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苏曼殊作品集(1)(中国现代文学名家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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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翻译诗·文·小说(3)

节序不居,九经弦望,十方大德,咸来聚会。纯刚利器,亦自诸方遗老将来。一时壮者率诸村众、牧童斩木为麾,长者吹箫先导,魂欲出管。壮者妻拔长刀以卫幼艾,不慧扶老人随诸隐士悉骑骏马。老人张目,幢幢发光,跨鞍顾盼曰:“不图今日,奋兴壮举!嗟夫!梵天帝释,实所共鉴。梵裔固非好杀者。”嗣阖军大呼曰:“梵天帝释,实鉴此心!”声撼碧落。于是策马夜行,月华如水,行役之劳,不自知其消散于山河壮丽间也。

凌晨,至摩竭陀国(Maghada)波沙耶山(Pashaya此云孤绝山),揭竿山顶。老人指点曰:“此当年遗老避兵处也。腐草转磷,今日犹现。吾师未捷,有如此耳!”

长老擎香华一束,俯伏山冈。行礼既已,白发婆娑,临风草檄曰:

粤昔大圣,鹿苑开场,愍人天之长寐;解除四姓,乐平等之无边。(译者案:世尊始在鹿野苑〔Deer Park〕,说因缘相生之实,非四姓不平之理。)何图末世,狮王弗吼,化佛困于槁灰;野狐乱鸣,生灵陷于鬼窟。(嗣后佛法衰微,人心秽乱,沉沦不返,以致外人屡次侵入,卒以亡国。)妙高如故,恒河犹昔。所遗旧物,惟有蒲柳。时见雁影,远横天际。(Shanbha梵音僧婆,英译作雁。译者案:当作雁影,吻合唐言。雁者,梵音亘娑,盖梵土亦以雁为义鸟,最可哀愍。相传昔有伽蓝,玩习小乘渐教,开三净之食,但是三净,求不时获,有刍经行,忽见雁阵飞翔,戏言曰:“今日僧众中食不充,摩诃萨宜知。”言声未绝,一雁退飞,当刍前,投身自殒。刍见已,具白众僧,闻者悲感,咸相谓曰:“如来设法,导诱随机;我等守愚,执行渐教。大乘正理也,宜改先执,务从圣旨。此雁垂诫,诚为明导。宜旌厚德,传记终古。”遂建塔婆,以彼死雁瘗其下焉。)旅客过斯,尚怀怆,况我同气,能勿伤心?今兹吾侪,愿发弘誓,摧灭残贼,一切有情,同心共愤。追怀亡国之初,竺生烈女,大雄奋迅,喋血报仇;率土之滨,莫非梵裔。奈何纵逸,仁心不竞,庄严净土,坐付髯奴?或有甘于小惠,为贼厮养。嗟我兄弟,谁无隐虑,可为猩猩之嗜酒,燕雀之巢幕上哉?古称豪杰,无待犹兴。迩者慧日方升,慈风初拂,当振大军于觉海,驱天魔于无间,上招遗老之魂,下吊神明之胄。凡我同气,各尽尔心。

吾师所经,风流乡盛。次日,审贼军屯耶舍江(Yasa此云澄明),壮者妻携幼艾,传檄过江。贼军多属土人。诵檄文已,抱幼艾大哭曰:“吾独非尔兄弟耶?”悉携军旅来归。刹那间,贼营既拔,逐其渠帅,军威逾振,所向克捷,澄江以南,均无贼迹。过一月已,忽闻急报,吾军夜溯澄江北上,炮震肉飞,喋血三日。吾军丸药将罄,积尸横地,江为之赤。牧童高呼曰:“杀我者,我兄弟也!墟我梵土者,我北人也!”言毕,以刃自剖。尔时不慧魂已出壳,堕身江浦,无知觉已。

少顷,微知臂痛,又听涛声氵节汩。久之渐醒,寥寂无睹。沙尾鳞鳞,寒潮已退,惟有葭苇蒙笼,陂陀回首,见苍崖。不慧始行以足,继以手,终踞石滩,尻行以上。一泓澄碧,鉴我愁容,枯瘠无比。举头天际,残阳照海,鸟带云归。足下香花,旖旎茸,不觉泪下潺,念此野卉,尔溅吾泪,实属前缘。但愿尔生生怒放,俾吾梵裔,撷尔芬烈,祷告梵天,方出师也。出师不捷,亦愿如尔堕地时化为泥土,更护新葩,梵裔亦复如是,撷尔兴师,誓不休也。已而日色向晦,岩傍草径甚微,念南出则为山路。是夕无月,不辨一物,惟萤光出没耳。不慧彳行且倦,忽有物触趾端,异之,俯服扪摩,审是断碑,深勒星迦梨书曰:佛陀伽耶钵逻底也(二合)底迦(Buddhagayapradydika此云寂灭道场边地),知是中天村落,悲哉世尊,于此成法身大士者!

