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我不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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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路琪之死

罗同打开门让进陈瑶后在屋子里慢慢转动。这是下午时分,像往常一样,陈瑶在这个时候到来。屋子狭小,一张给陈瑶准备的桌子几乎摆在了当地。罗同看着陈瑶坐下来打开手提电脑。接着他又在窗前转动。已经是三九第一天,但预报的气温并不是太低,窗外的阳光异乎寻常地明亮起来。这是一个干燥的冬季,虽然下了两场雪,但还是干燥。这也是西北特有的干燥。天气预报说,新疆北部下了大雪,大雪成为灾害,一米深的雪阻挡了一切。新疆的降雪天气正向东而来,这个城市三九第一天天空如此明亮或许是将要降雪的前兆。这个城市还有另外的事情发生。城市最西边的石油化工区一家工厂发生火灾。电视画面上的灾害现场浓烟遮天蔽日。火灾仍在持续,三百多名消防人员在控制火势。

罗同坐到床上开始叙述。

“我应该告诉你路琪死的真相。”

陈瑶抬起头看着罗同,“她不是自杀吗?她喝了大量的安眠药。”

“的确是那样,”罗同说,“但直接的原因跟我有关。她一个人再次到白螺镇后,我也赶了过去,我是她到那里几天后赶到那里的。我和她只呆了一天时间。我赶过去想和她重新开始。我想跟好好谈一谈。其实她也盼着我去那里。那里是我和她关系走到尽头的地方,在那尽头的地方,我和她都想重新开始。白螺镇是一个古朴的小镇,房屋都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那也是一个安静的小镇。我们住的那家旅店很小,旅店客人大都是偶然到那里的过路者,还有零星的探险者、旅游者。旅店的主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他成天坐在门口的竹椅上。他还有个特点,就是听力极弱,跟他说话得凑到他的耳朵大声说。我去的时候,只有路琪一个住在旅店里。我到达那里后,路琪并没有感到意外,她平静地接纳了我。我和她一起坐在窗前。那个房间在木质的楼上,窗户低矮。我和她都不说话。后来我说了我离婚的事。她听着,听完后,她说我不应该说这些。我闭住嘴。我明白我的确不应该说离婚的事。十几分钟后,我建议一块出去走走。她同意了。我和她走出旅店,接着又走出镇子。我们没有朝先前我们去过的山上走,而是朝着另一处走。我们顺着山沟走,山沟中有小路,小路边是溪流。山沟中只有鸟的叫声。路琪站住,她说她想回到旅店去。她接着说,山里太空旷了,太静了。我说我也有空旷的感觉。我和她朝回走,我想这不是好的兆头,我想不是山野里空旷,而是我和她的感觉中有一种空旷。回到旅店,她要我打开手机,她说她也带了手机,但已经欠费停机了。她说她要用我的手机打个电话,她没有说给谁打。我将手机给她,她拨通对方的电话,但没有人接。她又换了一个号码继续拨,但仍没有人接。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向她单位打电话。那时她因为三个月不上班已经被单位停止了工作。那天她打电话时正好是休息日,单位上没有接电话。打过电话后她沉默起来,是独自沉默的那种。我感到不妙,我也沉默着。同时,空荡荡的感觉拿住了我,我想我得干点什么。我下楼跟旅店老汉要了一壶开水。我上楼时走到门口时不小心滑了一下,水壶爆裂。路琪看着我,也看着爆裂的水壶。接着,她开始冷笑。再接着,我和她吵了起来。我们吵得很凶,吵了足足有半个小时。最后,她说,她要一个待在房间里。她说这话时我冷静下来。我想,我最好离开,过一两天再来。下午,我离开了那个小镇。三天后,我在离那个小镇有几十公里远的县城里接到旅店老汉打来的电话,他说,路琪喝了药已经被送往县城医院。电话号码是我离开那个旅店时留给老汉的。我赶到医院里,路琪已经死去。其实她在被送往医院前就已经死了。”

“在医院里你见到路琪了?”陈瑶问。

“见到了。”

“你感到有罪吗?”陈瑶问。

“有罪。”罗同说。

“还有一个问题,你对你妻子有负罪感吗?”

“有负罪感,不管在情感还是在伦理层面上都有负罪感。”罗同说。

“你无法开脱你自己?”

“是这样。”

“说说你后来的事。”陈瑶说。

“我回到兰州后好长时间待在这个屋子里,”罗同说,“我一直有空荡荡的感觉,没有真实感,就像在虚空中飘浮一样。就这样,我在这屋子里待了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我走出了这屋子。我在街上走动,和朋友们见面。我还去了我原来的单位。由于我几个月不回单位,单位已经做出了停薪的决定,但还没有除名。我找领导做了检查。由于我过去在单位有一定的资历,我被允许继续上班。这也许是我自己的限度。我无法脱离现实的限度再改变自己。那段时间,我经常喝酒。酒使我更陷入虚空状态中。我想抓住什么,但没有目标。”

“没有想到宗教之类的,比如佛教,基督教什么的?”陈瑶说。

“没有。”罗同笑了笑说,“我后来抓住的是一个妓女。”

陈瑶看着罗同,她没有感意外。

“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妓女。”罗同说,“是我在街上遇到的。那天晚上,我走在街上,我喝了酒,但那晚上没有喝醉。在过一个十字路口时,那个妓女和我并排走着。过了十字,她碰了碰我,问我需要不需要她。她接着说,她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吃饭了。我什么都没有说,我明白她是干什么的。我带她走进一家餐馆,我点了饭菜让她吃。我看着她吃。她吃得很快,风卷残云般将所有的饭菜都吃了。完了,我带她到我这里,我和她做了那事。在做那事的时候,我脑子里一直是她吃饭时的样子。从那天起,那个女人和我在这屋子里待了三天。三天时间里我和除了做那事就是说话。更多的时候我让她说。她开始说一些废话,说一些编造出来的话。后来她说她的男人死了。她的男人三年前去山西挖煤。第一年还与家里通信,过年的时候还回到家里。第二年她的男人没有了音讯。她写过信,但还是没有音讯。到第三年年头时她知道她的男人死了,死在了矿井中。她的家在陇南山区,她村上的好几个男人都是这样死的,他们去山西挖煤,煤矿爆炸或者塌陷,他们被埋在里面。他们死后没有人告诉家里人。家里人也不知道他们具体在山西哪个煤矿。他们死了,无声无息。女人说,她的男人也是无声无息地死的。女人说到这里我让她停下来。无声无息的死,尸身留在了山西,连魂都留在山西。这种死让我害怕。我让女人停下来后便给了她一些钱让她离开。”

罗同停止叙述,他显得有些疲倦。他斜靠在床头。床头旁的柜子上放着各种各样的药。

“这就是你今天要说的全部话?”陈瑶抬头说。

“也是最后的话。我说出了路琪死的真相,这个真相我对人一直没有说过。”罗同说。

陈瑶关掉电脑。

“你有啥感觉,听了我说的?”罗同说。

陈瑶沉思着,然后她说:“无法到达。”

罗同脸色变得煞白起来。他说:“的确,无法到达。”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会把记录费寄给你。”

“将来怎么办?”陈瑶说,“我的意思是我记录的这些将来怎么处理?”

“到时候再说。”罗同说。

陈瑶明白罗同说的“到时候再说”是什么意思。死亡将临近,他会在临终前做出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