离异,我妈是无业游民,很小就晓得挣钱。

爸妈离异后,我上小学时,同学们常嘲笑我:晓南,你有两个爸爸。我心里很伤心,愤恨。但作为儿女,对父母没一点选择余地。

我小时候看录象比较多,读5年级时,明天是期末大考,头天夜里12点我翻墙出去打游戏机(那时天天打),被妈妈发现后从游戏机室抓回打了一顿,考完后天天被关在家里,妈妈忙她的开车。后来翻墙出去玩,抓回来后用铁丝绑住手脚打,打完后关禁闭,没人管我,是我自己用老虎钳弄开。

那时我就很放荡,爱搞恶作剧。在同学凳子上倒胶水粘住裤子,在别人本子上乱画,找别的同学要零用钱要饭票,到外面兑东西吃。家里不知道,老师也不知道。有半年常常过那个日子,当时还以为那是自己挣的钱,吃起来特别理直气壮。

我12岁时,妈妈又一次离异,前几年又结婚了。继父都对我比较好,一次开家庭教育会,我继父见了我哭了。一个接触只有一两年的人有这个样子,我心里非常感动。

初一的时候,我开始学抽烟。跟同学有些小矛盾,他们讽刺我的家庭。我就不想念书,反正成绩也不好。妈妈知道一些影子,也不太过问,即使过问了也管不了,我平时个把星期才回去吃餐饭。有时在家附近的饭店吃饭挂帐,由妈妈结帐。我妈妈开出租车。有时跟哥儿们这里混一餐那里混一餐。初一下学期经常逃学、旷课,妈妈不晓得。爸爸管不了我,我是一匹脱缰的野马,他哪牵得回来?我爸太老实,他很可怜,一生很痛苦,快60岁了,很孤独。我惜爱我爸。

我这次判7年,因使用灭火器抢劫,同案犯判5年。走上这条路根本原因有客观的也有主观的。小时候顽皮,我没其他动机,只觉得好玩,老师知道了,只是打。妈妈落家很少,总是把我锁在家里多。象我这样的孩子,假如多得到一点家庭的关心,是感到最幸福的。但往往是这平常的幸福,却寻求不到。

我希望为人父母,对自己的孩子始终不要放弃,哪怕是读书也好踏入社会也好,都不要放弃。特别是离异的父母,对自己的孩子更要投资一点感情。

老师也不要放松对学生的思想教育,大多数学校,往往对学生学习成绩看得比较重,对思想教育抓得少。

我希望像我这样处境的孩子,要把握自己,克制自己。

临走时,我们希望他看点书,认真改造,争取早日出狱,学点技能,走好今后的路。

晓南站起来,彬彬有礼地问我:“阿姨,你贵姓?”那恋恋不舍的神情,令我心酸不已。一个巨大的问好悬在我眼前——

如果多给他一点关爱,他能走进这里吗?

血案的警醒

古毛是个看上去并不凶残的聪慧少年,能说会道,很快就理解了我们的采访意图,很配合。下面是他的述说——

去年6月29日,我捅伤了高二一个学生,肝破裂,11月24日被判二缓三。回校后,学校要开除我,我据理力争,便保留了学籍。为了继续读书,我只好到湖北蕲春上学。

如果不发生去年的事,我就不会去湖北,也就不会发生今年的事了。而去年捅伤人,完全是被逼无奈,我多次向学校领导、双方班主任、当地派出所反映过。

去年上半年期中考试时,早上我在操场上打球,不小心弄破了高二学生姚某衬衫的口袋,他走上前就扇了我一耳巴子,要我双倍赔钱,或者当时就要赔新的。

我当然办不到,争吵中,当时就打了起来。后来老师处理说,把衣服拿去补一下,但姚某不同意。当时我的班主任要去安庆参加自学考试,就把这事交给姚某的班主任。那天,姚某的班主任正在唰牙,听了之后只说:你们去打,分个胜负再说!

事情便一再拖下来,姚某并不去找老师,只是常来催我。我挨了打,本就窝了一肚子气,也不愿赔。我在教室上晚自习,时常被糊里糊涂地打几拳,等反应过来,人已跑了。我估计是姚某和他的一伙人干的。我把这些情况向班主任、治安主任、派出所都反映过,他们的回答都差不多:等事情发生了再说。

6月29日期末考试,考完语文,我走到学校门口,姚某和七八个学生把我拦住,我说干什么?要打架不是?姚某说:我打的不是别人,就是你!