不慧涔涔落泪,乃卧碑上,不忍舍去。其傍泉水氵虢氵虢绕流,不慧思饮,以手掬取。有孤罗迦果(Kuraka状如酸枣)聚积石间,拾果食之。食已,危坐久之,微闻香馥,盖花开也。少选天明,又掬清泉,临流濯足,以去宿垢。然后独行村外,垂柳含烟,紫蕨遍野,朝露犹存,透湿吾胫。忽逢兰若,芜废无僧,芙蓉方开甚盛,蹑足徐进,但见落花满砌。不慧俯身坐残英上,始见左臂为丸穿过,血已凝结,乃摘因萝(Inra云香叶),拭去积血,方知痛楚。时已近午,有叟过门,见余伤臂,即往掊素路多惹那(Surutayana此为矿石),素色有光,犹如水精,亲制成汁,为不慧洗伤。不慧敬询仁叟,知是药师。痛既失矣,叟授商那(Shamna此云麻衣),不慧著之,飘飘如羽。行过村落,行人如昨,逾可哀耳!

如是我闻:一时阿沙伐瞿舍(Acvaghosha马鸣菩萨)巡游波吒子城(Patariputra),哀愍众生,作赖吒和逻(Rastavara)曲调,以是因缘,摄化顽愚,尽超冥界。哀哀不慧,后生小子,躬逢忧患;一经义举,失迹飘零,遗老壮者,两不相知。梵天有灵,尚其诏我,爰握管为纪过去事。伏愿一切有情,同下血泪,斯吾笔记发凡也。

一日,不慧独坐河畔,力疾书此,乃至微风引磬,万念俱空。日暮,复行至深林,乍闻哀哭,继复闻澎湃声,就之,影既逝。不慧随之入水,抱其躯壳,至方塔侧,解衣席地,拾椰为枕,使之仰卧,阒寂无声。少选,月出,谛审其容,壮者妻也!惊惶欲绝。壮者妻须臾苏醒,麻痹无力。不慧凄声带泪曰:“长老暨诸大德无恙不?……”

雨果:悲惨世界

1903年10月初,曼殊离苏州吴中公学社转至上海任《国民日日报》社英文翻译,着手学译法国雨果(原译嚣俄)的《悲惨世界》(原译《惨世界》)。他选取该书第一部第二卷《沉沦》改写。自10月8日起在《国民日日报》以《惨社会》的名目连载。署为“法国大文豪嚣俄著,中国苏子谷译”。由于他当时的文化程度不高,译时又“好以己意插入”,“乱添乱造”,所以不少地方“殊不成句”,而且“对原著者很不忠实”。在翻译过程中,他得到陈仲甫(独秀)的指导和润饰,使毛病有所减少。到了10月底,曼殊离上海赴长沙参与华兴会的创建工作。离上海时,这篇小说大致载至第七回。在第八回中,陈仲甫将湖南时务学堂头班生朱菱溪“迷于狎邪”的事写了进去,并一直延续至第十一回前大半回即报馆被封止。1904年,镜今书局拟出版单行本,陈仲甫又增添了最后三回多,改名为《惨世界》,署“苏子谷、陈由己同译”。现在《国民日日报》已难寻觅,编者只能从台湾学生书局印行的影本校勘前三回,以使其回复当年曼殊原译的大体面目。至于以后各回,则唯按《惨世界》版本去付梓了。

雨果(1802—1885)——法国著名作家。生于军官家庭。早年作品将中世纪理想化,后受进步思想启发,逐步摆脱古典主义的艺术观点,开始积极浪漫主义创作。《悲惨世界》是1861至1869年完成的长篇小说。作品从人道主义角度揭露了资本主义的罪恶。

第一回迪涅城行人落魄苦巴馆店主无情却说一日天色将晚,四望无涯。一人随那寒风落叶,一片凄惨的声音,走进法国迪涅城里。

这时候乃是西历一千八百十五年十月初旬,将交冬令,天气寒冷。此人年纪约摸四十六七岁,身子不高不矮,脸上虽是瘦弱,却很有些英气,头戴一顶皮帽子,把脸遮了一半,这下半面受了些风吹日晒,好像黄铜一般。进得城来,神色疲倦,大汗满脸,一见就知道他一定是远游的客人了。但是他究竟从什么地方来的呢?

