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思捷撕掉笔记本上画“正”字的那张纸,开始以一种平常的心态跟习远交往。
周一至周五,他们的联络方式是打电话和发短信。周末会有半天的时间在一起,买书然后做饭。不像在热恋中如胶似漆,每一天都是实在简单的幸福。
第一次闹矛盾是在十二月的某个星期五,起因是习远在书房用电脑时无意中浏览到一条新闻,更准确的说,是那则新闻配的图片。
他去学校接彭思捷。彭思捷还纳闷一般都是周六或周日中午一起出去,这周怎么换成周五了?
两人一起去超市买菜,习远始终肃着一张脸,半句话都不说。彭思捷问了他好几次“怎么了”,他都没回答。
到最后,彭思捷也有点生气了。一声不吭是什么意思?她哪里得罪他了?
买完菜回家,彭思捷郁闷到极点,一进门就把菜全放到桌上,朝习远大喊:“你什么意思?难道让我出来就是甩脸色给我看吗?”
习远看了彭思捷一眼,把她拉进书房。从电脑里找出一张图片,放大,“原图是用手机照的,我已经处理过像素,看得很清楚。”
彭思捷终于明白习远为什么臭着一张脸了。那张照片明显是偷拍的,她和张俊辉。拍照的重点似乎是后者,她只是侧面。其他人看上去没什么,但对习远就不一样了。
“你哪里来的照片?”彭思捷问。
“从一则新闻消息里看到的,这是配图。”
习远搜索出那则新闻,指给她看。
日前,记者两次拍到霍氏企业新任总裁张俊辉出现在某购物超市。记者了解,该超市属唐氏企业旗下……
后面还有张俊辉的回应,很官方的一段话:“我们和唐氏企业既是竞争对手,也是合作伙伴。我只是就近购买一些日常消费品,请勿借题发挥,小题大作。”
这则快讯的核心应该是霍唐两家敏感微妙的关系吧,为什么习远偏偏“跑题”了?
彭思捷偷偷瞄过去一眼,他的脸上完全不是高兴的表情。她凑上去,环住习远的脖子,笑嘻嘻地问:“你是不是吃醋啦?”
习远坐怀不乱,依旧是冷着一张迷死人不偿命的脸:“难道我女朋友跟她前男友余情未了,我还要不闻不问?”
“什么余情未了?”彭思捷拍了他一巴掌,“不准胡说。”
“那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和他同时出现在一张照片里?”
记者偷拍啊,这是彭思捷脑子里浮出的第一个回答。但想想如果她那样说,习远肯定会更生气,所以还是把事件始末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吧。
因为学校课程的原因,彭思捷的休闲时间很少且零碎。只能做一些零时的兼职不说,很多兼职跟上课时间冲突,她根本去不了。
之前她在健身房代班的那个师姐做过某个产品的品牌代理,跟W大斜对面那家超市的经理熟悉,所以超市要招兼职导购、兼职铺货员的时候师姐就会推荐她去。
这个周三,也就是前天,超市要招一批兼职铺货员,彭思捷就去了。她的工作内容是铺新货并检查货架,时间是晚上十点到第二天早上五点。
当天晚上她去得早,九点半到的超市。那时超市也快暂停营业,顾客比较少,所以她到点后就开始工作。
在冷藏区铺酸奶的时候,她遇到张俊辉。
张俊辉看到彭思捷也很意外,问:“你在这里工作?”
“不是,”彭思捷摇头,“我在做兼职,就今天和明天。”
“嗯,我是来买鸡蛋的,你知道鸡蛋放在哪里吗?”
鸡蛋在冷藏区附近,彭思捷带他过去。在此过程中,张俊辉有跟她聊天。
“你现在在上研究生吧,是W大吗?”
他是听谁说的?不过彭思捷也没有深入思考这个问题,只点头回答:“是W大。”
“你现在还学数学吗?我记得你以前数学很烂。”
数学是彭思捷一辈子的软肋,听到这两个字就头疼。
“当然不学了。当初我考研的时候特地选了一个不考数学的专业,不然我可考不上。”
张俊辉笑出声:“你还是很怕数学?”
