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浪漫是情场的官僚主义:鲍尔吉·原野幽默散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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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台湾没有八路

警方的朋友说过一个偷渡的故事,此案是由他办的。

近年来,南方去香港、美国的偷渡客,转由大连等北方出境的多,其中原因不清楚。所谓偷渡,是指不符合“外管法”的非法出境人员,但他们手中的证件,常常可能乱真,识别难度很大。

我的朋友遇到一个自称是回乡台胞的人,准备出境。听口音他是温州一带的人,证件一应俱全,衣着奢华,似无可以挑剔之处。有一个动作引起了警员的怀疑,即随地吐痰。在世界各地的过境人员中,除了内地人与非洲土人,一般没有随地吐痰者,然而非洲土人并不出门施行。我的朋友请“台胞”进贵客室闲聊。这种闲聊说是侦察审讯也可以,但气氛则如阿庆嫂与刁德一那种心照不宣的智斗,乱来不行,这里有人权的禁戒,倘是“原装正版”台胞,怎生是好?

“台胞”先是称赞内地改革开放搞得好,这是偷渡人惯用的开场白,为“蛇头”所授。警员与他闲聊台北的风物,“台胞”一一对答如流。

我的朋友在警察中算知识面较宽那种人,但对台岛还是陌生,只好硬着头皮问讯。他问台北市的1路公车是从哪里到哪里,答日从忠孝东路至双溪等。又问2路、3路等车的起止。

问讯间,我的朋友突然拍案大怒,指着对方鼻子喝令坦白。“台胞”汗下如雨,垂头不语了。

原来他问的是“台北的8路公车从哪儿开到哪儿?”对方回答出始发站与终点站。

“这他就露出了破腚(绽)”,我的朋友说:“台湾没有8路车。”

在这场智斗中,假“台胞”知道的再多,警员知道的再少,但后者在他仅知的一点上获胜了,即台湾没有八路。两人的舌战如京剧“三岔口”之对打,谁也看不清谁。偷渡人即使把1路至7路车的起止站点都说错了,我的朋友也不知道。别说台北,他对沈阳公车的起止也不太清楚。但“台胞”说不出这些站名,也不是不合情理之事。童安格曾经忧郁地唱道:“走过忠孝东路……”但谁知道它走过几路车?

确凿的事实是,台湾没有8路公车。

我问朋友,公车从7路至9路怎样编组?他说不清楚。我抱着好奇心,查了一些资料,得知“8路车”在台乃是“甲7路”。

对内地人来说,由国民党统治的台湾闻“八路”而色变,是一件解颐妙事。国民党心胸狭小如此,怎能不溃不成军呢?他们对“八路”憎恨也罢,恐惧也罢,竞在公车上这么敏感,好玩哉。事实上,作为番号的“八路军”乃由国民政府编制,八路军的帽徽是青天白日的牌牌。但在国民党耳朵里,八路军与共产党是一回事。害怕八路的不光是日本人,还有国民党。八路军究竟是些什么人呢?毛泽东在《为人民服务》开篇就讲到:“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和新四军,是人民的队伍,我们这支队伍……”这就看出国民党恨得有理,恨八路就是恨共产党。在抗战时期,在共产党领导之下的游击队也自称是“八路军武工队”,可见八路军威名远扬。武工队如李向阳者,见了汉奸,将衣襟一撩,露出带红缨的盒子炮,说“我们是——”然后大喝一声:“八路军武工队!”这时,汉奸一律下跪筛糠,口喊“饶命”不提。汉奸对八路尊称为“八爷”,对八路女兵则叫“八路奶奶”。这比现时瞎评的正高副高更尊贵。

我小时候认为八路军走路步伐特齐,刷刷刷。八路军爱打绑腿,爱在左胸兜里别两管钢笔。当八路,为人生高远境界。余生也晚,想投八路也无处可投,乃平生憾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