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高老头(语文新课标课外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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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男人与女人

马车的声音从街上传进来,维多莉已醒了。

年轻的姑娘说:“妈妈,伏脱冷先生来了。你来扶一扶欧也纳先生,我不愿意让那个人看见。”

古的太太说:“不,你想错了!他是个好人,有点像过去的古的先生,虽然粗鲁,本性可不坏,他是好人坏脾气。”

在柔和的灯光照耀下,两个孩子正好配成一幅图画。伏脱冷悄悄地走进来,抱着手臂,望着他们说:

“哎哟!多有意思的一幕啊!青春真美好,不是吗,古的太太?”他又端详了一会欧也纳,说:“好孩子,睡吧。有时幸福就是在睡觉的时候来的。”

他又回来对寡妇说:“太太,我疼这个孩子,不但因为他长得清秀,还因为他心地好。”

他贴在寡妇耳边悄悄地说:“他们真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然后他又提高了嗓音,“上帝给我们安排的路真是神秘莫测,他鉴察人心,试验人的灵魂。孩子们,看到你们俩都一样的纯洁,一样的有情有义,我相信一朝结合了,你们绝不会分离。上帝是正直的!”

他又对维多莉说:“我觉得你很有福相,给我瞧瞧你的手,小姐。我去看手相,人家的好运气常常被我说准的。哎呀!你的手怎么啦?真的,你马上要发财了,爱你的人也要托你的福了。父亲会叫你回家,你将来要嫁给一个年轻的人,又漂亮又有头衔,又爱你!”

伏盖寡妇下楼了,沉重的脚步声打断了伏脱冷的预言。

“再见,孩子们,”伏脱冷转身招呼着欧也纳和维多莉,一只手放在他们头上,“我祝福你们!相信我,小姐,一个规矩老实的人的祝福是有道理的。”

他们走后,维多莉瞧着自己的手叹道:“唉!亲爱的妈妈,倘若真应了伏脱冷先生的话……”

老太太说:“那也不难,只要你那魔鬼哥哥从马上倒栽下来就成了。”

“唉!妈妈!”

寡妇说:“我的天!诅咒敌人也许是一种罪过,好,那么让我来补赎吧。”

维多莉说:“要拿人家的性命来换我的幸福,我心里永远不会安乐的。倘使要我幸福就得牺牲掉我哥哥,那我宁可永远住在这。”

“伏脱冷先生说得好,谁知道全能的上帝高兴叫我们走哪条路呢?”

她们靠着西尔维帮忙,把欧也纳抬进卧房,放倒在床上。厨娘替他脱了衣服,让他舒舒服服地睡觉。临走,维多莉趁老太太转身的当,在欧也纳额上亲了一下,觉得这种偷偷摸摸的罪过真有说不出的快乐。

伏脱冷在酒里下了麻醉药,借款待众人的机会灌醉了欧也纳和高老头,这一下他可断送了自己。半醉的皮安训忘了向米旭诺追问“鬼上当”那个名字了。

米旭诺小姐认为高冷性情豪爽,正在盘算给他通风报信,让他在半夜里逃走,但她一想到“鬼上当”那个绰号,就不寒而栗,于是改变了主意。

吃过饭后她由彼阿莱陪着走出门,去圣·安纳街找那个有名的暗探,把一切细节说明之后,米旭诺小姐向他要那个检验黥印的药品。

看到圣·安纳街的大人物在书桌抽屉内找寻药品时那种得意的神态,米旭诺隐约地觉得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不像逮捕一个普通的逃犯那么简单。

警察当局也许还希望根据苦役监内线的告密,赶得上没收那笔巨大的基金。

她仔细想了一会,把这个疑心向那老狐狸说了,他却笑了笑,有心破除老姑娘的疑虑。

“你想错了,”龚杜罗说,“在贼党里,高冷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最危险的博士,我们要抓他正是为这一点。那些坏蛋也都知道,他是他们的军旗,他们的后台,他们的拿破仑,他们都尊敬他、爱戴他。这家伙永远不会把他的老根丢在葛兰佛广场上的。”

米旭诺感到有些莫名其妙,龚杜罗对她解释,他用的两句土话是贼党里极有分量的切口。

他又说:“高冷一直拿我们打趣。但对付那些英国钢条般的家伙,我们也有一个办法,在逮捕他的时候只要他稍微抵抗一下,立刻把他干掉。我们希望高冷明天动武,好把他当场格杀。这么一来,诉讼啊,看守的费用啊,监狱里的伙食啊,一概可以省掉,同时又替社会除了害。照真正慈善家的理论讲,这种办法便是预防犯罪。”