“非常怕。”彭思捷心有余悸,“我大一还学过微积分,那叫一个折磨。”
大一?如果他不出国,肯定会像高中一样继续给她讲数学题吧……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在冷柜冒出来的冷气中。
“鸡蛋在这。”彭思捷指着货架对他说,“你自己挑吧,我先过去了,如果被巡视人员发现我不认真工作会挨骂的。”
“哎。”张俊辉叫住她,“你明天还在这里做兼职?”
“对。”彭思捷回答,“明天还有一晚,怎么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
然后,彭思捷就继续工作了。
“所以说,在第二天晚上你又很巧地遇见他了?”习远问。
“他说他来买红酒,让我……带他去。”习远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彭思捷没敢再继续说下去。
“你觉得堂堂霍家,还需要他去买鸡蛋?还会喝超市里的红酒?”
“超市里卖的红酒很贵的!”彭思捷反驳。再说,她哪里知道那些豪门人的生活,她连豪门的门都没见过。
习远盯着彭思捷,完全不理会她理直气壮的辩解:“为什么不告诉我?”
彭思捷怔住了。虽说他们是男女朋友,但保留各自的私人空间是必须的吧,没必要连兼职这种小事情都要向他通报。
习远领悟到她眼神里的疑虑,重申一遍:“我是问,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见过张俊辉?”
哦,原来是这个。彭思捷解释:“也没什么好说的,现在我跟他就相当于是普通的同学关系,老同学见面帮个忙而已。”
帮忙?在彭思捷眼里只是帮个忙,恐怕在张俊辉那里就完全不同了。那则报道说第一次张俊辉买了一瓶矿泉水,第二次什么也没买。
买水的确是“就近购买日常消费品”,但第二次绝对是故意为之。
“好了,如果你不喜欢我跟他见面,那我以后就不去那家超市做兼职了。”
没觉得张俊辉是刻意去接近她,但为了让习远的脸色变好看点,彭思捷也只能这样说了,反正她可以去其他地方。
“你周四周五早上不都有课吗,为什么还熬夜去做兼职?”
因为可以赚钱啊,这是最直接的目的。两个晚上她赚了160,够半个月的饭钱,当然这些话她没说出口。
“其实也还好,半夜可以休息两个小时,还管宵夜。因为是现结工资比较兴奋,上课都没打瞌睡。”
习远哪里是管她上课有没有打瞌睡,他又不是老师。他在乎的是彭思捷晚上通宵做兼职,第二天又赶着上课,会休息不好。
“这个周末不准回学校。”
“为什么?”
“因为你的黑眼圈太重了,需要休息。”
“可是我还有作业要写?”
“老师要马上交吗?”
“没有。”
“那就行了。”
习远一锤定音,华丽丽地关上电脑。
彭思捷有点难以启齿:“那我总得回学校拿两件衣服吧。”
“吃完饭再去。”习远拉着彭思捷走出书房,“去做饭,肚子饿死了。”
彭思捷在厨房做饭,习远在客厅看电视。球员在赛场上厮杀,他的眼珠却一动不动,眼睛里完全没有焦距。
他从来没像今天下午这么生气过。看到那张照片的第一眼,他几乎想立刻冲到彭思捷面前问个清楚。
怎么会有那么冲动的想法?他已经过了年少气盛的年纪了。
而真正去接彭思捷的时候,他注意到的是她深深的黑眼圈。没睡好,还是课程太累?他关心她,又为那张照片生气,两种复杂的情绪交杂,硬是让他说不出一句话。
他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甚至超出了他解决问题的能力范围。他不懂如何去处理心里那股莫名其妙的情绪,但他明白,绝对不是换个镜头、请人吃个饭那么简单。
习远叹了一口气,走进厨房,从背后环住彭思捷的腰。
彭思捷正在炒茄子,被习远的动作吓了一跳,回头见是他又泰然自若地继续她的烹饪大业。
“以后不准再跟他见面。”
思来想去,好像只有彭思捷答应这件事,他翻江倒海、电闪雷鸣的心才能平静一丁点。
“嗯。”彭思捷点头,夹了一块茄子喂进他嘴里,“咸不咸?”
