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飞扬青春,梦想中国:浙江大学学生原创文学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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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纯真年代(7)

47

看守的人进来给我送早饭了:“嘿,哥们你醒了啊。”

我说:“嗯,居然真有早饭啊,你们这样只能在边境,可惜了。”

对方说:“这个是让你老婆吃的,有身孕的人,你怎么放心让她在铁轨上走?”

我说:“她不是——”

楚楚说:“对啊,你还放心让我走。”

对方说:“我不打扰你们小夫妻了,接你们的人刚刚来电话了,估计快到了。”

我突然想到什么:“兄弟,你知道昨天的火车事故吗?”

对方说:“当然,两辆火车撞了,听说车上的基本都去了。”

我无比伤心:“都是我的错啊。”

对方说:“哥们你想的太多了,你以为你是总理啊。事故一发生总理就飞过去了,在现场握着遇难者家属的手一口一个对不起。”

我说:“兄弟,手机能给我一下吗?我想打个电话。”

对方抱歉道:“这个——不行,接你的人就快来了,你就等等吧。”

楚楚一边吃着早饭一边说:“似乎你对这个事故很关心啊。”

我说:“我一直都没有做过什么精彩的事情。不求有功,只求无过。”

楚楚说:“你有朋友在车上?”

我说:“我不确定。”

楚楚说:“你真是没什么良心。”

我说:“只是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我已经不能确定哪个更重要了,但是我觉得我现在赶回去也不能改变什么。”

楚楚说:“但愿你不会后悔。”

我说:“你也不要后悔。”

楚楚说:“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我说:“一个人带一个孩子,还是很累的。”

楚楚说:“你不是孩子的干爹吗?”

我说:“我什么时候说的?况且我连自己活着都累。”

楚楚哈哈大笑:“放心,我要找个依靠是很容易的,我怎么说也做过空姐。”

我说:“不要说‘放心’,我每次听到这个都觉得揪心。”

楚楚说:“好吧,我给你唱个歌吧——也许不是很好听,不过这首歌是我自己写的——

你问我们如果再相见/那会不会相恋

时光总是显得很无力/将你我都抛弃

说太多的抱歉对陌生的谁/我是否后悔

错过了太多的完美/为什么还是会醉

早知城堡是一座空城/孤身苍老一生

此路究竟有多少坎坷/你我都是看客

岁月经不起你苦苦等/只剩一片凡尘

我对你缓缓回眸/对了繁华错了人

如果再相见不相恋结局无所谓/参透故事错与对

让谁一顾盼一倾城为谁落了泪/有些事不会后悔

哪怕只相思不相依铜雀燕南飞/有些人永远都美”

我说:“这歌好,但是我怎么觉得歌词不是你写的?”

楚楚说:“为什么?”

我说:“你是我你觉得是你写的吗?”

楚楚想了想:“不是。”

我说:“所以——”

楚楚说:“所以我不是你。这是我唯一写的歌,可惜给我的制作人毙了。”

“这歌写给谁的?”我好奇了。

48

“张小飞!你丫什么时候有了老婆?!”我回过头,是我的同桌,徐婷婷。

49

从牢房里出来,我们坐上了回凤凰县城的出租车。老徐当仁不让地坐在了前座,我只好和楚楚坐到后面。

楚楚小声问:“你老婆?”

我摆摆手:“不是不是。”

老徐说:“什么不是,都怀孕了嘛。”

楚楚说:“什么不是,她都生气了。”

我表示否定:“哪有哪有。”

老徐说:“小子别装了,刚刚外面的人都和我说了。”

楚楚说:“你看看,明明生气了——不过我现在怎么觉得像你妈了。”

我说:“好吧,这个倒是真的。”

老徐大吃一惊:“不会吧,未婚先孕啊,小子你要奉子成婚了?”

楚楚也大吃一惊:“不会吧,真的是你妈啊?是她年轻还是你老相?”

我说:“我们就是朋友而已。”

老徐说:“朋友就可以这样,你太不让我有安全感了。”

楚楚说:“是啊是啊,她觉得不是朋友这么简单。”

我放弃让双方都理解的回答:“老徐,居然是你来接我。”

老徐说:“丫的,我居然为了一个电话就跑到边境的牢房来接一个人,我都有点觉得自己不可理喻了。”

楚楚插嘴道:“你看,恋爱中的女人啊,真不是一般的盲目。”

我说:“楚楚,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她叫徐婷婷。”

楚楚问:“你是因为她而不回去的吗?”

我说:“不是——事实上,我都不知道——老徐,你为什么过来?不是好端端在公安局实习么?”

老徐说:“没办法,我正好也有点事,顺带过来提一下你呗。”

我说:“那倒是方便,你可以跟我一起去看看,毕竟我和方思言也不太熟。”

老徐说:“但是我对这个地方也不熟。”

我欣慰地指指楚楚:“楚楚,方便给我做一下导游吧。”

楚楚面露难色:“你女朋友都生气了,你怎么还好意思?”

