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磊
来这里时,正是盛夏。池子里的睡莲尽兴开着,树上的知了没日没夜地叫个不停。我穿着长长的牛仔裤、灰色的T恤,在大大的太阳底下来往穿梭,身边尽是裙角飞扬,随风飘飞的裙裾上染着胭脂的香味。我像来自十二月里的雪,雪跟这个季节格格不入。
初秋时的我已经有了一辆自行车,最让我开心的是我终于弄明白了宿舍-食堂-实验室的路线,在此之前,我经常骑了一段路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地。并且已经开始熟悉紫金港,慢慢地,我发现紫金港并不是很大,路况也并不复杂,即便纵横交错,也不过是那几条。可是在此之前,我曾为迷路多么懊恼啊!
“紫金港真的很漂亮,就像一个庄园似的。”陈曦望着桥下的流水对我说,水中有一只小鸭子正在玩耍。这是他第一次来紫金港。我们在一个亭子里坐下来,他随手拿起一张海报,突然笑着说:“有了。”我见他把那张海报在手上折了几下,然后沿着画里人的轮廓一点点撕了起来,不一会儿,他摊开手,我看见几个一样大小的人手拉着手的样子,不禁笑起来。
八月三十是我的生日,不知为什么,这个生日我特别不想一个人过。正巧那天是周日,于是打电话给陈曦。“好啊!”陈曦说,“我最近下载了一部特别好看的电影,一起看吧。”那是我第一次一个人进一个单身男子的家。他租的房子小而乱,地上躺一个大提包,里面装着换下来的衣服,喝剩的可乐瓶堆放在门后,没有椅子,我只好欠着身坐在床沿上。我们一起看车太贤演的《傻瓜》,陈曦感慨道傻子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生活在梦境中,他的梦简单而纯粹。
中午一起吃的火锅,陈曦做的,不肯让我插手,就连洗菜也不肯,说厨房太挤,可我又不好意思坐在那里干等着,就把房屋稍微收拾了一下。
“苏颜,你帮我把桌子给腾出来啊!”陈曦隔着墙壁冲我喊道。
我正在犹豫要把电脑放在哪里时,他已经端着热气腾腾的锅走过来了,我帮陈曦把眼镜放在窗台上,他呵呵地笑了,说:“看了你半天,终于明白我的意思了。”
望着他忙来忙去的身影,再看着锅里的热气翻腾,心里不免感慨和感动。
“怎么样?好吃吧?”
我冲他点了点头:“嗯,挺好吃的,做得还不错。”
“瞧我,全能了,洗衣烧饭啥都会,谁要是嫁我,你说得多幸福啊?”陈曦开心的时候,眼睛会眯成半个小月亮。
“有你这样夸自己的人吗?”我说道。
“哎,那你会不会烧菜呢?”
“我?”我指着自己的下巴瞪大眼睛看着陈曦,从小到大一直都在念书,要说烧饭我也就是小学一年级的水平。
“我虽然不会做菜,但我会切菜!”我很不情愿地承认自己这么大了连做菜这样的事还不会做。
“切菜?那以后谁娶了你不就天天都吃凉菜啦。跟你说啊,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先抓住他的胃!”
“才不是呢!”我好像很喜欢跟他抬杠。
陈曦送我出来的时候,已是暮色蒙蒙,苍茫的暮色笼罩着一街车水马龙。或许是傍晚的缘故,热气消散了很多,微风轻轻吹动我耳边的长发,脖子痒痒的,很舒服。我们并肩走着,在我们的前方悬着一轮雪白的月亮,离人群很近,薄薄的,扁扁的,仿佛轻烟一样,飘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快到站牌的时候,我停下脚步,仰着脸跟他真诚地说:“今天,谢谢你啊。”
“怎么了?谢我干吗?”他问我。
“谢谢你做的饭啊,”我顿了顿说,“今天其实是我的生日。”
“早说啊你,等会儿,我去买个蛋糕。”说完,他就要往蛋糕店走。
我赶忙拉住了他,说不用了,恰好这时候公交车也来了,我赶忙转过身去跳上车,连再见也没来得及说。
研究生的课程并不是很多,上课也不是最重要的,跟本科的机械和被动性地学习是两码事。这是我很久之后才知道的。课余时间,基本上都在实验室里了。初来乍到,我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陌生。看着大家忙来忙去,自己好生羡慕,羡慕的同时,也很着急。因为现在的我——什么都不会。
如果照此下去的话,我可能真就彻底地无药可救了,对于一个满怀希望的人,对于许多对我满怀希望的人,这将意味着什么呢?我觉得只有我坐的这把椅子和这张三米长的实验台的一角是真正属于我的,其他的一切离我这么近,那么远,好像我从不曾接近,好像我从不曾熟悉。难道事实不是如此吗?可是归根到底,还是自己的缘故,因为我从不曾主动地用心去打开横亘在我和其他人之间的那扇门。
感觉自己一直在堕落,睡得晚,起得也晚,饮食起居乱了规律,说实话,这种滋味并不好,是苦是酸是涩还是什么……就像一个酗酒的人,酒醒之后的清晰的痛苦要比醉时的糊涂的欢乐尖锐得多。我是如此的焦急、自责、迷茫,这些负面情绪像愈燃愈烈的火焰一样,而我就像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罪徒,忍受着这些情绪带来的煎熬。
