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时间很快过去，已进入1976年。
王友义31岁，戚子22岁。
10月1日，为了纪念恋爱一周年，戚子叫王友义来家吃晚饭。他们边吃边说起了结婚之事，打算明年10月1日结婚。
大毛开始慢慢考虑做床、做橱、办酒席等杂事。
戚子挤时间绣枕套，还与王友义商量房间的粉刷与布置：房顶上要用铅丝拉个平顶，糊上白纸；四周墙壁，用两种颜色粉刷，墙基以上的一米，用淡绿，其他全用白色；五斗橱这边墙上，挂两人结婚照；小方桌墙上，两人合作一幅水彩画来装饰，省钱又有纪念意义。
他俩按照设想，抽空行动起来，欢意写在他俩脸上，甚至偷偷拥抱亲吻，享受着爱情的甜蜜，沉浸在幸福之中。
是年10月6日，主持中央工作的华国锋在叶剑英等老一辈领导人支持下，采取断然措施，将“四人帮”隔离审查，一举粉碎了“江青反革命集团”，基本结束了十年“文革”动乱，全国拍手称快。
1977年开始，国家进行拨乱反正，一步一步肃清“文革”影响，形势好转起来，受“文革”牵连、遭罪、迫害的人慢慢有了出头之日。
当年3月中旬的一天中午，王友义刚吃过饭，坐在凳子上休息。
戚善根兴冲冲来了：“王友义，有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上级来文件了，你可以上调了。”
王友义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迅速站起来：“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大队里有上级的文件，上午我已经看过，你完全符合条件。要上调了，苦出头了，恭喜，恭喜。”
这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兴奋至极：“戚叔，我要去看文件。”边说边拉着他的胳膊急忙往外走。
“小伙子，不要急，文件不会跑掉的。”
没五六分钟，就到了大队里。王友义仔仔细细看起了文件，自己完全对上了号。
他放下文件，忘记向戚善根说声谢谢就直奔戚子家。一进门，不管三七二十一，抱起戚子就转了三个大圈。
戚子责怪：“青天白日，发什么神经？”
“我有天大的喜讯要告诉你。”
“那快点说呀！”
王友义故作神秘，凑近戚子的耳边，鬼头鬼脑地说：“老婆唉，我要上调了。”又突然“啧”一声，在戚子的脸上重重地亲了一下。
“真的？”戚子惊喜地看着他。
“千真万确，千真万确，我刚在大队里看了上级发来的文件。”
晚上，戚子烧了几个好菜，三人一起小庆祝了一番。
第三天，王友义因上调之事到公社开会，随后忙碌于填表格、写材料、跑上跑下等一系列工作。
戚子从内到外，分别给他买了两套新衣，又买了一双黑皮鞋和两双新袜子，让他体面回城。王友义十分感动，表示要永远牢记戚子对他的关心和爱，又说10月1日结婚时间不变。
手续很快办好，4月15日一大早，王友义要登船回杭州了。分别的桥口边，两人泪流满脸，难舍难分。
机帆船上的马达声“喷喷喷”响了起来，船撑开了。
看着王友义渐渐远去的身影，戚子心里顿感空荡荡、空荡荡，十分难受。
王友义上调了，村里有好心人提醒：“阿子，你要当心，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想。王友义上调了，可能会变心。”还举出了附近大队里发生过的几件事，要让她相信。
平时喜欢多嘴的人背着戚子与人说：“城里人眼睛高，估计王友义与阿子这出戏唱不长的。”
也有人当面建议：“阿子，你干脆放个响爆仗，与他散了，免得以后被王友义抛弃，弄得自己名声不好听。”
戚子总是笑笑，不回话。
一星期后，戚子收到了王友义热情洋溢的情书，她连看三遍都不觉得过瘾。