只见他那时候渴极了,有几个小孩子跟在他的后面。还没有走到二百步,在街上泉场里痛饮了两次。随后绕一屋角转向左边,直走到一座衙门,他进去约有十五分钟,又走出来,就和和气气的脱下帽子,向那坐在门旁的宪兵行礼。那宪兵也并不还答,并且睁开眼睛留神看了他一看。

此人转身就走,行不多时,来到一所客寓门前,抬头一看,上写到馆名“苦巴乃太尼”,算是这城中有名的一个客寓。此人就放步一直走进去,只见那厨房门大开,又想一直走进厨房,眼睁睁的看见那铁锅子里的汤一阵一阵的冒出热气,那煤炉子的火光烘暖了墙壁。店主人亲自下厨,忙忙碌碌的正在做些好菜,和那隔壁房子里赶车的受用。那时候此人心里正在羡慕那赶车的。

店主人猛然听得开门的声音,瞥见来了一个新客人,他并不转眼瞧他一瞧,但随口问道:“你来做什么事体的呢?”答道:“要叨光在贵寓里住一住。”店主人道:“这倒容易。却是有一件事:你回头看看那些客人,咳,一个个的都是不能欠账的哩。”此人在身边拿出一个大皮袋,对着店主人说道:“你还不知道我这里还有点钱吗?”店主人说道:“这倒可以的。”客人重复把大皮袋收在怀里,气忿忿地拿着行李,用力放在门边下,手里提着短棍子向火旁小椅子上坐下。

却说这座太尼城,本原来在岭上头,也就有些招风;况且到了十月的天气,更觉得寒风刺骨。此人正在耐寒不住,忽见店主人仓仓皇皇的前来查看。此人就顺便问道:“饭已做好了么?”店主人答道:“快好了。”这时候此人仍然是向火。忽然间有一管事的人,名叫做扎昆的,跑将过来,在袋里拿一枝铅笔,又在窗台上拿一张旧新闻纸,撕下一角,急急的写了一两路字。写完了,便卷起来,交把一个顶下等用人,停一息,管事的人又对着这用人的耳边,唧唧咕咕的说了一会,那用人就一直跑到衙门里去了。客人也不理会这些事体,只管又问道:“饭做好了没有?”店主人答道:“还要等一会儿。”此人糊里糊涂又过了一会。忽然看见那用人手里拿了一片纸,飞跑回来。店主人接过了那片纸,用心用意的看了一遍,又低头沉思了一会,就放开大踏步,癫狂似的走近此人身边,说道:“我却不能留你住在这里。

”此人就立起身来问道:“你怕我欠你的账么?还是要先交钱呢?我这里还有点银子,你不知道么?”店主人说道:“哪里是为着这些事体!”此人道:“那么是为着什么事?”店主人道:“你是有银子。”此人道:“不错。”店主人又道:“怎奈我没有房子留你。”此人即忙接口说道:“就是在贵寓马房里住下,也不碍事。”店主人道:“那就不能。”此人道:“这是什么缘故?”店主人道:“我的马已经住满。”此人道:“也好。那边还有一间搁东西的房子,我们等吃了饭再商量罢。”店主人道:“有什么人供你的饭吃?”此人耳边陡听了这句话,陡如落在十丈深坑,心里就同火烧一般,长叹了一口气,说道:“难道我就要饿死不成?我从白日东升的时候动身,可怜一直走到现在,走了好几十里。咳!老哥,还求你给一餐饭我吃,我必不骗你的账。”店主人道:“我没有什么给你吃。”此人闻说,就微微的一笑,回头指着那锅里说道:“没有吗?”店主人道:“这个已经是别人的了。”此人道:“是哪个的?”店主人道:“是那车夫的。”此人道:“车夫共有几个人?”店主人道:“有十二个人。”此人道:“那些东西,二十个人吃也够了。”店主人道:“怎奈他们一齐买去了,便怎么样呢?”此人又坐下,低声说道:“我好容易来到这个客寓,肚子里又饿得了不得,教我再到哪里去呢?”店主人就近此人耳边说了三个字,就叫他浑身战栗起来。

看官,你道是三个什么字呢?就是那“快出去”三个字。

此人听了,垂头丧气弯了腰,忽而向了火,忽而又背着火,不知道怎么才好。正想开口说话,那店主人站在一旁,凶狠狠的睁着两只眼睛,看了此人,嘴里不断的说道:“快去!快去!