我再一次肯定道:“你真的误解了,我和她只是朋友。”

老徐也肯定了我:“楚楚,你别乱想,小飞这人虽然不靠谱,不过还是很靠得住的。”

我放弃解释,只能等待赶紧下车。倒是楚楚和老徐交谈甚欢,内容从猪肉涨价到我没听说过的明星电脑坏掉,无不涉及。

当一个男人足够普通,和谐就诞生了。虽然某些时候,男人很容易引起女人的斗争。但是这往往是少数。倒是男人很容易因为一个女人发生战争,而女人涉猎男人的时候总是显得异常聪明。因为,失败的女人可以定义为楚楚可怜,而失败的男人只能称之为弱者。

一天的游玩时间对于徐婷婷来说有点短暂,对于我而言显得太长。在她们四处拍照留念欣赏美景的时候,我就成了一个流动货架——偶尔还要扮演相机架的职责。

筋疲力尽地来到楚楚家,也是日落傍晚。在她家门口,楚楚转过头来,表情严肃地说:“今天就住我家吧,我们这边的人每一家都是一个旅馆,不过价格都很贵的。你们也知道,这是一座除了搞旅游什么也搞不来的小城——对了,过会进去就别叫我楚楚了,叫我吉利。”

说完,楚楚就开门,口里说着我无法辨别的方言进去了。

的确像楚楚所说,每一家都是一个旅馆。她家一个普通的房间,硬是隔成了三个小房间。一块三角板将我和徐婷婷的房间隔开,包括我们的空调也被隔成每人半个。我暗自想要是平日里我住进一个不要空调的一间,而边上的人开了空调,我不是赚了?

正想着,老徐就敲敲木板:“小飞,开空调开空调,热死了。”

吃罢晚饭,我们仨又去河边走了一趟。河边都是各式各样的纪念品店小吃店,每一家都打着凤凰特色的旗号,似乎连一串臭豆腐也只能在这里吃到。至于纪念品,这些东西和以前去其他古镇一样,基本上不出青山镇就全能买到。倒是一家明信片店让我逗留了很久。老板很客气地给我递上了一张明信片,又很客气给我笔和邮票。我给叶子写了一张,我希望她能收到,但是我又坚信纵使她一切安好,这张明信片也很可能石沉大海。正当我交还明信片准备离开的时候,老板突然拦住了我,表示要我给钱,算上邮票,一共10块。

由于多付了钱,让我很不甘心,开始坐在店里给老板赶生意。但是事与愿违,店里的游客反而越来越多,把我挤到了墙边,所能做的就是看别人在墙上留的言。大都是一些对于姑娘的表白,可以确信的是写的时候这些姑娘都不在身边。再者就是来这里游玩的签到和个人的决心。很难想象一群人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不是来让自己的身心得到放松而是强调自己的决心。不过既然都跑这么远了,实在不能不对他们的决心表示肯定。我拿了支笔,在一个永远没有人知道的地方留下一句永远没有人知道的话。

异地的夜晚总是让我难以入睡,三角板响了几声,我也回应地敲了几下。对面传来声音:“你也还没睡啊?”

我回答:“嗯——我在想明天的事情。”

老徐说:“你心里怎么想的?”

我说:“别的我可以猜一下,这个我也说不好,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心里从来没有相信过我的猜测。”

老徐说:“对了,明天上午先和我去个地方。”

我问:“什么地方?”

老徐说:“嗯,吃饭的地方,我这次来是来相亲。”

我暗自吃惊:“相亲要跑这么远?”

老徐说:“他是这几年在这边工作,以后就会调回青山的——说是相亲,其实也算是看看我的未来老公——你到时候别太惊讶。”

我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开放,没见过面就这么肯定?”

老徐说:“这个是我父母安排的——我的父母,你也知道,很多东西其实很早之前就有了大结局。知道我为什么那时候那么认真地去追一个人?因为我希望我的过程可以多一点精彩。”

我说:“那你如愿了。”

老徐说:“一半一半,爱情这个东西似乎就是奢望,谁才是理想型?在我的父母眼里,本地人就是理想型。”

我说:“那你不抗争一下?”

老徐说:“废话,你以为我是你啊,我当然是抗争了很久,只是我失败了。”

我缓缓说:“其实我只是不想抗争——”

老徐说:“孙菲菲对你而言到底是什么?”

我犹豫了很久,说:“其实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你说小学,我根本不懂什么叫喜欢,我觉得不讨厌就是很开心的事情。一直到现在我都不能区分喜欢和不喜欢,何况那时候?孙菲菲对我而言,绝对不是喜欢,因为我对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哪怕是我们那会儿跳集体舞,我都是一点感觉也没有。但是就是一种开心,见到朋友以后单纯的开心。比如我今天看见你,我就很开心。真的,这样的情感很难解释明白。你明白吗?——嗯?靠,睡着了——”

说完,我也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倍感鼻塞,毫无征兆地感冒了。徐婷婷的看法是,你的体质真差。楚楚的意见是,都是你不盖被子睡觉造成的。而我的回答是,都是徐婷婷非要我开空调造成的。

从咖啡馆出来的时候,我喃喃:“你的梦想实现了,是张一扬啊。”

老徐说:“是我曾经的梦想实现了,现在看见他,已经完全没有当初的感觉了。”

我说:“那你要的是什么感觉?”

