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浪漫是情场的官僚主义:鲍尔吉·原野幽默散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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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鸟兽不可以同群

“找啊找啊找朋友……”这是在幼儿园唱过的歌,可见人从小就把找朋友当作人生大事准备着,而长大之后,人无论多么忙,都不自觉地四处寻找同道。商界与政界人士寻找合作伙伴是另一种意义的“朋友”,我这里说的是友谊。

友谊是那种像狗一样相互闻一闻就定下来的行为。这是一种味道识别系统,两个人无端地好上了,互相欣赏,转而钦佩。在外人看来,他们没什么好欣赏的,搞不清他们为什么互相钦佩。朋友最能够发现对方的优点,优点在朋友身上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这一点有时连老婆都发现不了,但被朋友发现了。有时,这些优点是特别平凡的事情,比如幽默、朴素、爱收拾屋子或会做饭。但这些事有友谊垫着底,被衬托得十分高级。因此说,有朋友是一种幸运,要不然这些“优点”始终默默无闻。而友谊是什么呢?有时跟帮助有关,有时跟地位有关,有时只跟随时间——两人很早以前就好,那就接着好吧。友谊在更多情况下跟趣味有关。有人爱闻松香味,有人爱闻藿香味,完全是先天性的选择。所以人置身友谊之中就应该享受友谊,不必探究。有人看到两个似乎不搭界的人弄得特热乎,不理解。这有啥不理解的?他们一定有一种共同的味道,这是友谊的化学性。

所谓趣味自然是内在贮存。贮存什么呢?比如共同喜欢什么人的戏、什么人的文字、什么人的说法……他把这些东西存了起来,发现别人也储存,以为奇;然后互相拿出来晾晒,相互参观,以为好。用计算机语言说,他们俩人生观的编码方式相同。用生物学的话说,他们趣味的DNA排列方式相同,引起对方的重视。共同爱一个人,比如卡雷拉斯与程砚秋,可以成为朋友。而共同憎一个人也可以成为朋友,如憎雨果的铺排华丽、憎韩愈的墓志铭、憎贝多芬的大轰大嗡,都能成为朋友。一个人在心里恨一件事,劲不够用,有人帮你恨,也得到了轻松。如此说,友谊是游戏。既然写作、唱歌都可能是游戏,友谊如何不可?边友谊边游戏。如同小时候在幼儿园跟小朋友分别时,走挺远还回头招手流连,一再拜拜。

人在友谊方面也显出占有欲的特色。有了朋友之后,还要找新的朋友。新朋友往往由老朋友引见而来。如阿凡提请客,老财领了一堆人,名都叫不全,说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阿凡提用井水招待他们,说这是“汤的汤的汤”。但朋友的朋友并不是汤的汤,他们一见如故——化学性和生物性又在发生作用。朋友也不会鄙薄朋友,而是相得益彰,汤越多越好,成河成湖,不亦乐乎。

而两人弄不到一块儿,也不必检讨探究。孔子说得最好:“鸟兽不可以同群”。不是鸟不好或兽不好,而是同处一群不好。不同群各自都显得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