心烦的时候,就会找陈曦倾诉。
“丫头,事情不都是这样吗?你就说爬山吧,在迈步之前总觉得那是一个高不可攀的峭壁,等真正出发了,路也许没有想象中那样艰难。”
“不是跟你说过嘛?工作和生活的事情要分开,工作并不是生活的全部。可以稍作休整,但不要轻言放弃。”
有时,陈曦也会谈起他自己。慢慢地,我知道了他一直想跟他爸一样,开一家公司,养活一帮人;也知道他经常出差,今天可能在这个城市,明天却又不知道要去哪里;他通常凌晨三四点才睡,有时候是失眠,有时候是忙工作,有时则是打游戏;我还知道,他曾经深爱过一个女孩,但是后来分手了,原因竟是他不肯结婚,我想陈曦可真是一个怪人。
夏末初秋时,他回家了,回到了遥远的北京,那个他经常自豪地挂在嘴边的地方。不知为什么,那几天竟然觉得很无聊,心里很空,什么也不愿意做,就想窝在寝室里哪里也不去,害怕见人,尤其怕见到成双结对的人,我从来没有这样害怕一个人过节。
在日历上用水笔记下他的归期,看数字一点一点地艰难地靠近那个鲜红的圆。再见陈曦时,已是十月中旬了。我穿了一件浅灰色的薄毛衫,天蓝色的牛仔裤,还有一双白色的运动鞋。看上去,像个高中生。陈曦感冒了,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好在精神不错,脸上那种疲惫的表情不见了。
“好家伙,在家待了七天,头三天闹肚子,好不容易好了吧,接着又开始感冒,都打点滴了,你说我这家回的,多不值啊。”这是陈曦所特有的表达方式,就是不管说什么,都是一副调侃的语气。
“是不是吃的不对了?”我问。
“也没吃什么啊,我肝不好,这倒是真的,哎,你给我瞧瞧吧,苏医生?”
听他这样称呼我,我扑哧一声笑了。
“笑什么啊,还有呢,你说我这么胖,有没有好的办法让我瘦下来,就是那种不伤身体,又不反弹的。”他笑着望着我。
我一只手撑着脸颊,想。
“呵呵,我看你改行研究这个得啦,你要是研究出来一种药来,全世界人民都感谢你。”
“有办法啊!”我兴奋地拍了一下桌子。
“什么办法?”
“以后少喝可乐,可乐是最不健康的饮料,里面含有碳酸,还有咖啡因,你经常失眠可能还跟这有关系呢。”我故意夸张地说,希望借这个机会帮他把可乐当水喝的习惯改掉了。
“是吗?你知道的还真多。”
“那当然!”我用很肯定的语气说,生怕他不相信似的。
陈曦夹了一口酸菜鱼,放进嘴里。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半天才止住,我赶忙把纸巾递给他,他憋红了脸说了声谢谢,我没应声,只是把酸菜鱼里的辣椒一点点夹了出来。
季节变迁,心情更迭,走着走着,穿裙子的季节就过了。秋天容易使人感伤,好在自己总算从杂乱无章的情绪中摆脱出来,跟师兄师姐还有洋子她们也慢慢熟络起来,并且实验慢慢有了起色。夏过渡到秋,不只是衣服的增减,气温的升降,花开花谢,也是心情的起落与浮动。90%的日子都是在宿舍-食堂-实验室之间来往,在陌生嘈杂或是冷清的校园里穿梭。虽然有时不免感到lonely,但是心里却是满满的满足。因为我知道,只要在这座城市里,只要在这座城市里的这所学校里读书,不管怎样,我都是幸福和幸运的。
有天做实验做到很晚,一直到凌晨一点才弄完,然后捡起书包就赶紧往外走。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看见一女孩儿也在往外走,警惕的心放松了许多。我的车子停的比较近,都骑出一段距离了,她还没赶上来。我想还是等她一下吧,于是便放慢了速度。
夜色沉静,深邃的天空上坠着半圆的上弦月,一颗孤独的星陪伴在它身边。
没有风,也没有云,热闹了一整天的紫金港终于安静下来,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可以休息了,而玩了一天的鸟儿也酣然入梦了吧。看得见前方那浓重的树的影子,却看不清路的尽头,平时很熟悉的景物竟然变得诡异和陌生。一个穿着大衣的人坐在候车亭的长椅上睡着了,还有几个手里提着啤酒瓶的男孩子斜着穿过马路。我边骑边想刚才令人灰心的实验结果,忽然害怕和担心起未来,我的未来不就像这段阴影重重的路吗?正想着的时候,那个女孩儿赶上来了,并以飞快的速度超过了我,她的背影被夜染成黑色,然后又消失在黑色的夜色里。我没有去追她,虽然有些怕。这个时候,忽然想到陈曦,想给他打一个电话,跟他讲话的间隙,我可能就忘了这路上的恐惧,但我终究没有。走到宿舍门口的时候,见灯还亮着,洋子还没睡,在绣她的十字绣。再深的夜,也有不眠的人。我没洗漱,因为实在太累了,于是便在今天与明天交接班时睡着了。