“那就是替国家出力呀。”彼阿莱道。

“对啦,你今晚的话才说得有理了。是呀,我们当然是替国家出力。外边的人对我们很不公平,其实我们暗中帮了社会许多忙。再说,一个人不受偏见的约束那才算高明,违反成见所做的好事自然免不了害处,能忍受这种害处的才是真正的基督徒。你瞧,巴黎终究是巴黎。这句话就说明了我的生活。小姐,再见吧。明天我带着人在植物园等你。你叫克利斯朵夫上蒲风街我前次住的地方找龚杜罗先生就得了。先生,将来你丢了东西,尽管来找我,包你物归原主。我随时可以帮忙。”

“嗯,”彼阿莱走到外边后对米旭诺小姐说,“世界上竟有些傻子,一听见警察两字就吓得魂不附体。可是这位先生多和气,他要你做的事情就像打招呼一样简单。”

第二天,伏脱冷八点以前就出门了,直到开饭才回来。

十一点一刻,西尔维和克利斯朵夫去敲各人的房门叫他们吃早饭,居然没有一个人说什么不满意的话。两个仆人一走开,米旭诺小姐就首先下了楼,把药水倒入伏脱冷自备的银杯中,那里装满了他冲咖啡用的牛奶,跟旁人的一起炖在锅子上。老姑娘早就算好利用公寓里这个习惯下手。七个房客过了好一会才到齐。欧也纳伸着懒腰最后一个下楼,正碰上特·纽沁根太太的信差送来一封信,信中道:

“朋友,我对你并不生气,也不觉得我有损尊严。我等到半夜两点,等一个心爱的人!受过这种罪的人是绝不会叫人家再受的。我看出你是第一次恋爱。你碰到了什么事呢?我真要急死了。要不是怕泄露心中的秘密,我就亲自来了,看看你遇到的究竟是凶是吉。可是在那个时候出门,不论步行或是坐车,岂不是断送自己?我这才觉得做女人的苦。我放心不下你,请你告诉我为什么父亲对你说了那些话之后,你竟没有再来。我要生你的气,可是会原谅你的。你病了么?为什么住得这样远?求你开声口吧。希望你马上就来。倘若有事,只消回我一个字,或者说就来,或者说害病。不过你要是不舒服的话,父亲会来通知我的。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这是怎么回事呢?”欧也纳叫了起来。他拿着没有看完的信,冲进饭厅,问:“几点了?”

“十一点半。”伏脱冷一边说一边把糖放进咖啡里。

那逃犯冷静而迷人的眼睛瞪着欧也纳,欧也纳不禁浑身战栗了一下。街上传来一辆马车的声音,泰伊番先生家的一个当差神色慌张地冲进来,古的太太一眼便认出了他。

“小姐,”他叫道,“老爷请您回去,家里出了事。弗莱特烈先生跟人决斗,脑门上中了一剑,医生认为没有希望了,恐怕您来不及跟他见面了,他已经昏迷了。”

伏脱冷叫道:“可怜的小伙子!有了一年三万的收入,怎么还能打架?年轻人真不懂事。”

“嘿,老兄!”欧也纳对他嚷道。

“怎么了,你这个大孩子?巴黎哪一天没有人决斗?”伏脱冷一边回答一边若无其事地喝完咖啡。米旭诺小姐全副精神地看着他这个动作,即使听到那件惊动大众的新闻也不觉得震动。古的太太说:“我跟你一块去,维多莉。”

她们俩帽子也没戴,披肩也没拿,径自跑了出去。维多莉临走时噙着泪对欧也纳望了一眼。

伏盖太太道:“呃,你竟是未卜先知了,伏脱冷先生?”

伏脱冷回答:“我是先知,我是一切。”

伏盖太大对这件事又说了一大堆废话:“是不是很奇怪?死神来找我们的时候,连商量都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年轻人往往走在老年人之前。我们女人总算运气,用不着决斗,可是也有男人没有的病痛。我们要生孩子,而做母亲的苦难是很长的!维多莉真有福气!这会她父亲没有办法啦,只能让她继承遗产了。”

“可不是!”伏脱冷望着欧也纳说,“昨天两手空空,今天就有了几百万!”

伏盖太太叫道:“喂,欧也纳先生,这一下你倒是中了头彩啦。”听到这一句,高老头瞧了瞧欧也纳,发现他手中还拿着一封皱巴巴的信。

“你还没有把信念完呢!……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跟旁人一样吗?”他问欧也纳。

“太太,我永远不会娶维多莉小姐。”欧也纳回答。抓起大学生的手握着,恨不得亲它一下。

伏脱冷道:“哦,哦!意大利人有句妙语,叫做‘听时间的安排!’”“我在等回音呢。”纽沁根太太的信差催问欧也纳。

“告诉太太说我会去的。”

伏脱冷微微笑着。他吞下的药品已经发作了,只是逃犯的身体非常结实,还能站起来瞧着欧也纳,哑着嗓子说:

“孩子,福气就是在睡觉的时候来的。”

说完,他直僵僵地倒在地上。

欧也纳道:“果真是神灵不爽!”