老徐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想和这个人结婚——不过逃婚有点丢脸。”

我说:“哈哈哈,我可以在你结婚的时候跑到你的礼堂,然后帮你把你老公拉走,这样你就没事了。”

老徐说:“这个好,但是你不行,认识你的人太多了,会被揭穿的。”

我说:“那就不好找人了,估计也就我乐意配合。”

老徐说:“你就扯吧,我看你就是一个胆小的人。”

我说:“其实我是一个很勇敢的人,虽然我不敢牺牲头颅,我敢牺牲头发。”

正说着徐婷婷一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走了。”

50

《我们的杂质》停办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我不知道我可以做什么。

身边一些考GRE、托福、雅思的人整天拿着一本单词书往自习教室跑,他们起得比鸡早睡得比鸡晚,都想着有一天能够一人出国鸡犬升天。在我小学的时候,就听闻很多人怀着偷师国外回来报效的雄心离开,然后等啊等啊等到我都大学了,还是不见他们回来,一问,他们已经成了外国人。一部分人的评价是这些人背叛了自己的许诺,输给了一纸绿卡。我表示坚决反对,我宁可相信是他们混得太差没脸回来。

除了背单词的,自习室还有两种人,一种是真的在自习的,在我们刚刚拿到新书的时候,他们早就拿旧书预习了一遍,在我们打算卖掉新书的时候,他们已经把新书翻成了旧书。这些人我睡觉之前没有看到他回来,醒来的时候不见其出现,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确确实实回来过。我只知道他在自习,却不敢揣测他在自习什么。这是一种很神秘又很安定的感觉。至于另一种人,我不知道他们是出于什么原因出现,我只知道他们会抱着一堆书放在每个座位上,然后一天不见踪影。大家对他们的称呼是“占座党”。很多人对这样的行为嗤之以鼻,我却不以为然。一个人,可以冒着自己的书被拿走的危险几年如一日地天天早起让那些想自习的人找不到位子,坚决贯彻损人不利己的行为,着实叫人佩服。

除掉这些人,大都和我一样,对别人指手画脚,对自己无能为力。

51

这个时候,柳陈给我介绍了一个家教。原因是家教的地方离她的学校太远了——当然,这不意味着那个地方离我的学校很近。纵然这是一份我一次只教两个小时却要坐四个小时的公交车的家教。

如果说这份家教有所庆幸的话,就是我教初中数学。每次不用备课,直接跑过去就可以开课。

一般的计划,都是他做一个小时题目我讲一个小时题目。我到他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做题的卷子给他,然后关门睡觉。当然,我对其父母的解释是,这样可以让他安心学习。这其实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不过在大多数家长眼里,他们总是希望看到这样一个家教,这个家教对他们的孩子要足够的认真负责严厉和蔼,要做到孩子能够比在学校更认真,要求每次家教以后都能看到孩子成绩的提高,最好今天考试全班倒数,明天教完就是年级第一。

当然这不意味着你可以得到更高的报酬。教育面前,谈钱是很伤感情的。

这让我很困惑,因为教育往往是最烧钱的。奇怪,这些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我的童年,没有家教,家教在我眼里是个神圣的词语。就和家访一样,我总是听闻,却从未目睹。就像那时老师总是说会对我们一视同仁。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对于那些成绩优秀的人,老师总是礼让三分。在我看来,这个三分是三分天下的三分。等到我也享受到了这种礼让,我观念转变,觉得这三分不过只是三分之一的三分。

但是无论如何,想老师主动给学生家教是绝对不可能的。连我们班一个人因为生病半个月没来上课,也没有看见我们的老师谁跑过去给他补课。有人把老师比作园丁,但是园丁也是有节假日的。

印象中,我的几位班主任似乎都是温文儒雅无比冷静,唯一一次激动也是因为非典的时候我们班的一个同学忍着发烧来上课,班主任几近疯狂地把他赶回了家里。这件事情让我现在回忆起来都感激不已。谢谢这位同学,谢谢老师,让我们放了一个星期的假。

我的家教大概持续了半个学期的样子,因为来回的时间太长,我总是借故推脱不去上课。所以直到领工钱的那一天,我也不知道我能拿多少工资。我甚至想过家长给我钱的时候,我用手一挡,然后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但是等到他们把一个装钱的信封递给我的时候,我还是毫不犹豫地拿了。2000元,超乎想象。原因是期末考这孩子好得出奇,光是奖状就拿了六张。

这件事情有两件事情让我很好奇:一,就是到底是什么情况可以有这么多奖状?在我深远的记忆里,似乎除了“三好学生”就没有别的奖项了。纵然他在我睡觉的时候从来不打扰我有时候还任凭我打呼,我依然觉得他的体形连体育尚难合格,哪有“三好学生”的可能?二,就是这钱怎么花?

对那时的我而言,2000是一笔横财,可以买下所有我能想到的东西。

52

我可以组装四辆顶尖的四驱车,可以改装一辆完美的捷安特,可以买一身的耐克,可以一个月天天吃大餐,可以天天看电影,可以偶尔去去洗头坊,可以买下整整四年大学四六级的答案,可以拍半部电影,也可以开始大学以来的第一次创业。

而正当我充满向往想入非非的时候,我收到学校的退学警告。

警告总让我觉得像预告,不是告诉我它可能发生,而是告诉我迟早发生。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平日里口头无微不至实际漠不关心的学校,真的想将我扫地出门。既然这样,不如我也给自己一次预演。

53

我逃去了青山的一个小镇,小到我现在也不知道小镇的名字,小到我徒步10分钟就可以绕小镇走一圈。而在我走完一圈以后,我在一根电线杆上看到一则招租启事。

走到一栋老式的房子前,我轻叩了几下门上的铁环。

开门的是一个阿婆,我问:“你是年阿婆?”

年阿婆点头表示默许。

我说:“我要租房子。”

年阿婆说:“先交押金。”

我说:“不行,我都没看见房子。”

年阿婆笑着说:“两百一个月,你想想看,想要好的就不会联系我了。”

我无奈道:“那要交多少?”

