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思捷没有化过妆，顶多就是夏天涂过防晒霜，所以她也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化妆后的模样。
“还不错啊。”小七点头，“比平常看起来精神多了。李老，行不行？”
李老正在擦他的照相机，也没看彭思捷，只说：“先让她过来拍两套。”
要怎么拍，做什么pose，彭思捷一概不懂。手怎么放，表情怎么样……都是李老怎么说她怎么做。闪光灯下，那么多人看着，她根本放不开。
“李老，到底行不行啊？”小七低声问。
李老点头，“还可以，等她稍微适应点了再把刚才拍的一套重新拍一遍，就用她吧。”
小七欢呼雀跃地跑了出去。两分钟后，陈助走进来：“李老，真得可以？”
李老再次点头：“V时尚这些年一直走高端路线，在无意识中排斥了很多消费群体。这次的产品延伸就是想培养更多的受众，毕竟大学生以后成为时代精英的可能性更高。”
彭思捷听着，暗自点头。中学生的最大任务就是考试，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关注时尚大多都是进入大学之后才开始的。
如果从大学时代就开始培养消费者的品牌忠诚度，那么那些大学生以后进入职场有了更高的消费能力，再选择这个品牌的几率就会大很多。
而且，V时尚本身的品牌号召力让它进军新市场比普通品牌也多一股强劲的优势。
“前两天的那个模特性感有余，拍不出学生的感觉来，这个刚刚好。如果这次大学生的市场打开了，我估计V时尚下一步就是儿童市场。现在的小孩子哦，哈哈……”
李老打了几个哈哈，端起旁边桌上的茶杯，品了一口茶。
陈助跟着一起笑，眼神却在彭思捷那边来来回回，怎么都有点不相信，还是先跟习少通报一下。
“李老的眼光你也敢怀疑？”
习远坐在桌前看文件，他已经跟V时尚那边通过电话，主编也同意最后一个系列换人。
“习少，不是我不相信李老，我是不相信彭思捷。如果最后拍出来的效果不好，V时尚肯定不会再跟我们合作，那我们这半个月来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习远低下头沉思，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里的文件。
“李老的面子，V时尚也是要顾虑的，他说行就行。”
其实习远也是有点担心的，不过他相信李老，更相信彭思捷。而等到周四，小五把最后的成片拿给他看时，他也终于确定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照片都是李老挑的，自然不会有问题。他想看的，是彭思捷。
画面上的女孩坐在白色的圆凳上，双手拿着的杂志挡住了鼻子以下的部位，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但看得出来，她笑得很开心。
完全不像是模特在拍照，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女孩，遇见了开心的事情。
习远的手停在一张照片上就再也没动过，小五瞧了一眼，是彭思捷的。
“那张是李老抓拍的，当时中场休息彭思捷无聊拿了一本杂志，老大在一边给小七讲笑话，她听见了就捂着嘴笑。李老说这张拍得最自然，而且刚好思捷手里拿的就是《V时尚》，所以李老打算推荐他们用这一张做新年特刊的封面。”
做封面？
“你先出去，等我都把这些都看完了再进来拿。”
习远把那张照片挑出来，放在眼前看了许久，想起老大他们每次拿到杂志时对着封面女郎品头论足的表情。不如留为己有，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做这个事情了。
周五，陈助和小五去给V时尚送照片。在检查的时候，小五发现少了一张。
“奇怪，昨天还在。”小五在办公桌上下来来回回找来找去，又跑进习少的办公室问他：“习少，是不是有张照片落在你办公室里了？怎么找都找不到。”
“我看完之后就都交给你了，丢了哪一张？”
“就是李老说让做封面的那一张，思捷的。”
“这个没问题，那张少了也没关系，V时尚那边估计早就确定好封面人物了。”
陈助和小五去了V时尚，到中午快吃饭的时候才回来。一进公司，小五就大叫：“你们是没有看到那主编的表情，一个字：太满意了！”
那不是四个字吗……
中午的盒饭习远请客，所以大家都嚷着点最贵的。在老大和小五争论到底是点红烧牛肉还是铁板牛肉的时候，蔷薇进来了。
她戴了一副很大的墨镜，直接走到陈助面前：“我要见习少。”
陈助面无表情：“习少不在。”
习远明明在办公室里，彭思捷纳闷，但瞬间又明白过来，陈助理那样说自然是习远授意的。
