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浪漫是情场的官僚主义:鲍尔吉·原野幽默散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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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第一百〇 无知的乐趣

我认识一位年轻朋友,他无疑属于好学的那种人。对什么都知道一些,特别是流行的东西。譬如电脑,功放与音箱的匹配。但他没有热忱,他的精力被各类的知识耗散了。我很替他惋惜,他这个年龄中种种生的喜悦都被扼杀了。

乐趣常常和无知有关。譬如我已经是知青的时候,仍不知道人之交媾是怎么一回事。这在目前的眼光看来,显然是惊人的无知,但我因此在当时拥有男孩的纯朴与探索热情,这种傻瓜状态比从小就有性经验的练达要接近人性。倘若你以博学的姿态告诉儿童:牛郎与织女原本是无生命的石块,在天上毫无灵性地运行,他们从不幽会,就无异剥夺攥在儿童手心里的糖块,使他们无法沉湎于神话的喜悦了。清人诗云:“敢问牛郎织女星,是谁先过鹊桥来?”作此诗的人,显然有生活的乐趣,这比精通文学知识更令人愉快。维多利亚时代的杰出诗人丁尼生曾在诗里写道:“每分钟有一人死去,每分钟有一人诞生”,讲一种定数。与他同时代的数学家巴贝奇写信告诫丁尼生,此诗应改为“每分钟有一人死去,每分钟有一又十六分之一人诞生,否则世界人口将没有变化。”丁尼生目瞪口呆。

说实话,目前的教育假如不是为了升大学,而升大学与谋职无关的话,学不学实在没什么意思。许多陈腐、简陋、徒具知识外壳的东西被塞人新鲜的富有创造力的头脑里,使孩子们对活生生的生命和世界失去了兴趣与认识能力。在所谓学问当中,即使最前沿的学科,也只为经济发展提供某种速度,而科技繁荣的弊病已使全人类日趋受害,与生的乐趣没什么干系,科技人员亦不过谋生而已。一个不拘精通什么学的人,看到满树桃花而无动于衷,这个人就已经完了,心窍全淤死了。如果一个人对从生到死的每个步骤都已了解,他还活得下去吗?我们活下去的理由之一,是不知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乐趣由无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