“哎哟!他怎么啦?这个可怜的亲爱的伏脱冷先生,”米旭诺小姐叫道,“怕是中风了吧?”

“喂,西尔维,请医生去。”寡妇吩咐。

大家都忙着照应伏脱冷。

欧也纳很高兴借此机会逃出这个可怕的魔窟,便连奔带跑地溜了。

“克利斯朵夫,你去药铺买些治中风的药。”

克利斯朵夫应声出去了。

“喂!高老头,帮我们把他抬上楼去,抬到他的屋里。”

几个人抓着伏脱冷,七手八脚地把他抬上楼去,放在床上。高里奥说:“我帮不了别的什么忙,我要去看我女儿了。”“真是一个自私的老头!”伏盖太太说。

“看看你屋子里可有依太。”米旭诺小姐一边对伏盖太太说,一边和彼阿莱解开伏脱冷的衣服。

伏盖太太下楼到自己的卧房去,米旭诺小姐便可以为所欲为了。

她吩咐彼阿莱说:“赶快脱掉他的衬衫,把他翻过身来!”伏脱冷被翻过身来,米旭诺照准他的肩头一巴掌打过去,鲜红的皮肤上立刻白花花地显出两个字母。

“嗬!一眨眼你就得了三千法郎赏金。”彼阿莱说着,扶住伏脱冷,让米旭诺替他穿上衬衣。

“别多嘴!看看有什么银箱没有?”老姑娘性急地说,一双眼睛拼命打量屋里的家具,恨不得透过墙壁才好。

她又道:“最好想个理由打开这口书柜!”

彼阿莱回答:“恐怕这不太好吧?”

“为什么不太好?可惜来不及了,已经听到伏盖太太的声音了。”

伏盖太太说:“依太来了。哎,今天的怪事真多。我的天!这个人怎么会突然害病呢?他壮得像子鸡一样。”

“像子鸡?”彼阿莱接了一句。

寡妇把手按着伏脱冷的胸口,说:“心跳很正常。”

“正常?”彼阿莱觉得很诧异。

“是呀,跳得挺好的呢。”

“真的吗?”彼阿莱问。

“天哪!他就像睡着了一样。西尔维已经去请医生了。

喂,米旭诺小姐,他把依太吸进去了,大概是抽筋吧,脉搏也很好,身体像土耳其人一样棒。小姐,你瞧他胸口的毛多浓,能活到一百岁呢,这家伙!头发也没有脱。哟!是胶在上面的,他戴了假头发,原来的头发是土红色的。听说红头发的人不是好到极点,就是坏到极点!他大概是好的了?”

“好?好吊起来。”彼阿莱顺口说道。

“你是说他好吊在漂亮女人的脖子上吧?”米旭诺小姐抢着说,“你去吧,先生。伺候他就是我们女人的事了。”

彼阿莱一声不响,轻轻地出去了。

欧也纳原想出去走走,换换空气。他闷得发慌,想到伏脱冷那种若无其事的态度,他至今还心有余悸。他暗想:

“伏脱冷怎么了呢?要是他一声不出就死了,我该怎么办呢?”这时,伏脱冷令他心里已经产生了一种恐惧与不安。

他走过卢森堡公园的小道。

“喂,朋友。”皮安训招呼他。

“赶快上伏盖妈妈家去吧,”欧也纳说,“刚才伏脱冷那个混蛋晕过去了。”

“啊!我早就疑心,你帮我证实了。”皮安训说着,丢下欧也纳跑了。

欧也纳遛了大半天,非常严肃。他似乎把良心翻来覆去地查看了一遍。尽管他迟疑不决,他的清白总算经受了严格的考验。“这样的爱情正是我的救星。可怜的老头有过多少伤心事,尽管他从来不提,可是谁都一目了然!好吧,我要像照顾父亲一般照顾他,让他享享福。倘使她爱我,她白天会常常到我家里来陪他的。那高个子的雷斯多太太真该死,竟会把老子当做门房看待。亲爱的但斐纳!她对老人家孝顺多了,她是值得我爱的。啊!今晚上我就可以快乐了!”

他掏出表来,欣赏了一会。

“一切都成功了。两个人真正相爱、永久相爱的时候到了,尽可以互相帮助,我尽可以收这个礼了。再说,将来我一定会飞黄腾达,无论什么我都能百倍地报答她。这样的结合既没有罪过,也没有什么能叫最严肃的道学家皱一皱眉头的地方。多少正人君子都有这一类的男女关系!我们又不欺骗谁,欺骗才会降低我们的人格呢!扯谎不就表示投降吗?她和丈夫已经分居好久了,我可以对那个亚尔萨斯人说,他既然不能使他的妻子幸福,就应当让给我。”

欧也纳心中七上八下的,斗争了很久。最后,心中的善念终于得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