也许是还没彻底适应温度的骤变,也许是最近太忙而使身体抵抗力下降。总之,是感冒了。晚上睡着睡着忽然醒了,听见窗外的风正铆足劲呼呼地吹。摸黑走下床,把抽屉里的白加黑翻出来,就着杯子里的一点水喝下去。这么一活动,我一下清醒了很多,加上一个鼻孔总是不通气,我顿时没了睡意。如果有月亮的话它应该已经爬到宿舍的格子窗帘上了吧,我猜不出这是午夜还是凌晨几点,凭直觉,应该一两点钟了吧。舍友们睡得正熟,她们俩今天真是安静,没有打鼾,没有说梦话,也没翻身。窗外的蛐蛐有节律地叫着,中间夹杂着其他虫子的唧唧附和声,它们这样整夜整夜叫难道不累吗?好热啊,索性把脚伸到被子外,还是热,干脆把整个被子掀开,可不一会儿又觉得冷了。怎么着都不舒服,那就侧身躺着吧,脸正好贴着蚊帐,它的柔软让我有种隐约地期待,很希望这个时候身边有个人,我不需要安慰,也不需要茶水,只要此时此刻能偎依在他身边就够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菲菲姐说下午休息吧,小心别严重了。好久没有睡午觉了,觉得躺在床上的自己是另外一个人,脑袋不是我的,身子不是我的,手也不是,脚也不是。迷迷糊糊地,一会儿传来钢琴声,一会儿听见说笑声,一个接一个地做断断续续的梦,等醒来已是下午4点40了。我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顺手拿起枕边的手机,此时此刻,只想听陈曦的声音。陈曦嘱我尽量别吹空调,感冒药和VC银翘片混在一起吃效果比较好。放下电话,心里有种怅然的感觉,总觉得有些话他还没说完,有些事他还没有为我做。可是转念一想,凭什么呀?我没这种资格,而陈曦也没这种义务。
听到董旭快要结婚的消息,觉得挺突然的,而且怎么也没想到是在这么平常的晚上,他以这么平常的方式这么平静地告诉我。如果不是董旭亲口说的,我会以为那天是愚人节。我不愿相信这个事实,虽然董旭结婚的场景在我脑海里已浮现了好多遍了。我心里的他,还是以前那个样子,一个高高的爱踢足球的大男孩。从小到大,董旭似乎总爱走在我的前面,而且不愿等,等我超过了他时,他又不肯去追或者叫我停住别走。其实心里挺难过的,有些东西明知道自己得不到,却也不想让别人得到。难怪这两天总是怪梦噩梦连连,原来跟这事有关。
他要结婚了,对我来说,就像一个时代结束了,这意味着我已成年。
他要结婚了,意味着我和他之间又多了一个不同,也许不止一个。
“董旭要结婚了!”我妈又在我耳边唠叨了。
“你也老大不小了,赶紧找吧,是不是书念多了,都不会谈恋爱了?”
我苦笑了一下,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知道啦,我心里有数。”
我妈重重地叹了口气,她知道我是屡教不改的。
“找个好人就嫁了吧,现在你还有选择的余地,等再过几年就是别人挑你了。”怎么馋馋也这样说呢。
可能人到了我这样的年龄,如果还一直是single的话,就会受到别样的关注。前几天回宿舍比平时晚很多。这一在我觉得无比正常的晚归却成了“作案证据”,那天我刚推开宿舍门,就感到气氛有点不对,好几双眼睛直溜溜地看着我,似笑非笑的,把我看得毛愣愣的。
“跟谁聊天了?如实招来?”
“啊?”我确实是聊天了,但是谈的是公事啊。好在我还算聪明,笑着默认了。我很清楚,否定的后果是越描越黑,我还不如就先“招了呢”,毕竟“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说吧,都谁?”
“还是那个,我以前跟你们说过的。”
“哦,这个我们知道,还有,那二号呢?”竟然都排起号了。
“什么二号啊,我们之间是生意关系,因为我要买他的东西,才联络多一点的。”
“哦,你买他东西,还要陪聊到这么晚,这算什么事嘛!”
“好好,那就算二号。”
“三号呢,三号是谁?”既然这么问,那好,我就把你们都不认识的甲乙丙丁都说出来好了。
我把几个人仔细描述了一遍,大家评论一番,得不出一致的结论。但初衷都是为我好,怕我受伤害。
昨天有人过来找我,我刚走过去,好几个人就跟过来了,围住他,偷偷打量。
这时A贴着我的耳朵追问:“谁啊谁啊?”
“谁也不是!”她半信半疑走了。
过B的旁边,他俯下身问:“你男朋友啊?”
“不是不是!”我赶紧摆手。
刚要坐下来喘口气,C走过来说:“据说今天有神秘人物出现,怎么不告诉我们一声?”
挺不得劲的,当听到D跟E介绍“这就是某某的男二号”时,我赶紧说,别这样,别这样,从今以后,再没男二号男三号,只有男一号。
给家人亲戚打电话也是,“个人问题”是不变的话题。说得多了,发表意见的人多了,自己难免会产生负面情绪。今天,又是一年一度的“光棍节”。晚上跟两个朋友看舞会,边看边用心学,因为自己一直都想学交际舞的。跳到后来,那两个丫头竟然甩下我跑到舞池中间去了,我一下子落了单,台上台下全是人,成双结对的,我忽然觉得自己立在那里很突兀,连忙退到灯火阑珊的地方,然后寸步不离地盯着那个领舞的女教师的脚,跟着她的节拍后后后,前前前,后旁前,前旁后。因为我发现除了这样做,我的目光无处停放。
这个时候,尤其是这样的时候,我心里特别责怪你,责怪那个未来的你,怪你让我一个人跳双人舞。可有时,我也责怪自己,怪自己不够优秀,没有足够的魅力,吸引你到我身边来。如果有一天,我们在一起了,Mr。Right,补我一只华尔兹好吗?
