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辛弃疾文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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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稼轩文存(6)

陛下不许多取百姓斗面米,今有一岁所取反数倍于前者;陛下不许将百姓租米折纳见钱,今有一石折纳至三倍者;并耗言之,横敛可知。陛下不许科罚人户钱贯,今则有旬日之间追二三千户而科罚者;又有已纳足租税而复科纳者,有已纳足、复纳足、又诬以违限而科罚者;有违法科卖醋钱、写状纸、由子、户帖之属,其钱不可胜计者。军兴之际,又有非军行处所,公然分上中下户而科钱,每都保至数百千;有以贱价抑买、贵价抑卖百姓之物,使之破荡家业、自缢而死者;有二三月间便催夏税钱者。其他暴征苛敛,不可胜数。

然此特官府聚敛之弊尔。流弊之极,又有甚者。

州以处办财赋为急,县有残民害物之政而州不敢问;县以并缘科敛为急,吏有残民害物之状而县不敢问;吏以取乞货赂为急,豪民大姓有残民害物之罪而吏不敢问。故田野之民,郡以聚敛害之,县以科率害之,吏以取乞害之,豪民大姓以兼并害之,而又盗贼以剽杀攘夺害之,臣以谓“不去为盗,将安之乎”,正谓是耳。

且近年以来,年谷屡丰,粒米狼戾,而盗贼不禁乃如此,一有水旱乘之,臣知其弊有不可胜言者。

民者国之根本,而贪浊之吏迫使为盗,今年剿除,明年扫荡。譬如木焉,日刻月削,不损则折。臣不胜忧国之心,实有私忧过计者,欲望陛下深思致盗之由,讲求弭盗之术,无恃其有平盗之兵也。

臣孤危一身久矣,荷陛下保全,事有可为,杀身不顾。况陛下付臣以按察之权,责臣以澄清之任,封部之内,吏有贪浊,职所当问,其敢旷,以负恩遇!自今贪浊之吏,臣当不畏强御,次第按奏,以俟明宪。庶几荒遐远徼,民得更生,盗贼衰息,以助成朝廷胜残去杀之治。但臣生平刚拙自信,年来不为众人所容,顾恐言未脱口而祸不旋踵,使他日任陛下远方耳目之寄者,以臣为戒,不敢按吏,以养成盗贼之祸,为可虑耳。

伏望朝廷先以臣今所奏,申敕本路州县:自今以始,洗心革面,皆以惠养元元为意。有违弃法度、贪冒亡厌者,使诸司各扬其职,无徒取小吏按举,以应故事,且自为文过之地而已也。臣不胜幸甚。

校勘记

《历代名臣奏议》原无此题,仅于文前冠以“任湖南诸州安抚辛弃疾上疏曰”十三字,今按此疏并非稼轩任湖南安抚时所上,故依据《稼轩集抄存》改标此题。附录:

中兴圣政卷五十七淳熙六年八月壬辰

记事一则及宋孝宗批答手诏

淳熙六年八月壬辰,上宣谕宰执:“批答辛弃疾文字,可扎下诸路监司帅臣遵守施行。”先是,湖南漕臣辛弃疾奏:“官吏贪求,民去为盗,乞先申饬,续具案奏。”

御笔付辛弃疾:“卿所言在已病之后,而不能防于未然之前,其原盖有三焉:官吏贪求,而帅臣监司不能按察,一也。方盗贼窃发,其初甚微,而帅臣监司漫不知之,坐待猖獗,二也。当无事时,武备不修,务为因循,将兵不练,例皆占破,才闻啸聚,而帅臣监司仓皇失措,三也。夫国家张官置吏,当如是乎?且官吏贪求,自有常宪,无贤不肖,皆共知之,亦岂待喋喋申谕之耶?今已除卿帅湖南,宜体此意,行其所知,无惮豪强之吏,当具以闻。朕言不再,第有诛赏而已。”

新居上梁文

(辑自《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九十三)

“百万买宅,千万买邻”,人生孰若安居之乐?一年种谷,十年种木,君子常有静退之心。久矣倦游,兹焉卜筑。稼轩居士,生长西北,仕宦东南,顷列郎星,继联卿月。两分帅阃,三驾使轺。不特风霜之手欲龟,亦恐名利之发将鹤。欲得置锥之地,遂营环堵之宫。虽在城邑阛阓之中,独出车马嚣尘之外。青山屋上,古木千章;白水田头,新荷十顷。亦将东阡西陌,混渔樵以交欢;稚子佳人,共团栾而一笑。梦寐少年之鞍马,沉酣古人之诗书。虽云富贵逼人,自觉林泉邀我。望物外逍遥之趣,“吾亦爱吾庐”;语人间奔竞之流:“卿自用卿法”。始扶修栋,庸庆抛梁:

抛梁东,坐看朝暾万丈红。直使便为江海客,也应忧国愿年丰。

抛梁西,万里江湖路欲迷。家本秦人真将种,不妨卖剑买锄犁。

抛梁南,小山排闼送晴岚。绕林鸟鹊栖枝稳①,一枕薰风睡正酣。

抛梁北,京路尘昏断消息。人生直合住长沙,欲击单于老无力。

抛梁上,虎豹九关名莫向。且须天女散天花②,时至维摩小方丈。

抛梁下,鸡酒何时入邻舍。只今居士有新巢,要辑轩窗看多稼。

伏愿上梁之后,早收尘迹,自乐余年。鬼神呵禁不祥,伏腊倍承自给。座多佳客,日悦芳樽。

校勘记

①栖枝稳《稼轩集抄存》作“安枝后”。

②天花《稼轩集抄存》作“人花”。

祭吕东莱先生文

(辑自东莱吕《太史文集》附录)

维淳熙八年,岁次辛丑,十一月癸酉朔,初二日甲戌,奉议郎充右文殿修撰,知隆兴军府事、兼管内劝农营田事、主管江南西路安抚司公事、马步军都总管辛弃疾,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近故宫使直阁大著吕公之灵①:

某官:天质之美,道学之粹,操存之既固,而充养之又至,一私欲未始萌于心,极万变不足以移其志,故不力而勇,甚和而毅,泯爱憎以无迹,更毁誉而一致,宜君上益信其贤,而同异者莫得窥其际也。任重道远,发轫早岁,遗外形体,辍寝忘味。事物之来,若未始经吾意,迨夫审是决疑,则精微正大,中在物之理而尽处物之义。私淑诸人,固已设科不拒,闻者心醉。道行志得,抑将使群才并用而众志咸遂也。

乃若生长见闻,人物门第,高文大册,博览强记,虽皆过绝於人,要之盖其余事。厥今上承伊、洛,远溯洙、泗,佥曰“朱、张、东莱”,屹鼎立于一世。学者有宗,圣传不坠。又皆齿壮而力强,夫何南轩亡而公病废。上方付公以斯文,谓究用其犹未。传闻有瘳,士夫增气。忽反袂而相吊,惊邮传于殄瘁。

呜呼,寿考之不究,德业之未试,室无人而子幼,何福善而如是!然而天所畀与者其得抑多矣,又奚有于乔松之年、赵孟之贵。

弃疾半世倾风,同朝托契,尝从游于南轩,盖于公而敬畏。兹物论之共悼,宁有怀于私惠。缄忱辞于千里,寓哀情于一酹。尚飨!

校勘记

①《稼轩集抄存》无此小序。

论荆襄上流为东南重地

(辑自《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三六御边门)

绍熙癸丑登对札子①

臣窃观自古南北之分,北兵南下,由两淮而绝江,不败则死;由上流而下江,其事必成。故荆襄上流为东南重地,必然之势也。虽然,荆襄合而为一,则上流重;荆襄分而为二,则上流轻。上流轻重,此南北之所以为成败也。六朝之时,资实居扬州,兵甲居上流。由襄阳以南,江州以西,水陆交错,壤地千里,属之荆州,皆上流也。故形势不分而兵力全,不事夷狄而国势安。其后荆襄分而梁以亡,是不可不知也。今日上流之备亦甚固矣,臣独以为缓急之际,犹泛泛然未有任陛下之责者。臣试言之:

假设虏以万骑由襄阳南下,冲突上流,吾军仓卒不支,陛下将责之谁耶?责襄阳军帅,则曰:“虏以万骑冲突,臣以步兵七千当之(襄阳戍兵,入队可战之人,犹未满此数),大军在鄂,声援不及,臣欲力战,众寡不敌,是非臣之罪也。”责鄂渚军,则曰:“臣朝闻警,夕就道,卷甲而趋之,日且百里,未至而襄阳不支矣,是非臣之罪也。”责襄阳守臣,则曰:“臣守臣也,知守城而已;军则有帅。战而不支,虏骑冲突,是非臣之罪也。”责荆南守臣,则曰:“荆与襄两路,道里相去甚远,襄阳之不支,虏骑冲突,是非臣之罪也。”彼数人②者以是辞来,朝廷固无辞以罪之也。然则上流之重,果谁任其责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