“不咸。”
“那是。”彭思捷笑得很得意,“因为我还没有放盐,哈哈……”
炒菜的人笑得不亦乐乎,背后的人却眉头紧锁。居然会捉弄人了,得好好教训一番,家教要严!
习远蹭了蹭她的发丝,轻轻吻了一下她的耳垂。
彭思捷正拿着盐罐倒盐,手一颤,盐洒多了。
“都怪你。”彭思捷埋怨,回身推开习远,又赶忙把最外层的盐舀起来。心里却止不住砰砰直跳。该死的习远,居然偷袭她。
抢救及时,但这茄子肯定是咸了。
吃饭的时候,彭思捷尝了一块,立马就吐出来了,跟吃盐一样。她把那盘菜推到习远面前:“你负责把这盘豆角茄子吃完。”
一餐饭,习远真的什么都没吃,只吃了豆角茄子和米饭。
彭思捷端着空盘子连声赞叹:“习远,你真是太棒了。”
“那是自然。”习远环住她的腰,抵住她的额头,“你做的我都爱吃。”
习远说的不是表面话,她做的菜他的确一直都爱吃。有时候她自己都嫌弃了,习远还是吃得津津有味,比如说上次她炒糊的那盘白菜。
这个距离很暧昧,彭思捷能够感受到他越来越靠近的气息。
习远是想,她的背后就是餐桌,没地方可退。可彭思捷居然把盘子一扔,钻到桌子下面去了。
这……习远无奈地蹲下身子,跟彭思捷进行了一场奇妙的地面谈话:“我又不是怪兽,你反应不用这么大,出来。”
彭思捷可不敢贸然行动,畏畏缩缩地回答:“你不乱来,我就出来。”
“我不乱来。”
“你保证。”
“我保证,绝对不乱来。”
彭思捷警惕地盯着习远,小心翼翼地向外挪。低着头从桌底下钻出来,再抬头就触碰到两片温热的唇,蜻蜓点水般地从她的嘴唇上掠过。
彭思捷呆了两秒,下意识地推开习远:“你说话不算数。”
习远从地上爬起来,一脸笑地跟在她身后。
彭思捷满心郁闷地坐在沙发上,决定今晚不再跟他说话。习远挨着她坐下,为自己辩解:“我没有说话不算数,情侣之间接吻很正常,不算乱来。”
彭思捷冷哼一声,不准备搭理他。
习远只得改变战术:“以前张俊辉吻过你吗?”
“没有。”彭思捷干巴巴地回答。
习远准备的下一句是:既然张俊辉吻过你,那我为什么不能吻你?彭思捷出乎意料的回答让他一下没了词,张俊辉不是她前男友吗?
习远缄默不语,彭思捷看了他一眼,解释:“张俊辉的老家也是在小镇上,风气很保守,我们根本不懂那些。上大学之后虽然确定了恋爱关系,但那时不在一个系,他忙着做兼职,我休学回家照顾我爸爸,所以平时在一起的时间很少。他牵过我的手,吻过我的额头。”
习远把彭思捷拉过来靠在他怀里,又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他做过的事我做了,他没做过的事我也做了,所以他是我的手下败将。”
彭思捷真想忍住不笑。为什么一碰上张俊辉,习远就会如此幼稚?他明明比张俊辉大几岁。真是一个不解的难题。
“我只喜欢你,我不喜欢他。”
本来只是随意的一句话,但她发现习远在听完这句话后,眼神就变了,变得很……深情。
这一次,她没来得及逃避,想去推开的手也被习远扣住。这个吻,不是蜻蜓点水,而是辗转反侧,缠绵悠长。
她很害怕,迫不及待地想要躲。但彼此之间的吻似乎有着不可抗拒的魔力,引诱她,迷惑她,让她不自觉地沉迷。
就像是鸦片,明明知道它很危险,却情不自禁去靠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思捷,”习远埋进她的脖颈间,“我……”
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彭思捷的头脑逐渐清醒,“习远,我还要去刷碗。”
习远没有答话,彭思捷可以听见他停在她耳边的呼吸声。几分钟后,习远放开她,起身坐好。
彭思捷整理好衣服和头发,去收餐桌上的空盘子和碗,然后进了厨房。
大概是那盘豆角茄子太咸了,习远接连喝了好几杯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