年阿婆说:“先交一个月。”

我是第四个搬进房子的人,自然的,我的房间是最靠近厕所的。在此之前,已经有两男一女进来了。年阿婆热情地把他们叫出来给我一一介绍。住在我边上房间的人叫千里,千里的个子和我差不多,不过看到他的瞬间,我才意识到原来一个人可以帅到忽略他所有缺点。

住在千里边上的是一个必须用仰视才能进行交流的男生,年阿婆敲他的房门时说:“来来,信用,又有人住进来了。”说完,信用走出来说:“阿婆,我叫宣荣,不叫信用。”年阿婆笑道:“我知道你叫信用,你怎么老是跟我强调?”

正说着,一个女的走进来:“嘿,阿婆,又来给我介绍男的,你怎么这么好啊。”

进来的女的叫天民,印象中天民似乎从来没有不开心的样子。她也是我们几个中第一个搬进来的。平时负责我们的早饭和晚饭,午饭因为她在学校里吃,所以我们基本都只能挨饿。而她也是我们几个中唯一一个还在读高中的,而且是关键的高三。

信用已经搬来一年,来的时候是两个人,然后他的女友于某一天突然离开了,原因没有人知道。信用现在读大五,就是没能毕业。当然庆幸的是,他已经找到了工作——虽然这个工作和他读的体育教育没有任何关系。我以前问过信用什么时候会成为一名光荣的体育老师,信用的回答是,先走过毕业的门,然后过普通话的门,最后还要教师资格的门。简单地说,就是需要走过三重门。

至于千里,首先,他很帅,其次,他是典型的富二代。我们四个人中,他是最有钱的,有钱到我每次遇到无法搞定的事情,就会想到他。不过大多数我想起他的时候,都是没钱的时候。和我一样,千里也是大学生;和我不一样,千里学的是美术。他总是跟我说:“我要画那种可以震撼人心灵的画。我相信千里是有这个能力的,只是我从没看到他画过一次画。”

窗外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似乎是我这些天来的第一次雨。天空的颜色就像一盆脏水,风和雨让路边的树像是在跳舞,路上有的人慌慌张张地开始狂奔,有的人优哉游哉地停下来开始从包里掏出雨伞,也有的人相聚着来到可以避雨的地方。我转过头看看坐在身边的徐婷婷,她的头瞥向窗外,让人看不到表情。似乎除了接我那会儿,她一直都表现得很镇静,这让我很诧异:“老徐?”

徐婷婷回过头来,从她的脸上我看不出表情。

我说:“有时候我觉得我很了解你,有时候我真的一点也看不懂你。”

老徐笑了:“其实你把我想得太好了。”

我说:“其实我没把你想得多好。”

老徐说:“那就好。”

我说:“只是,我觉得你现在有很多话想说,就像我也有很多问题,我不知道这些年你究竟是如何生活的,我未必好奇,但是如果你想说,我可以倾听。”

老徐说:“其实我没什么,很多事情只是重复而已。——倒是你,我觉得你把你的真实想法藏得很深,你从来不与人争,但是也没人知道你要什么。”

我说:“我要什么呢?其实我也不知道。小的时候我很想要一辆可以击败所有人的四驱车,后来我想要一块很好的乒乓球拍,再后来我想可以有一辆足够好的自行车,再后来我希望有一个女孩可以让我有所追求,再再后来我希望能够有一个人与之交心。我想要的原因很简单,只是我没有。如果我有了会不会又想要别的呢?”

老徐说:“你会有的。”

我说:“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想知道孙菲菲的事情?”

老徐把车窗摇下一点,微冷的风吹了进来:“其实我知道的也差不多。”

我打了个冷战:“其实我肯定不如万宝路那般喜欢她,但是孙菲菲是我一段重要的记忆。只是这段记忆一直都没有颜色。因为我不知道该加上什么样的颜色。这样说会不会太装逼?哈哈哈,我觉得,我需要一个答案。”

老徐没有看我:“如果不是你想要的答案呢?”

我望着窗外开始模糊的场景:“我心里没有答案,因为我根本不敢猜。”

老徐有把窗户摇了上去:“如果让你失望呢?”

我说:“应该——”

“吱——”出租车一个急刹车,自顾自咆哮着:“找死啊你!”老徐乐观地说:“看,他救了个人。”

55

千里有一辆mini,每次四个人都坐进去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是烤面包机里的面包,一点多余的空间都没有。所以每次我们上车说的第一句话都是:“千里,你丫真该换一辆车!”