半月后又收到了来信，王友义情绪有些伤感，说工作还没有着落。戚子劝他不要性急，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四人帮”已经打倒，国家的形势会好起来，老百姓的生活也会好起来？ ？
又过半月，王友义说找到了一份临时工，做搬运，工作又苦又累，心里苦闷，说家庭成分不好，对他找工作带来了不利？ ？
数天后，戚子回信，说与母校太湖中学联系过了，如果他愿意，可到那里去当数学老师，或者是教美术课，两人生活在一起多好。
王友义回信，说他生长在杭州，也喜欢杭州，不愿再离开。还说，现在重新回来，让人笑话，觉得没有面子？ ？三个月后，王友义来信告诉戚子，他已在一所中学教美术课，很喜欢，但没有编制，是代课老师，他对前途感到渺茫。戚子看着来信，似乎看见王友义以十分忧郁的目光看着她，她心生怜悯，为他感到难过，但无能为力。
暑假快要来临，戚子提前写信，说她要来杭州一趟，商量结婚登记之事。可让戚子吃惊的是一星期后收到了如下一封回信：
戚子：你好！
你和大毛伯对我很关心和爱护，让我得到了真情、温暖和幸福，我终身难忘。先让我鞠上一躬，再说声万分感谢！
人算不如天算，本想回杭后，日子会好过些，还想与你一起做美梦，想不到命运还是捉弄我，至今还未找到正式的像样工作，让人心寒。我的家庭成分不好，对我找工作还是带来了不利。其实，客观地想想也没有什么好埋怨的，那么多人一下子回城，怎么安排得过来，现在苗红根正的人找工作多少有困难，何况像我这样家庭成分的人。
戚子，提到结婚之事，不是我负情，更不是我上调后眼睛高了看不起你，我现在害怕结婚。我自顾不暇，没有立身之地，更无能力承担家庭责任，真是惭愧。
戚子，你长得漂亮，心肠好、人缘好，勤奋聪明、顽强能干，你一定会有更好的发展前途，我不能拖你的后腿，影响你的进步。这几天，我经过反复的慎重思考，决定自愿退出，让位于比我好、比我更有发展前途的人。
戚子，请不要难过，更不用悲伤，我们有缘无份，但我们有美好的回忆，这也是人生的一种幸福。我也不会消沉下去，这一点请你放心。我已经反复想过，忧郁无用，地球还是按它自己的规律运转；埋怨无用，没有几人愿意听你发牢骚，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悲哀无用，得不偿失，会失掉健康的身体，那么人生真的亏大了。戚子，我已经作好思想准备，那就是逆流而上，自己拯救自己。我不笨，只要不怕吃苦、奋发图强，我相信头顶上的那块乌云总会有散去的一天，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戚子，信看到此，我相信你一定为我身处逆境中表现出来的冷静、坚强、自信喝彩吧？
我知道你是个坚强、自信又不服输的人，但我要诚恳地告诉你，千万不要到杭州来找我，我又调工作单位和搬家了，你来也是白来，我不会欺骗你的。
亲爱的戚子，让我们最后热烈地拥抱一次吧！
敬礼
拜别
1977年6月22日夜 王友义
信慢慢看完了，戚子心情十分难过，早已泪流满面，心酸、悲哀、怜悯、沉重、失意、痛苦、温情、感动，一起涌上心来？ ？她没有擦去泪水，任其往下淌，过了好长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暑假第二天，戚子就乘车来到杭州，她东打听西打听，还是失望而归。回家后，感到浑身无力，打不起精神，好像生了一场病似的。大毛、善根和队里有些女社员，这几天都来劝戚子，叫她想开点，还说王友义是个有良心的人、有情义的人，不要去恨他，他也怪可怜的。但整个暑假，戚子经常无精打采，感到人生无味。
下学期开学了，忙碌的工作分散了她的注意力，戚子的情绪明显好转起来。
有天下午刚放学，戚善根从公社开会回来，路过学校，喜冲冲来到戚子办公室，大着嗓门说：“阿子，有好消息，国家恢复高考了，你可以考大学了。”
戚子直愣愣地说：“戚叔，你从哪里听来的？”
“下午，我在公社里开会，会上领导说的。”