可是,所谓的M r。Right,是你吗?陈曦?
已经半个月没有跟陈曦联系了,这个周六应该跟他在一起的。晚上6点的时候,外面已经黑了,当我看见这朦胧的夜色落在楼道里时,不觉难过了一下下,时间又这么快的流逝了。收拾完东西,开始往外走,忽然接到了陈曦的电话。电话里陈曦的声音小小的,甚至有些模糊。
“你说话怎么有气无力的啊?”我问,把手机贴耳朵更近一些。
尽管这样,我还是听不清陈曦在说什么。
得知陈曦也没有吃饭,我说:“你过来吧,我请你。”
“有这么好的事?”陈曦很大声地笑了。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过来?”我问。
“这就去你那,到了联系你。”
过了半个小时,手机再次响了起来,我赶忙按下接听键。
“喂?”
“哎,苏颜……”
“这么快就到了?在哪呢?”
“哎,苏颜,苏颜我……”陈曦支吾着,“我先不去你那了啊,今天晚上要跟一个客户吃饭。”
我沉默,用沉默来表达我的愤怒,类似的事情不是一两次了。
“说话啊,怎么不说话了?”
“不行,不行,反正你自己看着办。”明知道这次还会和以往一样妥协,但总有些不甘。
“明天找你打羽毛球吧,今天真的是有事。唉……”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听到陈曦叹气,我突然心软了:“行吧,那你去吧。”
“嗯,那挂了啊。”
抢在他挂电话之前,我赶紧“哎”了一声。
“怎么了?”他问。
“说话算话啊!”
“不算话叫我小狗,行吧?”
我呵呵笑了,方才放下电话。
站在校门口等陈曦,第一眼在人群中把他认出。他远远地冲我挥了下手中的球拍,从马路对面走过来。
“好久不见!”陈曦微笑着跟我打招呼。
“最近还好吧?”我抬起头,看着他的脸。他好像憔悴了很多,没睡醒的样子。
“跟以前一样,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走吧。”难道他最近又开始失眠了吗?还是事情太多,他忙得快喘不过气来了吧?即使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能帮上什么忙的。陈曦也是这样想的吧,所以也不愿多说。
很少来风雨操场,没想到这么多人。地面上、楼道口、每个大大小小的角落里都回荡着球面拍打地面的起落声或者是人们的呐喊声。
“苏颜,你那样打不累吗?”陈曦收起球拍问我,“别着急接球,胳膊用力,别用手腕。”
“胳膊?”
“对啊,应该这样。”他示范着。
“试试啊,你发球吧。”我摆好姿势。
他的球斜着飞过来,我按着他说的去做,胳膊还没来得及甩,球就从我的手边滑过了。
他摇了摇头:“你老是这样。”他学着我的样子比划了一下。
接着他从对面走过来:“学着点,这样。”
我学他端起胳膊。
“对,用力甩出来,唉,不行,太柔了。”他索性放下球拍,帮我摆起姿势来,他的手紧握着我的手臂,我能感受到那只手的力度。
如果一个人习惯用左手抓筷子,突然又让她换成右手抓的话,她一时肯定适应不过来的。可是这时对我来说,比用右手吃饭还难。我还是用我所习惯的手法跟他打,有那么一次,我很顺手地抡了一下胳膊,把球很漂亮地传给他,就这么一个很细微的动作的转变,竟然被他看到了,他很开心地笑了。
中场休息的时候,我从包里掏出两瓶矿泉水。
“带水了?”他问。
“是啊,我细心吧?”
“得了吧你,我咋就没瞧出来呢?”
“那你还给我!”看我要抢走他手中的水,他马上抬起了胳膊:“你够得着就行。”说完,冲我扬了扬眉毛,很得意的样子。
“你……”我一时气的说不出话。
他坐下来,指着自己的牛仔裤说是最近刚买的。
“还好吧?裤边还是自己修的呢。”边说边特意掀开给我看。我看着被他剪得不再整齐的裤边,想象着他一个大男人捏着细细的一根针穿针引线的样子,心里微微地痛起来。
真没想到,在我们打球的时候,竟然下起雨来。等我们吃完饭,这雨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们站在很大的雨里等车。渐渐地觉出了冷,呼出的气变成了白色。不远处,一个身影急匆匆奔过来。
“小姑娘,能不能借你手机用一下?我打个电话。”那女子走近我,用很小心的语气问我。
我看了她一眼,刚要把手机拿给她,陈曦马上挡住了我的手,问那个40岁左右的女子什么事,那女子说现在没办法回家,要家里人来接。陈曦帮她把号码拨通后,把手机递给她。我在她旁边听着她跟家里人讲话,心里不禁感慨万千。她走后,我很感伤地问陈曦:“你说我将来有一天会不会跟她一样连打的的钱都没有?”
“想多啦吧你?”
“刘若英很小的时候,她婆婆就逼着她学钢琴,她那时不明白她婆婆为什么要这样做,有次她很生气地问了她,你知道她婆婆怎么回答的吗?她说等哪一天你丈夫不要你了,至少你还可以弹钢琴来养活自己。”我看了陈曦一眼,自顾自地说,“我也一样。”
“所以你每次都要做完实验才肯见我?”