快去!”忽然又问道:“许我说出你的姓名么?你姓华名贱你到是何等人,我也是知道了。刚才你来到我这里的时候,我就有些疑心。现在已经告诉了衙门里,这张纸就是回信。”随手便将那张纸交把华贱,说道:“你自己看看罢。”华贱接过来一看,正在默默无言,那管事的人在旁边说道:“我平日待人,一概都是有礼仪的。你快快出去罢,免得我无礼起来。”华贱只得站起身来,行了个礼,连忙拿起他带来的行李,独自伤心去了。

要知道他去到何方,做些什么事,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回感穷途华贱伤心遇贫客渔夫设计却说华贱就随着大道漫漫的走去,每逢到了一所房子,就格外现出一种伤心的样子。这时候他若是还回走旧路,那苦巴馆里管事的和那班客人,必定闹到街上,千人百众,指的指,说的说,人多嘴杂,大家都要评评他的来历。世上人的嘴是很消薄的,那时倒不好看哩。好在华贱心里也晓得这个道理,就顺着路,歇一会,又走一会,不知不觉已经走得很远。心里凄惨已极,也就忘记疲倦了。忽然肚子里因饿极了,一阵苦痛起来。这时候天色已经将晚,四顾无人,惊惊慌慌的,不知去到什么地方,方才可以安身一夜。忽然前面远远的望见有一所小客寓,华贱就一意来到这下等的客寓去栖身。却好这时候街边闪出一点灯光,那边松枝上也挂出一盏铁线灯,他就急忙趁着灯光,向那客寓飞奔去了。

却说这个客寓,名字叫“卢茶福”。华贱跑到这里,停了一会,就对着窗子向里边一看。只见小桌子上灯光如豆,那锅子的火倒十分热,有好几个汉子正在那里痛饮,店主人自己坐火炉子旁边,铁锅子里煮的东西已经热烫烫地,这客寓有两个门:一个大门对着街上,一个边门在巷子里头。华贱不敢走大门进去,就静悄悄的走到巷子里头。停了脚步,听了一会,将门一推,那门就开了。店主人在里面问道:“是什么人?”华贱道:“是一个找饭吃的、找地方住的哟!”店主人道:“那怎么不到这里来呢?”华贱一声听得这样说法,即忙起身走进去。这时候他的脸上颜色憔悴,又照着灯光火光,倒是有些怪像。那旁饮酒的几个人,个个都回过头来,对华贱瞧着,眼睛动也不动。店主人接口对着华贱道:“火在那里,饭还在锅里煮着哩。朋友,你到这里来向火罢。”华贱就将身子在火炉子旁边坐下,闭了眼睛,把两只脚一伸,靠在炉旁边向火。这时候他浑身疲倦已极,脸上的神色好像死人一般。忽然瞥见了锅里飞出一阵很香的热气,就将他的灵魂唤回来一半,他的精神全惦记了那香气。怎奈身子又是疲软不能动,他眼睛小小的光彩藏在眉毛眼毛底下,好像那树林子里一点火,不断的照在那铁锅子上。

看官,你想这时候的华贱是什么味道?现出了什么光景?若是请一位看相的先生来把他看看相,他到底是个什么相呢?闲话休提。

却说华贱正在纳闷,同坐的一位渔夫,自从这一天早晨,就在路上遇见过华贱一次。待到华贱在苦巴馆被逼的时候,他在马房里系马,随后他也就来到这卢茶福店里,却又看见华贱来了,不觉吃了一惊,暗暗想道:“我却忘记了在什么地方遇过这古怪的东西,莫非是在‘爱士可弗论’么?想不到现在又碰着他呀!这种疲倦的神气,好不讨人厌哟。

”凶狠狠的对华贱看了一回,又叫华贱坐在他背后。自己急忙立起身来,径自开门去了。

话说那渔夫去不多一会,便急回来,将华贱的来历,一一告诉了这客寓里管事的,说完了又低声说了些别的话。华贱看见这种情形,正想起来苦巴馆的事。忽然这店里管事的走近华贱身旁,就荒荒唐唐的用手拍一下华贱的肩膀说道:“哼,就要赶你出去哩!”华贱就和颜悦色的接着说:“哎!你知道么?”管事的道:“知道。”华贱道:“别的客店已经赶我出来。

”管事的忙道:“我这里也要赶你出去。”华贱道:“那就叫我去到哪里呢?”管事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