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召开的研讨会在进行中。研讨的主题是有关丝绸之路佛教传播的。陈瑶是这次研讨会的筹备人员，又是研讨会的发言者。在她发言之前，已经有七八个人发过言了，他们都来自各个大学的研究所或有关学院的。从研讨会开始，坐在圆桌对面的一个人就不断地朝陈瑶看。陈瑶觉得那人有些面熟，但她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再看那人面前的桌牌，桌牌上写着“李东轩”三个字。这个名字似乎也有些熟悉，但陈瑶还是想不起来。
研讨会结束时，李东轩笑吟吟地走到陈瑶面前：“你可能不认识我了。”
李东轩高个子，有些清俊，属于有气质的男人。但陈瑶面对他仍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想不起来了，晚上我请客，罚你酒喝。”李东轩嘿嘿笑着又说。
李东轩这嘿嘿一笑让陈瑶想了起来，他是她父亲的学生。父亲是中学老师，后来又做了中学校长。父亲教语文，当了校长后还带一个班的语文课，正是那个时候，李东轩经常来她家向她父亲请教问题。她比李东轩小三岁，李东轩来她家如果碰到她就朝她嘿嘿笑，然后说她头上有一个甲虫或者一个小小的蚂蚁。李东轩这么一说她便慌乱起来，赶忙用双手在头上刨。这时候，李东轩便说，不要动，不要动。他这么说着飞快地从她头上轻轻抓一把，然后向她伸开手，手中是一只小小的瓢虫或者一只小小的黑蚂蚁。这种恶作剧干了几次后，陈瑶就不再上李东轩的当了，她明白那些瓢虫和蚂蚁都是李东轩事先准备好来捉弄她的。以后再见面，李东轩朝她嘿嘿笑时她便举起手中的书追打李东轩。这些当然都是在她父亲不在眼前进行的。中学毕业后，陈瑶听父亲说过，李东轩考到了中部省份的一个重点大学里。寒暑假里，李东轩还不时来家里看望她父亲。遇到陈瑶，他仍嘿嘿笑，并做鬼脸。再到后面，李东轩来得少了。听父亲说，李东轩在读研究生。又是几年过去，李东轩这个人连同他的名字都在陈瑶的脑海里淡漠了。“鬼家伙。”陈瑶笑着说。
“不要动。”李东轩装出一副正经的样子朝陈瑶头上看，“你头有个啥。”
“不要来这一套。”陈瑶说。
李东轩又嘿嘿笑了起来，“我来之前就想会见到你。去年我在一个学报上看到过你写的关于《浮生六记》的文章，文章写得棒极了，那时我想当年的一个小丫头如今也踏上学究这条路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你怎么对丝绸之路感兴趣起来？”陈瑶说。
“不要忘了，我老家在丝绸之路上，离敦煌只有二百多公里的路。”李东轩说。
研讨会安排了晚餐。晚餐后李东轩走到陈瑶身旁说：“该到给你罚酒的时候了，现在跟我到咖啡馆去，我已经观察好的，校门外面有一家咖啡馆。”
李东轩的口气既随意又不容推辞，陈瑶只好跟着李东轩走。到了校处的咖啡馆，李东轩让服务生上咖啡，然后又要了两杯红酒。“你得向我汇报一下你这些年的情况，成家了没有？有孩子没有？幸福不幸福？”李东轩连珠炮式地问了一串问题，然后他不待陈瑶回答便端起陈瑶面前的酒杯让陈瑶喝：“这是罚你的，我早就认出了你，你还得启发半天才认出我这个老哥。”
陈瑶不得不喝。她抿了一口后放下酒杯。她想：又是酒。三天前她和刘玲喝的是白酒，现在又是红酒。
“你父亲怎么样？”这一次，李东轩认真起来。
“退休了，成天喋喋不休。”陈瑶说。
“他可是难得的好老师，好校长，我明天去看他。到时候你能不能跟我一块去？”
“再说吧。”陈瑶说。
“现在说说你的情况。”
“我就这个样子。”陈瑶说。
“成家了没有？”
“没有。”
“有没有目标？”
“能这样问吗？”陈瑶说。
“噢，我的确有些过了，不过，我是你的师兄，有责任过问这些，不然，我现在该问你什么呢？”李东轩嘿嘿笑着说。