我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只要我好好做实验,认真读书,我的努力就会有所回报,其他的,都是未知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跑掉了,怎么追也追不回来。就像杜拉拉说的,努力工作的话,工作是跑不掉的。”
陈曦沉默了半晌,许久才叹了口气道:“你是对的。”
我们在灯火辉煌的夜色里隔着黑色的夜看对面的霓虹闪烁,许是灯光映着我的脸,也许是我看烟火的神情有些别样,不经意地瞥见陈曦很专注地看着我,眼里溢满温柔。
回到车上,陈曦冲我挥了又挥手,可是到家后却第一次没有跟我说晚安。
最近喜欢走路去实验室,南方的冬天,冷而潮湿,一直都是阴天阴天,心情也跟多云的天气一样,阳光不起来。我记得夏天的时候,每天早晨总有一位带着草帽的老大爷来这片草坪放风筝,他的风筝有时飞得很高,视线里的那只鹰只是一个不断上升的黑点,有时风筝又飞得很低,那么温柔地接近人类。那时的草毛茸茸的,绿得很是鲜亮,不像现在这样枯黄。我曾经很想跟这位老大爷学习放风筝,可是不知道从何时起他就不再来了。我新买了M P3,边走边听,很多歌听得次数多了,不管原来的曲子多么欢快,都能听出感伤的意味来。但只有一首,仅有一首不会,那首歌的名字是Run A w ay W ith Me。跟我一起奔跑吧,牵着风筝的线奔跑吧,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是想做放风筝的人还是更想做那只风筝?
“我的如意郎君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彩祥云来娶我。我猜到了前头,却没有猜中结局。”说完这句话,紫霞在至尊宝的怀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人生,若只如初见该有多好,就像至尊宝和紫霞第一次碰面那样。
她问他:“你是神仙?”他摇摇头。
“你是妖?”他又摇摇头。
好了,就到此为止吧。然后,紫霞牵着她的马继续流浪,或许某年某月某天能碰见一个打开她的宝剑的人;而至尊宝呢,继续寻找,或许某年某月某天也会找到他的白晶晶。然后,也就不会再有紫霞的“爱一个人这么痛苦”,至尊宝也不会再感到遗憾了。
白昼的两头接着半个黑夜,它们组成了完整的一天。2010年最后的一个晚上,在昨天与今天交接班时,也是今年与明年交汇的时刻,我望着空荡荡的宿舍,开始难过起来。黑屋白墙,异常安静的桌椅、书籍、半掩的窗帘,一动也不动。刚才发生的事还鲜活在脑海里。
说好晚上跟陈曦一起去唱歌的,但是因为我没有提前预订,KTV已经满座。
那么去看电影吧,可这么晚了,影院早已停止售票。
我在黑夜里奔跑,经过来往的人群,想象着陈曦也像我一样,站在寒风里,等,等一个消息,或是一个惊喜。
然而,空间不允许。
时间不允许。
“不是早就说好了吗?为什么不去预约呢?”
“你跟我说啊,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呢?”
“那我多累啊,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个人过元旦,竟然因为你破例了。”陈曦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你总说我是挡住你视线的那片叶子,难道你就没有挡住我的视线吗?该咋样就咋样,别这么互相耽误着!”
他生气了,觉得我没在乎,为什么?要责怪、要误会、要伤害?
难道我们认识的意义就在于此?尽在于此?
陈曦说是我们冤家路窄。
“是我上辈子欠你钱了,还是你上辈子欠我钱了?”我问。
“都不是,”陈曦说,“一定是你抢走了我的女朋友。”
我笑了,可是分明是在哭泣。陈曦你不知道,我要的不是“对不起”,也不是“你输了”。我只是想你对我坦诚,别让我去猜你在想什么,这对我来说,比做数学题还难。可是,我在想什么,你不是一样不知道么?
既然如此,为何偏偏遇见?
上天为何要安排紫霞和至尊宝相遇?
难道就是为了成全一段感情的残缺?
开着灯,一个人度过了2010年的最后一晚。
新年那天,起的不是很早,阳光明媚,驱散了昨晚的阴霾。和着音乐的节拍,我的步调平稳、轻快且不羁。路边的草地不知何时变得空阔了,落光叶子的柳树垂下长长的发丝,几只长着黑尾巴的鸟儿摇摆着身子走来走去,一会儿钻到发丝的影子里,一会儿又飞到发丝里去。
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歪着身子躺在一棵树上,也不知它停留了多久,她的主人可曾找过她吗?冬天的枫香树上挂着秋天的果实,圆圆的铃铛,像一个个问号倒坠在那里。一座拱形的桥斜着穿过河面,阳光照过来,泛起万点金光,像是用金丝线织就的锦缎一般,一闪一闪。路的尽头,有两棵相依的树,一高一低,枝干相携。远远望去,如同粗线条勾勒出的水墨画一般,印在那淡青的天上。我一一走过,一一看过。心中是满满的淡然、坦然和释然。忽然觉得,这所学校就像巴黎圣母院一样安全,我只有待在这里,才不会受到伤害。
中午跟洋子一起往实验室走,走到倒数第二个十字路口的时候突然看见路旁的桃树竟然开了两枝,粉面桃腮的,还带着一丝苍白。
我很惊讶:“这桃花怎么在冬天里开呢?”
“你没觉得这几天天气有点暖和吗?”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它是顺着季节而来的呢,自从来了这儿,”我说,“觉得有些事真的是不可思议,挺荒诞的,比如说大冬天的树不掉叶子,不下雪下雨,还有,就算桃花今天开了,说不定明天就冻死了呢?”
