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浪漫是情场的官僚主义:鲍尔吉·原野幽默散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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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忘情

忘情,是一个好听的词。但没有什么人能够忘情,忘记的只是环境。忘乎所以,说的也是人的举止或许与环境不谐。

小孩子是永远的忘情者,他们因此而可爱。有的婴儿一边吃苹果,一边跃动身体,下面却在滚滚撒尿。很好。

人想忘情不易。情绪如一个孱弱的游子,始终被两个警察绑架着,警察之一是所谓“意识”,之二是文化背景。在这种情形下,倘能忘情,如果不是白痴与酒徒,必是诗人与天才。但潜意识也有“越狱”的时候,此时人可以忘情。我见过这样一件事。

在冬天拥挤的公共汽车上,一位穿军大衣的小伙子盯着女售票员的后脑勺出神。虽有颠簸使乘客们头如鸡啄米,也不能让这人的目光稍有移动。他到底看什么呢?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女售票员的头很普通,除了头发什么也没有。因为这是后脑勺,她的脸在前边。我看了一会就不看了,疑心该人是不是向售票员发什么功。这时,小伙子摘下手套,一手按着售票员的头颅,另一手探出两指插入她头发。

“哎哟!”女售票员站起身,不用说已经怒目了。喊声把车厢里的目光吸引过来:“你干什么!”小伙子笑着举起那只手,说:“白头发。”

众乘客乐不可支,女售票员一连把“你干什么!”说了十多遍。小伙子渐渐缓过味来,脸色由白变红,窘。女售票员仍用手捂着头说:“你干什么!”我估计她想说该乘客是流氓,但为别人驱白发不宜视为流氓,当然也不算助人为乐。

此人忘情了。

国人的性格不易忘情。黑人的可爱处之一在于敢忘情,譬如在联合国大会上跳舞。他们不一定忘了身在联大,更准确地说,是纵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