几个人就围上来,对我拳打脚踢。起初,我晓得处于劣势,只有挨打的份,就伏在地上手抱着头,任凭他们踢打。打了一气,他们也不停,我忽而摸到身上的水果刀,便拿起刀,狠狠地说:你们不要逼狠了,狗逼狠了也跳墙。而他却指着自己的胸脯,轻蔑地对我说:有本事你朝这里来!

我的火腾起来,再也不顾了,一刀捅去。也不知捅到了哪里,捅完就跑。只听一片追喊声,许多学生出来围追。我拿着刀,急红了眼。有人上来抱住我,乱哄哄之中,我又捅了出去。又跑,往学校里跑,一抬头,见校长老师们一大群正站在教学楼边,校长第一句话说:你这次闯的祸就大了。现在杀了人。后来就把我交给派出所。我这才知道是后面那一刀捅破了一个学生的肝脏。派出所当时要我交5000元,医药费自付,叫我爸把我领回去。

发生这事前我找了许多次,而且我要求让我爸到学校一起处理,班主任说:“你爸来有什么用?这是学校的事,要处理是学校处理。”我也就算了。

有时姚某来纠缠我,我向班主任反映,他只说:不碍事,你不要惹他,等他惹你再说。

有一次,见有人在教室打我,班主任站在窗外不进去,等打的人跑了他才说:刚才是谁打你?去叫我班1.6米以上的同学一人抄一个家伙,到他们寝室去打。

等我们40多人全抄着板凳、扫把、锄头去了,快到他们宿舍门口,班主任大概是意识到什么,忽然又说:你们驮这点家伙,呆会儿被人家两个班全踩死了。回去回去!

我们就又回去了。以后一直没处理。

我以前在班上总能保持前20名左右,平时没缺过课,人缘好,很看重脸面。如果不是学校一再拖着不处理,也不会出现后来用刀捅人的事。如果在捅人发生前,有校长老师急忙上前制止,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没有被学校斥退到湖北蕲春念书,也就不会有今年清明节湖北蕲春的同学来我这里伙同抢劫的事。我就不会二进宫。

这逻辑也并非没有一点道理。任何事都有前因后果。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古毛之所以在错误的路上一步一步走远,固然有其自身逞一时之气,不能严格要求自己之因,而更主要的还在于学校领导、老师、派出所干警未能及时对他反映的问题引起足够重视,未能及时处理,乃至引发的后果愈来愈严重。

学校是集中教育的场所,教师的职责自古就是“传道、授业、解惑”,传道之所以摆在第一位,足见培养学生的高尚情操、正确的人生观、幸福观、价值观的重要。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个教师,尤其是班主任,就如学生的父母,要善于发现学生的思想苗头,要善于防微杜渐。“你们去打,分个胜负再说。”“你不要惹他,等他惹了你再说。”——这样的回答,是解决问题的回答么?当学生自己提出让家长一块来处理。班主任又说是学校的事,要处理是学校处理。可学校对此却一直未能有效处理,一拖再拖,终酿血案。这样的校领导、这样的班主任、这样的派出所干警,能推托责任么?

给孩子一方纯净的天空

回望戒备森严的看守所,我的心情十分沉重。我能体会到被禁闭到这里的每一个灵魂那无边的痛苦、懊悔与空虚甚至绝望。一失足成千古恨。许多花季少年无奈地在这里耗费自己美好的青春年华,太阳沉没了,无边的黑暗吞噬了他们人生的视野。作为父母、亲属、教育工作者,作为一个有良知的成年人,我们能说对他们如今的处境没有一点责任与干系么?商品经济的大潮席卷我们今日的社会,而最难适应最无所适从最容易受到伤害的就是我们的青少年。面对日益增多的充斥各类小店书摊的黄色报刊、淫秽录象光盘、性感广告牌……我们能平心静气麻木不仁么?

给我们的下一代一方纯净的天空吧!救救孩子——是我们每个成年人的责任和义务!

(2000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