“这算什么啊,你要是到了赤道还不知怎样呢。你就是见识太少。”
我点点头,惶惑地望着雾蒙蒙的天空,好像置身在另一个世界中。
“苏小姐,还记得我是谁吧?”电话里,听起来,陈曦的语气似乎很轻松,好像我们根本不曾吵架一样,也像我们根本不曾相识一样。
我像隔着辽远的时光跟他对话,内心充满忧伤,只是轻轻应了一声,然后蹲下身,难过地说不出话来。
“最近有时间没?想过去看看你,因为……因为,可能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去别的地方工作了。”
“要离开这儿?”他的话让我措手不及。
“嗯,16号我们公司开年会,开完会就知道去哪了。”
“那你的公司呢?放弃吗?”
“有些事情是由不得自己的,别提这事成吗?一提我就头大。”陈曦懊恼地说。
我在墙角,仿佛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夜里,也就是两三点的时候,突然醒了。然后就听见窗外传来叮咚叮咚的吉他声,有人在唱歌,声音很低且模糊不清,也不知道他唱的是什么,好像是英文,也有可能是他随便哼哼的。倒是那吉他声,在寂夜里,却显得异常清脆,几个调子,反反复复,来来回回,抑扬顿挫。
我静听了一会儿,怀疑自己在做梦。舍友睡得很沉,我真想她们跟我一样是清醒着的,好让我明白这一刻是真的。我有点怕,黑是最恐怖的道具,那夜里的声音,唯一的声音,凄凄楚楚,如怨如诉,不绝于耳。在我听来,像是一首挽歌。我忽然想看个究竟,就把手伸出被窝,把纱帐拨开,然后掀起窗帘的一角,向外仔细望了望。外面,除了一盏孤灯、半棵老树,还有被雨淋湿的地面,就没什么了。
难道是幻觉?这样想的时候,歌声和吉他声突然戛然而止了。静止了一小会儿,那歌声又起了,依然凄凄楚楚、如怨如诉的。那个在窗底下弹吉他的人,他到底怀着怎样的一种感情,来选择这样的方式表达。后来,不知是我先睡着的,还是那个声音先消失的。反正总算到了早上。大家都起床的时候,我问她们:“你们昨晚有没有人听见唱歌啊?”“没有啊。”她们清一色地回答我。我想就算我真的听到了,别人也未必信。我所谓的客观存在,只因别人未见,就会被否定。
走出宿舍门口的时候,一阵寒气迎面扑来,原来昨夜雪花静静飘落了一个晚上,铺了一地洁白。我和陈曦慢慢走着,沉默着,不时有积雪从树梢上落下来,落到我的头上、脸上,冰凉冰凉的,踩在脚底下的雪咯吱咯吱响。如果两串脚印一直这样无止境地延伸下去,到原野到洪荒到世界的尽头该有多好。然而,我们还是止住了脚步,宿舍楼前,一对恋人正在亲密地拥吻。陈曦站在台阶下挥着手跟我道再见,我含着泪转过身去,却又迅速回过头来说:“还是我送你吧!”说完,又走下台阶去。
“是不是这是最后一次送你了?”我问他,也在问自己,奇怪这个时候我还能笑出来。然而,笑总比哭好的吧?不是吗?
时间艰难地移动着脚步,16号总算过来了,以为那天会接到陈曦的电话,但没有。好几次,我拿起手机,按下那个熟悉的号码,可是就是不肯拨通,是怕,怕事实正中我的意料。2011平静地来临了,平静得我们都没有送出彼此的祝福。
就像拔河一样,谁都在跟时间这根绳子较劲。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北京还是杭州或是别的城市?我也不知道,他是继续他的工作,为梦想而奔波,还是已经辞职,另谋出路?但是有一点,我似乎明白了,陈曦他可能要退出我的生活了。
2月14那天下午,很晚了,陈曦在电话里祝我情人节快乐。
“好吗?”我问。
“还行吧,跟以前一样。”
“在哪呢?”
