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浪漫是情场的官僚主义:鲍尔吉·原野幽默散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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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拖拉机配牛

“拖拉机配牛”矗立在一座灰色的5层楼房的顶上。每个大字镶着电灯泡的边儿。从这里走,乍一看到这几个字让人大吃一惊,拖拉机配牛?过一会儿才想到“牛”原来是一个“件”字。如果是初学汉语的外国留学生,可能会相信这座灰楼里面正在“拖拉机配牛”。高科技往往令人耳目一新。

我每天从辽大操场回来,路过崇山立交桥的转弯处,一行字映人眼帘:婚礼喜庆一条龙,下面是传呼号。人们当然知道,这是在招徕装饰花车、摄像等结婚礼仪的生意。但在清早,冷不丁见到这句话使人玩味不已。婚礼喜庆竟然会是一条龙,何其可喜。从那儿走的久了,觉得此话少一上联。越日,得白居易句:“试玉须烧三日满”,缀饰“婚礼喜庆一条龙,不亦乐乎?这也算一种”拖拉机配牛的手法。

中国人多有勒石留念的怪癖。在校园或风景区的优美之处,劈面立一块大石,上书“松风”之类的话。这种没有前言后语的蠢话貌似文雅,实际在污染环境,而且毫无意义。汉字作为一个结构独立的字,以书法写出,还过得去。如果在美国的一些绿地上突然立起怪石,上刻:Virtue“好的德行(Confidence”自信)有可能会被看作是前卫艺术。我常去的那座校园最近在绿地立起大量怪石,刻辞已经不够,向全校师生征集。有一位匿名的提供者的献辞为武运长久,讥讽这种勒石癖。

哈尔滨一位朋友说,她印象最深的一条标语叫作“美好婚姻斜对面”。这里又有玄机。为什么“美好婚姻”会“斜对面”?对此如何领会以及操作呢?事实如此:前者是一家婚姻介绍所的名称,后来搬迁到斜对面的房子里。谁说老百姓不知汉字简洁的精髓?虽然不明白的一直不明白。但明白的——如征婚者——一看就明白了。大街上还有一些标语:洗车、盒饭、一望即知,而用不着写成“我们会洗车”、“这里有盒饭”。

在一家妇产医院的墙上,写有“无声破碎——传呼号”。后来,我一看见妇产医院,包括妇幼保健院,就会想起“无声破碎”。有一次,去那里探望一对母子,我竞念出声来,让同行者吓一跳,她问“你说什么?”

中国有许多金圣叹式的人物,聪明,对死生大事仍抱有趣味的态度。

刚学写字的小孩最喜欢在公众场合写字,发布自己的见解。但他们文化浅,不知写什么。一般是“小兰是好人”或“阳阳是坏蛋”。我住的这座楼的孩子写腻了这些后,在一家门口的墙上写着“从这个门进去第二家是姚晨家”。对门则有“从这个门进去第一家是刘明家”。姚晨与刘明均二年级,住对门,互相写的。这句话虽无哲理文彩,但发表出来已给孩子带来莫大快乐。人从小就有爱表欲。

辽中一座城市在人城处两厢的石壁上写到“欢迎您到××做客,一定搞好计划生育”,仿佛这是一个非常容易生孩子的城市。想起马克·吐温写的,一个人在台上演说时,一群年龄相似肤色不同的孩子拥上抱他的腿叫爸爸。说到计划生育,我还看过这样的标语:少生孩子多养猪。仿佛孩子与猪都由一入主打。

去年,我跑步由黄河大街经中医学院,再由北陵大街返回。快到终点时,不想跑了。这时,有两个字一点点在视野里放大:加油,这时你跑还是不跑?只好跑。“加油”是一家空军加油站的招牌,出现在跑步者的终点,如有天意。

生活的沉闷,多少会由于这些标语广告而变得神秘与有趣一些,虽然它是社会文化符号的一种混乱。谁也不相信拖拉机配牛,它们彼此都没有这样的冲动。但在抬头一怔的同时,笑意已经浮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