蔷薇拿下墨镜，露出一脸明艳的红妆，“之前V时尚说过，这次拍完之后就跟我签约的，为什么突然又不签了？”
陈助站起身，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不耐：“蔷薇，V时尚要跟你签约也是看在习少的面子上。这些年你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兼职模特到现在小有名气了，不都是习少出的力？你倒好，关键时刻给习少甩脸子。”
蔷薇别过头，显然是拉不下脸来道歉。
气氛有点不对，小五使了个眼色，众人都围了上去，彭思捷也偷偷地跑去只当看热闹。
“蔷薇，”小五示好般地笑了笑，“你这次是真得太任性了。你说你要是好好地把最后几套拍完，习少再去V时尚那边说几句，一捧不就大红了？结果……现在倒好，弄得两边都不好看。V时尚签约的事，还是下次再说吧。”
蔷薇看了小五一眼，细长的眉缓缓放松几分，“就算是这样，那为什么你们工作室以后也不让我拍了？”
小五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蔷薇又说了一遍：“我要见习少。”
陈助理还是没有改变地回答：“习少不在。”
看来习远是真得不打算见蔷薇啊。
“不在你就给他打电话，今天不见到他我是不会走的。”
陈助理没再说话，坐下继续看文件，还说了一句：“思捷，中午我吃土豆块和爆猪肝。”
土豆块和爆猪肝，彭思捷连忙记下来。
眼看着蔷薇就要发火，小七赶忙上前打圆场：“蔷薇，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习少。你说我们虽然在私底下都跟他嘻嘻哈哈的，可谁敢在工作上给他打马虎眼啊？”
蔷薇长呼一口去，压下心里的闷气：“就算是我这次做得不对，可我们这么多年交情，不就是一个V时尚吗，说不合作就不合作了。”
“习少很看重这次拍摄的。”
“看重？”蔷薇冷笑，“能有多重？我看他就是想借这次机会一脚把我踢开。”
如果不是你爽约在先，习远怎么会不跟你合作。彭思捷忍不住插嘴：“你不要乱说，习远为了这次的合作熬了几个通宵。”
习远？她叫习少“习远”，蔷薇睨眼打量彭思捷：“她是谁？新来的？”
小七回答：“她是新来的实习生。”
“哼！一个实习生也敢这么跟我这么说话。”
“嘀--”陈助理办公桌上的电话机响了，里面传出习远的声音：告诉蔷薇，我不在。
……
这不是赤裸裸地在告诉蔷薇：我不想见你，你别再说了。
一片寂静，只剩下面面相觑。
“蔷薇，”小五小心地开口，“习少……都说他不在了，你还是回去吧。”
蔷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娇艳的妆容也无法掩饰她此刻的愤怒和难堪。不过最终她还是走了，毕竟她的确不是第一天才认识习远。
等她完全走出公司的大门，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又开始闹着要点什么餐。中午吃饭的时候，老大突然问道：“思捷，你怎么知道习少接连熬了几个通宵？”
……
彭思捷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是每天等习远下班，好几次他都让她先走，然后第二天早上去送绿豆汤的时候刚好碰到他从公司回来，于是她临时找了一个借口：“每天晚上我都是打扫完卫生再走的啊，好几次都看见习少办公司里的灯亮着，我就猜他可能是在加班。”
临近周末，星期五下午的办公室总是洋溢着一股兴奋的情绪。
吃完饭，小五就开始提醒老大：“今天是第三个星期五，要记得发工资哦！”
老大正拿着牙签剔牙，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扔在办公桌上：“上午就给你们办好了，里面是工资条。”
小五一把抓起笔记本，翻出里面的工资条挨个发，到最后发现：“为什么没有思捷的？”
“习少说了，思捷的工资他自己发。”
习少亲自发？
十四只眼睛齐齐地转向彭思捷，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你跟习少什么关系？”
一下子成为全场的焦点，彭思捷始料未及，马上撇清：“我跟他没什么关系。”
刚从办公室里出来的习远，就这样听见彭思捷给他们之间的关系下的定义：没什么关系。
眼尖的小七站起来高声喊道：“习少，为什么思捷的工资是你发？”
习远的回答很简单：“我高兴。”
……
下午下班，习远带着彭思捷去了超市。彭思捷推着购物车，一脸茫然：“你要买什么东西吗？”
“你上次买的绿豆是不是已经用完了？”
彭思捷点头，今天早上是最后一点，“你怎么知道？”
习远拿了两袋绿豆放进购物车里，“你今早送来的绿豆汤分量比平时少，所以我猜想那应该是最后的了。”
机智！彭思捷在心里给习远点了一个赞。