当然人总是贪婪的,如果哪天千里把mini换成QQ,我们肯定会自责地打自己一顿。

千里来自一座举办过奥运会的城市,在奥运会期间,他主动地成为了一位奥运志愿车主,帮助国际友人老弱病残游走在奥运会的各个场馆。作为志愿者的千里诚恳地说,限号的日子里,能够畅通无阻地开车,值了。他载的第一位乘客是一个记者。当时这个记者着急着要去采访,结果就饥不择食慌不择路地上了千里的贼车。所幸的是,千里居然准时把她送到了目的地,不幸的是,她把记者证遗忘在了千里的车上没法进场馆,万幸的是,千里发现了记者证后帮忙送了过去。结果,这个记者成了千里的第一任女朋友。对于初恋,千里和大多数人一样怀揣着美好的记忆。记不得多少年前的春天了,她被带到河边。他摘掉她的眼镜,放到背包的侧袋里。她问,你要干什么?他说,你猜。她没有猜,因为嘴已经被堵上了。这段取自千里的回忆,每次听到千里的回忆,我都会忍不住想拿着枪逼着他把女朋友追回来。然后仔细想想,这个场景和人毫无关系。而千里的爱情似乎在一开始就注定了无疾而终,还是大学生的他无法理解作为一名记者的艰辛,而已经工作的他的女友也不能接受千里颓废的生活。每次女朋友为工作所累,千里的安慰也显得那么老调重弹。直到有一天,他女朋友觉得不能再和一则孩子住在一起,两个人便悄无声息地分开,回到了最初互不相识的状态。而对于千里,这是一个伤心的结局。一次他曾扔给我一份报纸,他指着一则新闻说,看看。我看了一下,照片上的虫子意气风发,已然成为了乒乓届的领军人物。我说:“你怎么知道我认识他?”千里戳了戳报纸:“我知道个屁,这个稿子是我女朋友写的。”楠楠,千里的前女友,在离开千里以后一直致力于体育采访。两人认识的时候,楠楠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实习生,而现在,她已经是一个拥有自己专栏的记者了。作为虫子唯一接受采访的人,很多人说她其实是虫子的女朋友。而离开了楠楠以后,千里开始了他精彩的故事。除了楠楠,没人知道千里还有过几任女朋友。只是每次看到他晚上不回来,我们就知道他又开着车子去大学里骗女大学生去了。

千里的车对每个人的作用不尽相同。天民主要是用来买菜,信用一般相亲的时候会用,我因为不用上课,所以基本不需要。

住在小镇的时候,我每天早上吃完天民的早饭以后,就开始上网,为了保证中午不觉得饥饿,我会在十点钟小憩,一直睡到下午两点,醒来以后继续上网,上到千里回来就找千里出去打桌球,打到晚饭时间,就回去等天民做饭。信用偶尔也会在下班回来的路上带一些吃的回来,一般这种情况都是信用受到了主管表扬或者加工资了。当然千里和信用不一定每次都回来吃饭。

这些都不是我所关心的,我关心的是,天民是不是每天都回来。所幸的是,天民每天都准时归来。我所需要做的就是每天六点坐在饭桌边等待开饭,每周六跟着大伙一起去农贸市场买菜。

由于天民要准备高考,除了吃饭,我们都尽量不去打扰她。同时,我们对打牌三缺一都很苦恼。后来在我和信用的蛊惑下,千里买了一张台球桌。这个台球桌丰富了我们的业余生活,让我们在平时仍然能保持着积极向上努力拼搏的心态,也让我们仨迷上了丁俊晖。可惜我们熬夜看的比赛,丁俊晖大多数都输了。

迷上一个总是让人失望的人,是一件很让人揪心的事情,揪心到你每每和别人侃侃而谈渐入佳境的时候,人家会冷不丁问你一句:“丁俊晖不是打篮球的么?”

天民学的是文科,所以我们三个理科生基本上帮不上她什么忙,倒是信用有时候还要找天民请教。信用延毕的原因很简单,他没有通过数学。这个其实由不得他,因为他整整学了四年八个学期的数学,而且是同一个数学老师,奈何这位老师刚正不阿铁石心肠,每次都毫不犹豫地给信用一个不合格。信用的解释是,这个老师看上他了。

我不排除这个可能,毕竟一个女人几年几十年对着一堆数字玩,随便看见一个过得去的异性,都会产生如同沙漠中看见绿洲的欣喜。而为什么要给不合格?我的揣测是,她一开始以为是绿洲,结果发现是海市蜃楼。

相比之下,千里是我们三个大学生里成绩最好的,他的成绩一直相当的稳定,一直都第七名。不幸的是,只有前六名才能拿奖学金。千里每次讲到这个都会让我觉得他像霸王项羽一样凄惨,我甚至担心他一说完就会拔剑自刎。可是,千里每次说完就会露出一副无奈的样子,然后说:“他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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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也是千里的口头禅。

虫子的口头禅是“这样不好吧”。——当然每次他说完这句话都是义无反顾地和我做着错误的事情。

徐婷婷的口头禅是“我不知道”。——每次我的问题都不用指望通过她得到答案,虽然我依然习惯性地去问她。也许我要的不是答案,我只是需要给自己一个努力去尝试的借口。

万宝路的口头禅是“你可以的”。——我不知道在他眼里什么是不可以的。我很想知道。

刘向阳的口头禅是“你不懂”。——在我眼里他就是一本百科全书,无论我们所有困惑或者愤怒,都能从他那里得到安慰。他让我肯定把偷来的废铁卖掉是一件好事情,也让我觉得在公交车上给别人让座位是件很傻的事情。

柳陈的口头禅是“你妹”。——不幸的是,我是独生子女,我没有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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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震动起来,看着仅存的一格电池,我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屏幕显示是柳陈打的,无暇思考她打过来干什么。印象中她此刻应该在准备研究生的面试。当很多人不知道明天去往何方的时候,她已经知道明年去往哪里。大学的时光里,由于不是一个学校,我基本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我所记忆犹新的还是高中的一次考试,她考了84分,我考了42分。这就是高中三年的一个缩影。我想也许未来有一天柳陈会成为我认识的同学中唯一一个教授,而作为唯一被我认可可以称之为教师的人,我一定会让我的孩子跟着她——如果我的孩子能考上大学的话。