“没有目标，也不想有目标。你还是老样子，一副臭蚂蚁的样子。”
李东轩嘿嘿笑。“臭蚂蚁”是他在中学时陈瑶喊他的绰号，这绰号只有陈瑶和他知道。“看来我有希望。”
“有啥希望？”陈瑶不解。
“我的意思是你干脆跟我这个臭蚂蚁算了，我也是单身，和你青梅竹马，一块过日子红红火火，到时候国家计划生育政策放宽了，我和你养两个娃，你说怎么样？”
陈瑶端起酒杯要泼向李东轩。李东轩赶忙举起双手。陈瑶笑着又放下酒杯。
“我说的是真话。你得认真考虑一下。”李东轩变成一本正经的样子。
“臭蚂蚁就是臭蚂蚁，总是改不了痞性。”陈瑶说。
第二天晚餐后，李东轩和陈瑶去陈瑶父母家。父母家离师范大学有一段路。在路上，陈瑶要给父亲打电话，李东轩挡住了。他说他是学生，又不是什么官员，提前打电话不礼貌。陈瑶只好听李东轩的。出门时，李东轩带着一大堆东西，这些东西都是李东轩从他来的地方带来的。
到了陈瑶父母家，开门的是陈瑶的父亲。陈瑶的父亲看女儿带来一个挺拔清俊的年轻人时有些愣，但随后他认出了李东轩。陈瑶父亲显得很高兴，他让进李东轩并让陈瑶的母亲倒茶。陈瑶母亲也认识李东轩，看李东轩挺拔清俊的样子显得比陈瑶的父亲还高兴。
李东轩坐下后，就问老师和师母身体怎么样。陈瑶的父亲说他一切都好。完了，陈瑶的父亲问李东轩的情况，李东轩说他现在在南京的一所大学任教，教的是历史。陈瑶的父亲连连说好。接着，陈瑶的父亲说他现在也在看一些历史方面的书。李东轩立刻笑吟吟地说他正好有几个问题要请教。陈瑶的父亲谦让着。尽管谦让，但还是抬起身子和李东轩一起走进了书房。
客厅里剩下了陈瑶和母亲。母亲意犹未尽地问陈瑶是怎么与李东轩联系上的。陈瑶说了研讨会的事。陈瑶这样说着就觉得母亲的话中有话。同时，她觉得和李东轩一起来给母亲造成了一种错觉，好像她跟李东轩已经联系好长时间了。陈瑶又想，李东轩要自己和她一起来或许是有目的的，正如他昨天说的那样真是要将她纳入到他的生活中。陈瑶想到这里就有一种被李东轩牵着走的感觉。
陈瑶后来才知道，李东轩来兰州前已经知道她在师范大学里干什么，他又经过多方打问对陈瑶的情况了如指掌。他是有备而来的。在咖啡馆里一见面便问陈瑶个人的事，他嘻嘻哈哈的提问，其实是为了做铺垫。
李东轩和陈瑶的父亲在书房里待了好长时间。从书房里出来时，李东轩显得很庄重，而陈瑶的父亲似有掩不住的喜气。李东轩对陈瑶说：“不好意思，和老师待的时间有些长，让你等久了。”
“这是她的家，有什么等不等的。”陈瑶的父亲说。
陈瑶和李东轩离开父亲家。他们赶往学校。在路上，李东轩一言不发，他显得心事重重，又显得成竹在胸。李东轩不说什么，陈瑶也就闭着嘴。她想问李东轩在书房里跟她父亲谈得怎么样，但她终究没有问。
一个月后，李东轩给陈瑶写来了一封信。信有三页，第一页和第二页全是嘻嘻哈哈的痞话。陈瑶看着这些话忍不住咕咕笑。到了第三页，李东轩才正经起来，他说他向陈瑶求婚。他这求婚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去了一趟兰州后才想到的。他早就有这种想法，所以，他在去兰州前便已了解到她一直单身。他说他是通过在兰州的一些熟人了解到的，他还看过她的博客，看过她的文章。最后，他说：“我们两个能成为很好的生活伴侣，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
陈瑶读完信想信中说的“伴侣”这个词，这个词意味着常规的生活，意味着两个人相敬如宾，不弃不离，互相体谅，互相谦让，然后终其一生。陈瑶从来没有想过这种生活，现在，这种“伴侣”式的生活前景突然展示在她面前，她感到茫然。
陈瑶没有给李东轩马上回信，她让李东轩的信长时间躺在抽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