“再买些蔬菜大米吧，以后晚上我去你那里吃饭。”
啊？彭思捷没转过弯来。因为前几天习远的嗓子一直哑着，所以每天晚上都会下来吃冰糖雪梨，顺便在她那里吃晚饭。现在冰糖雪梨和绿豆汤都吃完了，为什么还要去她那里吃饭？
习远回过头，看着怔在原地的彭思捷，笑了笑：“你不是说要补我的房租吗？难道连多做几次饭都不愿意？”
“我没有不愿意。”彭思捷急忙解释。反正她每天晚上也是要吃饭的，多放点米多双碗筷就可以了。她惊讶，只是因为没想到而已。
“那就行了。”
习远继续往购物车里放东西。彭思捷看他拿了好几个番茄，问道：“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吃番茄炒鸡蛋？”
“也不算是喜欢。小时候我妈听别人说小孩子长身体要多补充营养，那时候我家很穷买不起什么营养品，所以我妈就养了几只鸡，做番茄炒鸡蛋或者水煮蛋给我吃，吃习惯了。”
这样啊。彭思捷没听同事说过习远家里的事情，也没听刀刀提起过，接下来问了一个自以为很自然的问题：“那你妈妈呢，怎么没跟你住一起啊？”
“我八岁的时候，我妈就去世了。”
去世了？
彭思捷暗自懊恼，真不该问这个问题。可习远似乎并不在意，也没表现出多大的悲哀，反而安慰她：“没关系，你不用一脸恨不得咬掉舌头的表情。”
彭思捷自嘲地笑了笑，紧走几步赶上习远：“可你不觉得我做的菜才难吃吗？”
习远摇头：“不觉得。”
最后结账是习远刷的卡，彭思捷向收银员要了小票。
走到楼下，习远看了一下时间，对彭思捷说：“你先上去，我等个快递。”
上了楼，彭思捷没有急着先做饭，而是拿出超市的小票，算出了她该出的那部分钱。习远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很大的箱子，里面装的居然都是一盒一盒的牛奶。
彭思捷想起，她第一次到习远家里打扫卫生时，冰箱里除了牛奶什么都没有。
“你好像也很喜欢喝牛奶。”
习远拿出牛奶，把它们都放进冰箱里，“我妈听说牛奶也可以补充营养，所以会存钱买牛奶给我喝，也是喝习惯了。而且，她说我好像遗传了我爸的，从小就爱喝牛奶。”
这一次彭思捷学聪明了，没有再问“你爸爸怎么没有跟你一起住”之类的傻问题。
“牛奶在超市买就可以了，干嘛还要在网上买？”
“这不是在网上买的。我有个朋友开了一家农场，这牛奶都是他农场里的奶牛产的，干净正宗，喝得放心。”
的确比超市里的牛奶靠谱，彭思捷点头，从钱包里拿出几张钞票递给习远：“给，这是刚刚我们买东西的钱，一人一半。”
习远没有接：“我还从没让女人掏过钱。”
可那些都是你的女朋友，我跟她们又不一样，这些话彭思捷憋在心里没说出口，只笑着说：“你拿着，不然我会不好意思的。”
习远还是没有接：“你如果觉得不好意思，以后每天早上就帮我热一盒牛奶。”
虽然彭思捷认识的男生不多，但也知道他们那种所谓“不让女人出钱”的自尊心。见习远这样，她也没再坚持。
可是，按习远说的意思，那以后每天早上她还得继续给他送早餐？怪不得他把牛奶往她的冰箱里放。
“以前每到我快过生日的时候，我妈就开始存钱，然后在我生日那天去买一箱牛奶。”
习远突然转过头，看着彭思捷说：“每次我生日那天，她就会给我喝牛奶。”
彭思捷看着习远，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看她，也不知道该如何答话。习远提起他的妈妈，没有悲伤，但彭思捷可以感觉到：习远很爱她，也很想念她。
晚上睡觉之前彭思捷查了银行卡，里面多了五千块，是习远给她打的工资。
习远。
彭思捷躺在床上，看着头顶上的天花板。第一次觉得，习远在她心里的印象不一样了。虽然习远是刀刀的朋友，但她最开始觉得，像习远那种有钱的人是不会与她有什么关系的，她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甚至有可能他根本不会拿正眼看她。
但是，好像她的想法错了，习远也没那么难相处，有钱却不是讨人厌的暴发户，对员工好，工作起来很认真。
这至少说明，陆成没有交错朋友，刀刀也没有嫁错人。
彭思捷盖好被子，准备睡觉，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短信提示音。是个陌生的号码：明天早上什么时候起床？
是谁啊？彭思捷莫名其妙，回过去：你是？
我是习远。
习远？应该是从刀刀或者同事那里问到她的号码的。
睡到自然醒，怎么了？
我是看什么时候下来吃早餐。
不是我给你送上去吗？
我自己下来。
那我早餐快做好了就给你打电话，到时候你再下来吧。
好。
彭思捷关掉手机，关灯睡觉。而此刻的七楼，习远站在阳台上，看着这个城市璀璨繁华的灯光，不觉得有丝毫的寒意。
既然没有什么关系，那就培养一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