只是,依然不是叶子。叶子,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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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过一个小说,在小说的开头,作者极近玩世不恭故作忧伤不可一世自娱自乐地给一个独孤的人带来一群朋友,然后全文描绘的是一群人基本无聊基本扯淡却无比真实无比无奈的生活。爱情和友情在作者笔下被调侃成一种消遣,而最令人不能接受的是,在小说的结尾,作者再次为了证明自己自命不凡的小聪明,他简单地把一切归结为男主角的一个梦。

最后,梦醒了。

59

下了车,我和徐婷婷寻着门牌来到一栋居民楼下。

“要我陪你上去吗?”老徐问。

我说:“算了,还是我一个人吧。”

开门的是一个阿姨,我可以从她的脸上看到方思言的影子。

我说:“阿姨,我是方思言的小学同学,想来看看她。”

阿姨开心地把我领进屋:“思言还没下班,你等一下我给她打个电话——你想喝什么?”

我摆摆手:“不用。”

阿姨倒了一杯茶递给我:“你是思言的同学,你叫什么?”

我说:“我叫张小飞。”

阿姨想了想:“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要来找思言?”

我说:“哈哈,老同学叙叙旧——她从来没有提起过我?”

阿姨努力想了想:“没有——对了,小伙子,你现在是单身?”

我知道阿姨的意思,不过还是顺着她的意思:“嗯。”

阿姨突然若有所思:“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我说:“张小飞。”

阿姨有点失望道:“没听过这个名字,可能我忘了——毕竟都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你可以叫我平凡阿姨,小飞,你现在是什么工作?”

我有点窘迫:“还没,我还在读大学——其实我这次来是想知道一件事情。”

平凡阿姨和蔼地问:“什么事情?”

我说:“关于——”正说着,我坐的椅子不由地向后倒下去,“砰——”

60

叶子看着朦朦胧胧睁开眼睛的我,窗外的风把她的刘海一直托着,没有垂下来的趋势:“你,醒了啊。”

61

如果这样,多好呢?

我会对叶子说,我们回去吧。

我会对楚楚道一声,再见。

这会是多么笨拙的一个故事。

62

在我住进来之前,信用有过一个女朋友,他总会时不时地提到他的女朋友。比如天民做了一个很好吃的菜,信用就说这个味道不错,比陈静做的好多了。——对了,信用的女朋友叫陈静。

不过虽然信用总是提起这个名字,但他从来不提起他们的故事。直到一次喝醉酒的时候,我和千里才从喝得烂醉的他口中大致了解了故事的梗概:陈静在和信用交往的时候脚踏两只船,而这只船还是信用的兄弟。后来信用不幸延毕,见他这条船沉了,陈静就上了他兄弟的船。

我们听完以后痛心不已:“信用啊,那丫上了贼船啊。”

信用灌了一口酒:“别胡说,那是我兄弟。”

我们连忙改口:“这丫总算弃暗投明了啊。”

信用一拍桌子:“妈的,那是我女人!”

总之,信用的女人和信用的兄弟离开了信用,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可怜的信用,只能独自一个人行走在延毕的路上。

信用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要报仇。”——说完他就睡着了。

我相信信用是个讲信用的人,我只是担心信用有没有报仇的实力。毕竟,他是一个连能不能毕业都决定在别人手里的人。不过一个男人的报仇,最简单的就是打一架。我知道信用是打球高手,不过不确定他是不是打架高手。而作为一个看客,我只是希望信用和他的朋友能够为我们奉献一场精彩的打斗。

不幸的是,酒醒以后,信用又恢复了常态,除了依然偶尔提起陈静的名字,对报仇只字不提。

一周以后,正当我们都快遗忘了,信用说:“千里,来开车,我要去个地方。”

见到信用朋友的时候,我大跌眼镜,一个瘸子居然都能抢走信用的女朋友。

信用说:“你还好吗?”

信用朋友说:“看,就这样了——你来得太晚了,她上个星期走了。”

信用说:“我知道。”

信用朋友说:“真的,我知道你恨我,不过希望你不要恨她。”

信用说:“不,我都不恨。”

信用朋友有点惊讶:“我可以解释吗?”

信用说:“你说吧。”

信用朋友说:“那天是我开摩托车去找她,其实她不想和我出去,我骗她说你也去她才上的车。只是,我真的没有想到会出那样的事情。”

信用释然说:“我知道。”

信用朋友不知所措地看着信用:“你知道?”

信用说:“是的,我很早就知道了。”

信用朋友走上来一把抓住信用的领口:“你知道?你知道这几个月你干什么去了?!你知不知道她昏迷的时候喊的都是你的名字!”

信用低下头:“对不起。”

信用朋友用拳头顶了顶信用的胸口:“你为什么一次都没来看她?!我知道都是我的错,但是你为什么要让她伤心地走?!”

说完信用朋友就哭了,然后信用也哭了。只剩下我和千里站在一边,呆若木鸡。

回去的路上,我总算搞明白事情的经过:“信用,你怎么连最后一面都没去见见陈静?”

信用沉默了良久:“我去见了,很多次,只是我都是趁我朋友不在的时候。”

千里虽然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还是问:“那你怎么不说?”

信用叹出一口气:“就这样吧。”

63

楚楚打来的电话把我吵醒了:“在哪呢?”

我说:“出租车上。”

楚楚说:“你们晚上回来不?”