“杭州。”
待我还要继续追问,他马上说我没事啊,好像不愿多说的样子。
突然很想见陈曦,这一瞬间的念头让我冲动地拿起背包,直奔楼下。我的心被乱七八糟的思绪盘踞着,倒也不觉得车开得缓慢,快到陈曦家的时候,我拨通了他的电话,手机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的提示音。
坐在一只长椅上等陈曦,那是暗夜下的灯火通明的城市的一隅,我麻木地望着对面橱窗里的那些绚烂的存在。漫无边际地想一些事。身边的人不断经过,一个马马虎虎的小男孩踩了我一脚,有点疼。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忽然响了,以为是陈曦打过来的,但我错了。站起身来,开始在人群里找他,每次都是他先看到我,这次却没有。看到了对面的德克士,才想起晚饭还没吃,肚子也真的饿了呢,就一个人走了进去。人很多,还好有一个座位是空着的,我点了一杯可乐、一个汉堡还有一包薯条,吃着吃着,忽然觉得悲哀起来,因为我悲哀地发现,整个餐馆,除了我之外,每个人的旁边都有别的人陪。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对他的喜欢真的很盲目,因为我确实没什么实例来证明我与他有相爱的可能。
一个人在街上走了好久好远,走到校门口时,已经很晚了,不想回宿舍,不想回到冷清清的世界里去,不想一个人开着灯睡觉。就折了回来,见卡迪KTV的门牌依然寂静地闪烁着,就走到里面去。一个人坐在几个人的包厢里,自己给自己点歌,没有人跟我抢麦克风,可也没人唱歌给我听。我是这里唯一的表演者,唯一的听众。每句歌词都是要唱给陈曦的,却也是我不能当面对他说出口的,然而这些话,陈曦是不会听到了。
唱到最后,已经没有力气。走回校园的路上,我想,明天要回到自己的轨迹中去了。就像晚上12点之前,灰姑娘是个公主,可是过了那个时刻,她的水晶鞋将不复存在。
早晨往外走的时候,碰见了佳佳,她跟我打了声招呼,然后转过头去,接着边听歌边向前走了。我在背后望着她,心想佳佳真的是长大了,再也不是连早餐都要问我吃什么的那个小女孩了。风远远地吹过了,带着这个季节特有的气息,原来,春天来了啊。
对于整个杭州,紫金港只是微乎其微的一个点,但对于我,是全部。每日每夜,在她的怀里醒来,又在她的怀里睡去。我感受着她的热闹、冷清、喧嚣或是安静,她也与我一起分享这些情绪。有时觉得她就像我的一个朋友,我们的心灵相互呼应。所以,她的春天也是我的春天。
江南的春天总是与雨有着不解之缘,而且雨意缠绵。走在学校里,放眼望去,全是流动着的各色各样的伞。有蓝格子的,带着花纹的,画着卡通画的,还有清一色的……每个人出门的时候都会带几粒雨回来,难道这是春天赠送给我们的礼物吗?有时雨下得时间长了,大了,大家忍不住皱起眉来,盼望阳光明媚的日子快点到来。可是那些草啊、树啊的却不这么想。松树的叶子尖上缀着的雨珠,多像被涂的亮晶晶的小指甲啊,还有香樟树和红枫的枝丫仿佛斜戴着摊开来的水晶项链。垂柳柔美的身影倒映在湖面,波上弥漫着淡绿的寒烟。也有放晴的时候,晴的纯粹,晴的彻底。太阳暖暖地照着,似乎把她所有的光和热都给了紫金港。玉兰花忍俊不禁,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樱花则披上了纯洁的嫁衣。与其相媲美的是一个个身穿春装的女孩子,她们换上短裙,踩着轻快的鞋子,长长的发丝被风轻轻托起。走在阳光之下,如果单看天,单看着湛蓝湛蓝的天,我会以为是人在故乡。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孕育着无限美好和美丽,也孕育着无限的希望和生机。所以,我总是希望自己能够起得更早一点,不要因为睡懒觉而缩短了与春天约会的限期;所以,我总是很努力地让自己多学些东西,别让这份美丽白白浪费;所以,我总是不停地怀念你,也不断地思念你,可能到了夏季,这份感情将不再继续。
翻出去年的衣服,发现已经不像当初那样喜欢了;那件灰色的线衫,如果不是偶然找到,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想起还有这样一件衣服存在。如果,如果忘记一个人这样容易该有多好啊。
我已经剪短了头发,是陈曦喜欢的发式,并且开始试着化妆,穿衣服也一点点讲究起来。记得陈曦说过打扮自己是对别人的一种尊重,他曾经不止一次跟我说你把头发烫了吧,染了也行,你适合留这样的头发,显得洋气,每当陈曦这么说时,我通常都是坚定地说不,然后列出一堆理由。见实在劝不动我,他干脆就说要不就戴帽子吧,有人天生就有帽相。我没有这样去做,他说我犟,我却不以为然。
我做我的改变,这改变与陈曦有关。
日子串着日子,鱼贯而过。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以为自己就会慢慢地把陈曦忘掉,不是说时间会冲淡一切吗?不是说人们对痛苦的记忆总是趋于忘记吗?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陈曦好比埋在我掌心的一根刺,表面上看起来安然无恙,可是每当我不经意地碰触,总是感觉到疼……
一天喝了许多酒,带着些许醉意,我鼓起勇气拨通了他的电话。电话嘟嘟地响着,我的心也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喂?!”
“哎!”我用轻快的声音回应他。
“怎么了?”他问。
沉默了一会儿,我说道:“刚才喝酒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能喝,喝这么多竟然都没事。”
“傻瓜!”陈曦脱口而出。
但是陈曦却不知道我为什么贪杯,那是因为在酒桌上大家聊起了情感话题,每个人都要讲一下各自的他或她,轮到我时,我竟然不知怎样叙述。我们之间似乎发生过很多事,好的坏的,厚厚一叠,但是这又能怎样呢?现在的我们,仍是分开旅行,各自悲哀。
“现在在哪儿呢?”听说我在学校里,他松了一口气。
“最近还好吗?”说到这儿时,我忽然蹲了下来,觉得心好疼好疼。
“唉……”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挺好的,就是每天都很忙,你呢?”
“我也是,不理解……”
“嗯?”
“不理解你为什么这么忙,以前你也不是很忙嘛!”我问道。
“以前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
“以前能挤出来,现在就……”剩下的半句话含在嘴里,我没吐出来。
“人有时候就是无可奈何……”他马上又说道:“改天我再联系你吧,你早点休息吧。”
“你不这样说还可以,你一这样说我就生气,每次你说联系我,但都没有。”虽然是生气了,但是我的语气还是那样平缓。
“哪天一起吃个饭吧?”