戚子激动啊，兴奋啊，顿时神采飞扬！她好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回家后，她顾不上烧饭做菜，一下子把高中课本全找了出来，还准备明天到母校去一趟，再借一些书来。
吃过晚饭，收拾完毕，戚子余兴未了，静静地坐在自己的房里，思绪却在翻滚：“机不可失，时不我待。一定要刻苦、刻苦、再刻苦，努力、努力、再努力，考不上大学、跳不出农门我不信戚了！”
她一抬头，看见墙上王友义送给她的镜框还挂在那里。考虑了一会儿，她轻轻地拿了下来，又拿出画像纸，在背面用钢笔有力地写上四句诗：
情场失意赴考场，岁月拼搏当自强。
秋风送来国运昌，西湖大学我志向。
写好后，戚子又把纸放了进去，挂在原来的位置上，不同的是纸翻了个面，她想以此来鼓励自己，奋发图强，迎接高考。
戚子总喜欢用脑子想问题和寻找对策。第二天晚上，面对一大堆复习资料，她想：一本本看，哪有这么多时间。怎么办？怎么办？思考了一会儿，她决定根据自己的特长和抓住复习重点，分别采取不同战术应付：
语文，不看，吃老本。
政治，需要死记硬背的填空和概念题，放到考前15天时强攻；简答题，平时作为看白相关心；论述题，不复习，吃老本。
数学，先通览全部课本目录，分出主次和轻重，做好符号；然后一页页迅速翻看，重点内容，一道道演算，一题一题求证，绝不马虎。
历史，准备几张大白纸，以时间为线索，以重要事情等为横断面，排好系列，写在纸上，贴在墙上，有意无意观看，经常熟悉内容。
地理也采取了相应的办法。制订好复习计划后，戚子白天抓紧时间照常完成学校工作，晚上复习迎考，按计划进行，每天看书到深夜，雷打不动。
一个月后，大概工作、复习辛劳，她身体明显变差。除脸上外，全身好多地方长出了像痱子一样的东西，经常发痒，很不舒服。吃了药片也无用，医生说是疲劳过度引起的，精神放松后自然会好。这里发痒难受，就用手掌拍拍，那里痒了，就用拳头敲敲，戚子以顽强的毅力，每天在灯下刻苦复习。
这天晚上，隔壁大队放露天电影———枟奇袭白虎团枠，戚大毛与生产队里的人一同前往观看。
戚子感到很累，一看时钟，快10点了。她站了起来，伸伸胳膊踢踢腿，扭扭脖子弯弯腰，做起了广播操，锻炼身体、放松精神。
活动一下，好像轻松了一些，走到厨房喝了口水。
这时，她想起了老爸，今天回来怎么没有一点动静？走过去一看，床上无人。她想，电影散场将近一小时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赶紧锁门出去打听。
戚子走出数步，来到河岸边，只见对岸西边的不远处有一束手电筒光，隐隐约约听到脚步声。
亮光和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已看见亮光后面三个黑兮兮的人了。有人干咳了一声，戚子听出来了，那是他小叔戚小毛。
戚子知道他爸肯定在这三人之中，赶快回身开门。
四五分钟，戚善根、戚小毛扶着戚大毛回家了。
大毛的脸变成了大花脸，东一块擦着红药水，西一块贴着纱布，脸上大小伤有五六处。
原来，电影散场时，大毛等人随着人流正要过桥，突然，后面有六七个毛头小伙子拥在一起，拼命往前挤，把大毛从桥堍上挤了下去，脸正好磕在水岸边的一块大石头上，顿时鲜血直流。
戚善根等人发现后，赶快送他去赤脚医生家里。虽然满脸是血，但都是擦破了表皮，没有大的伤害。
第二天起床，戚大毛的脸肿了，样子变得奇怪、可怕。
老天好像要故意为难戚子，这段时间，大毛为了让女儿安心复习，家里的事全由他做，连戚子身穿的外套也是他洗的。现在只得全由戚子来做，还要照顾老爸，复习的时间更少了。但戚子是顽强的，她努力着、努力着，又挤占了一点睡觉时间。
为了这次高考，她整整瘦掉了10多斤肉，人看上去好像也有点变样了，但精神状态良好，斗志依然旺盛。
§§第四章 杭州求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