我说:“应该。”

楚楚说:“我开始好奇是什么让你大老远跑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了。”

我苦笑:“你猜。”

楚楚说:“显然是一个女孩嘛。”

我说:“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楚楚说:“对了,这几天帮我想一个问题,我的孩子叫什么?——他姓周。”

我说:“好的,我想想。”

挂了电话,徐婷婷微笑着看着我:“你女朋友吧?”

我说:“不是——是楚楚。”

老徐说:“我觉得你们的对话是这样的——

你女朋友说:在哪呢?

你说:出租车上。

你女朋友说:你喜不喜欢我啊?

你说:应该。

你女朋友说:你这是什么回答!你现在跟谁在一起?

你说:你猜。

你女朋友说:女的?

你说: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你女朋友说: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们还要不要在一起?!

你说:好的,我想想。

你没说完就被你女朋友就挂了电话。”

老徐开心地说:“怎么样,八九不离十吧?”

我笑道:“如果真是她的话也算是了却了一件事情。”

窗外的雨渐渐小下来,我把车窗摇下一半,冷风肆无忌惮地灌进来,倒是让我感觉异常的清醒和饥饿。我想起我离开那个小镇的最后一顿饭。

那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天民刚刚结束高考,信用成功地毕业,千里也换了车子。可惜因为千里把mini换成了smart,原先虽然挤一点至少可以让四个人一起出游,现在只能大家集体步行。

散伙饭是在年阿婆极力给我们推荐的她小儿子开的饭馆。可能因为平时都是天民给我们做菜,所以这次大家都积极地给天民夹菜。天民也一反常态地和我聊起天来,至于我们究竟说过什么,我完全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第二天醒来,睡得死死的千里和信用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翻箱倒柜找到两根没有生产日期和保质期的火腿肠,我来到租房中的天井,天微微亮,一个人披头散发地出现在我的视线中:“……天民?”

天民一声不响地走过来,从我手里拿了一条火腿肠,自顾自吃起来。

“你在这干什么?吓我一跳。”

“我刚刚洗了个头,吹一下。”

一阵沉默。

我情绪有所平复,只好用对话打破尴尬的气氛:“你考得怎么样?”

天民抿抿嘴:“哦,不知道。”

我问:“你想去什么学校?”

天民说:“没想过。”

我无奈道:“你似乎很少提起自己的事情。”

天民说:“你也没怎么说。”

我说:“因为我比较普通,有些事情我不说出来大家都知道,有些事情我说出来也没人会信。我不是一个喜欢和别人抗争的人,如果给我就要,如果不行,我也不强求。虽然我比你多读几年书,其实我并不比你知道得多。哈,你看我都不会做菜。如果我能告诫你什么,我只能说,在你可以的时间,努力去尝试别人认为不可以的事情。至于大学,其实是个顺其自然的事情。”

天民问:“大家都差不多。我从初中开始就一个人租房子住了。你信吗?六年级的时候,我晚上醒来的时候,我就看见我妈睁着眼睛坐在我身边,你根本不能体会我当时的感受——那会儿我妈和爸刚刚闹离婚。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他们没什么感觉,在一起本来就是因为我。可惜在我六年级的时候,他们还是离婚了。我妈就觉得都是我的错,她恨我。你不会懂,那段时间,我都不敢睡觉,每天晚上我再三检查门有没有锁好。那时我就明白,这个世界谁都不一定会保护你,只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

我说:“那这些年你一个人怎么过?”

天民说:“我初一住过校,后来就搬出来了。刚开始有一段时间我爸我妈都不给我钱,我就翘课去打工,一顿饭就吃一个馒头。这样的生活你啊千里啊都不会经历过。后来实在付不起房租,我就只好去汽车站睡。当时是冬天,第二天我就感冒了。可是我也没钱去看病,唯一能买得起的只有板蓝根。那是最痛苦的一段时光,又饿又累,而且因为生病,课也没法听进去。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挺过来的了,我只知道,我永远不会寻求谁的帮助,我要靠自己。而且,我相信我可以靠自己。”

我听着深有感触:“也许只有强悍的经历才能塑造非凡的人生吧。”

天民说:“其实我现在都佩服我自己,不知道是不是我爸妈觉得亏欠我,现在他们总是动不动给我打钱,虽然我还是不喜欢花他们的钱。”

我说:“我能理解的。”

天民没有看我,坚定地说:“你不会理解我的。”

我问:“你……恨他们吗?”

天民说:“恨?没什么好恨的。其实像我妈,我反而很同情她。但我也很同情我爸。其实离婚这个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受害往往是双方。至于我,至少我学会了很多。你看我为什么每次回来自己做饭吃,一个是因为我已经习惯了,另一个是因为我喜欢家的感觉。”

我抱歉道:“对不起,不能再吃到你做的饭了,我今天就走了。”

天民淡淡地笑道:“我也要走了。应该谢谢你,我第一次和别人聊起我的事情,谢谢你能听完。”

徐婷婷用手扯扯我的衣服,我回过神来:“什么?”

老徐说:“想什么呢,下车,到了。”

64

寻着地址,我们来到一栋居民楼下。

“要我陪你上去吗?”