“上次你也这样说的,但都没有兑现。”我抱怨道,“这样吧,你跟我说咱们下次别见了,或许我们还能见面。”
他呵呵地笑。
“说啊,说下次不要见面了。”
“别闹了。”
“不行,我让你亲口跟我说,说永远都不要再联系了。”
“说啊,你说啊!”
我不依不饶,仿佛在决绝地等一个决定,一个决绝的答案。
“苏颜,如果我明天就死了,你还问我这些吗?我们一定要分出个是非吗?一定要搞清楚我们的关系吗?我现在工作很辛苦,生活好坏根本没精力去想,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生活,我现在身体也很差。我羡慕你的生活,简单,快乐,你要好好珍惜。”
“简单和复杂本来就是生活的两种状态,简单很好,这不一定说复杂就不好啊?我也很欣赏你的生活。”我说道。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生活是怎样的,我现在跟你讲电话,脑袋里很可能还在想着工作的事,懂吗?你是搞科研的,我们两个没有交集。假如啊,假如,我儿子将来要是搞科研的,我会觉得他不是我儿子。我注定要四处走的,我也喜欢这样。”
“为什么……”不知什么时候,泪水挂了一脸,我说话的声音已经变了:“为什么?”我艰难地说:“你们都这样放开我,飞得越远越好。”
“那是他们知道你是怎样的一个人,知道你想要怎样的生活。”
早上起床,突然被镜子里自己阴郁的表情吓到了,没想到心情竟然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容貌。那个从前的我哪里去了?我还是那个简单快乐的苏颜吗?我一遍遍看着镜中的人,试图从那双忧伤的双眼中寻觅那份消失已久的纯真。我试图对自己笑一下,那笑容真的很苦。这样的笑不应该属于我。于是我又重新扬起脸,对着镜子,认真地,发自内心地笑了。
如果假装高兴,就会真的高兴;
如果你以为忘记了,就会真的忘记。
这是洋子告诉我的。
我现在正努力这样做。
很长时间没有看到月亮了,虽然最近有很多个晴天。也有可能我看到了,只是当时枉然,或者暂时性失去了记忆。
踩着石阶往下走的时候,不经意地看见它就在我的前方,扬起那弯弯的嘴角,迎着我笑。那一刻,觉得她不再属于深蓝的天空,也跟嫦娥、玉兔、桂树无关。觉得她就像一个新生的宇宙,在我触目可及的视野里熠熠生辉。一颗星眨着眼睛,离她远远的,可她好像并不孤单,一直在笑,且笑得很甜。
我边走边看她,她一会儿钻进树丛,一会儿又偷偷地从叶隙里探出头来,看我望她,她又羞红了脸躲到楼层身后去了,很久不肯露出头来。夜的帷幕缓缓拉开,秋天来了,紫金港的上空不再有成群的燕。暗淡的灯光与深重的影子重合,交叠,这让我的眼睛产生了错觉。白日里的香樟树变得高大起来,仿佛躲到它身边,就能挡风遮雨似的。还有那些被灯光上了色的柳树、银杏叶,都变了模样,换了新装。这会儿,紫金港就像一座童话里的城堡。我自顾自地走着,心动也不想动。
终于,在路的尽头,那张笑脸再次出现了,可是却离我远远的。就这么十几分钟的工夫,她就回到天空怀里去了。我也冲她笑了笑。心想,不管你在哪里,只要能够望得到你,就可以。
吃完早饭,很想从另一条路上走走。阳光暖暖的,茸茸的,围巾一样的体贴。雨后初晴的天空如此清爽,整个校园也弥漫着清新的气息。我很喜欢走这条青石板铺成的路,它总能勾起我的一些回忆,或者给我一些启迪。路右面有一片草坪,长着很多狐尾草。在草坪的一侧,还有一棵枝叶繁茂的杨树,在这里,杨树并不多见,而北方到处都有。再往前走,是一座弯弯的小桥,水从下面缓缓地向东流去。顺着水流的方向望去,就可以看见彼岸花了。她们孤零零地开在一棵未名的树下,长长的茎擎起一团燃烧的火焰。或单或双,成团成簇,无论怎样,都是遮不住的凄凉。一只蓝蝴蝶披着雾的轻纱飞到她身边,浅吻她的脸,似乎在跟她说早安,她只是静默着,安然又黯然。也许它只是她生命中的过客,她只是在等,等与叶重逢的那一天。她的周围,也有很多白的小花,依偎在叶的身边,欢喜地开着。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彼岸花的情景。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这花的名字。只是看上去它很特别,就随口问了陈曦一句:“这种花怎么只有花没有叶呢?”
陈曦顺着我指的方向望过去,吃惊地问:“你们学校竟然有彼岸花?”
“彼岸花?”
“是啊,花开的时候不见叶子,有叶子的时候又不见花。也正因为这点,所以又叫无义草。”
“无义草?”
“但是我不是很认同这种说法,你不觉得这样的一朵花配上叶子会很奇怪吗?”
“你的意思是叶子的消失倒是成全了花的美丽?”我侧过头来问他。
陈曦点点头,表示同意。
天地之间,若梦的浮生里,陈曦和我不过是沿着彼此走过的脚印,走了一段相同的路,然后走成了两条平行的线……
(该文为浙江大学第十三届校园文学大奖赛获奖作品,作者时为浙江大学医学院2010级免疫学专业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