我想了想:“好吧。”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女子,在我们对视的几秒钟时间,我无法从她的表情里确定她是否还记得我。眼前的方思言还是那个女孩,也许改变的人是我吧。

我是一个记性很差的人,总是记不住人名,所以每次被人叫名字后我都会一脸茫然。此刻看着一脸茫然的方思言,我开口道:“方思言,我是张小飞。”

方思言愣了两秒:“来来,进来坐。”

两杯茶被摆到我和徐婷婷面前,和梦中的场景如此得熟悉,我问:“平凡阿姨不在?”

方思言说:“买菜去了。你怎么知道我妈的名字?”

老徐直奔主题:“小飞,你还是说你的正事吧。”

方思言听完也好奇地看着我,我沉默了片刻,努力整理着自己的思绪:“你还记得孙菲菲吗?你也知道,我和孙菲菲是好朋友,你和她也是好朋友。有个问题困扰了我很多年,也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当年,孙菲菲,死的理由。”说完,我迫切地看着方思言。

方思言迟缓了几秒,说:“也许我跟你说你也不一定相信——今晚住我家吧,明天,我们去看看孙菲菲吧。”

65

一夜无眠。

我离开小镇的时候天民的房间已经空了,一如她不曾来过。是千里和信用把我送到车站,可能都是男人的缘故,感伤的气氛不是那么强烈。一一告别完,我坐上了回去的客车。

作为一个被送别的人,离开并夹带一些美好的憧憬,总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只是我没有想到会是收到万宝路的明信片。

楚楚又打过电话过来,徐婷婷和方思言在隔壁聊天,闲来无事我按下了接听键:“楚楚,怎么了?”

楚楚说:“你得帮我个忙。”

我紧张了一下:“……什么?”

楚楚说:“如果我让你装我的男朋友,你的底线是什么?”

我一听是装,放松道:“我?我没有底线。”

楚楚说:“那能不能结婚?”

我大吃一惊:“这个还能算装?”

楚楚说:“可以离嘛——”

我斩钉截铁:“不行。”

楚楚一阵失落:“那就算了,其实我只是希望有个备胎,以防万一。”

我也一阵失落:“我有这么不堪么?”

楚楚换了个话题:“对了,名字想得怎么样了?”

我说:“叫周小明吧。”

楚楚问:“为什么?”

我说:“这个时代已经不光明了。”说完我的手机就没电了。

66

清晨的凤凰弥漫着薄雾,在山的某个角落,我们找到了孙菲菲的墓碑。我盯着墓碑看几秒,说:“思言,错了吧,这个不是孙菲菲。”

方思言说:“这个就是。”

我指着上面的字说:“你看,明明不是‘孙菲菲’,是‘孙非非’。都不是同一个人。”

方思言说:“这个就是。”

我继续说:“你太扯了吧,你看,上面写的都是‘男’,孙菲菲是女的,你玩笑开大了吧,这完全是另一个人嘛。”

方思言继续重复:“这个就是。”

我看看身边的徐婷婷:“老徐,方思言疯了?”

老徐看着我:“小飞,这就是答案。”

这就是我的好朋友,孙非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孙非非变成了孙菲菲,男孩变成了女孩,他变成了她。我一直都以为她是个女的,从未怀疑。当然,也许这就是孙菲菲想要的吧。

老徐说:“你看,有时候,答案往往不是你想要的。”

我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老徐说:“我赶来凤凰之前。”

我说:“也许她是输给了世俗。”

老徐说:“我觉得她是因为喜欢一个人,一个明知不能喜欢却还是喜欢的人。她的一切改变,都是因为爱情。爱情总是会让一个人疯狂。”

我没有说话,那个人是谁,是万宝路?是我?还是我认识或者不认识的某一个人?我已经没有猜测的勇气。

老徐说:“她没有告诉你原因,是因为她珍惜你,她不想破坏你的记忆。你觉得她是欺骗了你吗?我觉得她没有,其实你记忆中的她才是最最真实的。”

山上的清风吹得我有点冷,隐隐约约地听见山下传来的歌声,动听,却又觉得不真切。

67

六年级,孙菲菲用一场舞蹈作为她的谢幕。

在这样的年纪,甚至来不及用一张身份证证明自己来过。

她给我最后两个字,放心。

我可以放心了,感谢时光把她留在那里。

下山的时候,我说:“老徐,你是女的吧?”

老徐瞪了我一眼:“你知道得太多了。”

我是说:“如果有多少年以后,你未婚,我未娶——”

老徐打断我:“不可能,再过几年,肯定是我已婚,你单身。”

我只好说:“如果再多过几年,你离婚,我单身——”

“然后我们在一起?”老徐回过头笑着看我。

我说:“然后你来给我做伴娘,哈哈哈——我们再来看一次孙菲菲吧。”

老徐停下来,眯着眼看我:“你说孙菲菲是不是喜欢你啊?”

我吓得赶紧否定:“不可能不可能,我们是好朋友——等等,我打个电话。哦,我没电了。”

叶子还好吗?昨晚的电视上对事故只字不提,越是一片祥和,越是让我害怕。环顾四周,夏天不知不觉走到了尽头,只剩下常春藤倔强地和纷黄的落叶唱着反调。我觉得我就是一粒小小的灰尘,仅仅因为一点点的动力便在空中飘荡,历经沧桑,还是逃不过沉淀的结局。

徐婷婷把双手甩在身后:“你有没有梦到——”

我走上前去,拍拍她的背:“有空不?陪我去一个地方,可能要很久,可能马上回来。你去不去?”

(该文为浙江大学第十四届校园文学大奖赛获奖作品,作者时为浙江大学生工食品学院2012级食品科学专业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