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都市《萍水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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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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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静和张**到厂里、交警队、火车站去了几趟,没有打听到黎文亲属到来的消息。张**说:“莫不是不来了吧,那么远,人死都死了,难道尸体搬得回去不成。”

韩静说:“不会的,即使别的人不来,他的哥一定会来。黎文说过他哥是大学生、警察,还写小说,是作家。读书人看重感情,我不相信不来,只是不知道涂龙的电报他们收到没有。”

提起涂龙,韩静和张**不免又是一阵议论和抱怨。

张**说:“真是无可救药,再不改恐怕这辈子就在班房里度过了。”

韩静说:“我劝说过他多次,我不知道他旧病复发。虽然看见他提回收录机有些犯疑,但他说是谭辉借给他的也就没有再追问。他不去偷钱来买自行车也不会有这场事情。”

“听说谭辉被开除了?”

“活该!”

张**不说话了,他弄不明白为什么韩静那么恨谭辉。

他们又到火车站、交警队去打听了两次,黎文的亲属还是没有来,都快一个星期了,韩静也等得十分着急,晚上,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心烦意乱,很不是滋味。在收捡东西的时候,看见发电报的收据,才突然想起涂龙发电报只是说黎文遇车祸,生命垂危,并没有提到黎文已死。她想,莫不是黎文的亲属认为黎文已没有事了吧!于是,她将想法告诉了张**,要张**次日再去发一封电报,张**说交警队已给黎文的哥所在的公安局去了电报,不必再发了。

韩静去上了两天班,厂里的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瞧她。她也不去理睬他们。吴娓的话少了不少,看样子吴娓是在尽量回避同她接触。她没看见林助理,她问吴娓,吴娓总是支支吾吾地推说不清楚。

马淑英的肚子越挺越大,行动不方便,韩静叫她尽快去做手术,免得迟了身体承受不了。张**说别忙,待黎文的事处理完了后再说。

韩静抽空到派出所去打听了一下涂龙的情况,派出所的人说转到看守所去了,检察院已批准逮捕。

韩静真的有些拿不定主意。星期天,她搜了一大盆衣服在巷子的水管处洗。马淑英拉着孩子的手到身旁来和她说话。

马淑英说:“妹子,听说林助理看上了你,是真的吗?”

韩静难为情地笑了笑:“你不觉得和他在一块儿生活会很累吗?”

“妹子真傻,有钱有地位的人,攀还攀不上呢,送上门来了就捡着,怕啥子怕,嫂子替你做主,嫁给他。难怪那天他往巷子钻,我还以为是当官的来体察民情呢!”

韩静不说话,将盆子里的衣服倒在地上,接满水,一件一件的浸泡进去。

外面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韩静和马淑英都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只见张**提着黑色旅行包,引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进来了。

张**说:“妹子,这是黎文的哥黎明。”

韩静站了起来,朝黎明上下打量,中等身材,清瘦的脸,一套合身的灰色西装,一双略含微笑的清澈透亮的目光。韩静若无其事地说:“你来了?”然后打开了黎文紧闭的房门。

黎明微微一笑,接过张**手中的旅行包,进了黎文幽暗的房间。韩静又回到树下洗衣服。

黎文的房门前很快围了不少的人。

韩静将衣服洗完了,端进了自己的房间里,一件一件的抖开,晾在绳子上。榕树遮挡了本来就暗淡的阳光,使屋子阴森森的、凉气逼人。

黎明从隔壁过来,替她拉亮了灯。他说:“你就是韩静吧,这里有黎文写给你的几封信。出差,昨晚才辗转收到电报,今晨一早赶到机场乘飞机,晚了,实在抱歉!”

韩静仿佛没有听见,衣服晾完了,又拿着盆子到张**家倒了一些热水来。她拉过毛巾,放进盆子,搁在凳子上,对黎明说:“洗个脸吧,风尘仆仆的。”

黎明将信递给韩静,韩静没接。黎明又将信放到床头上。林助理拿给韩静读的那本小说书映入了眼帘。他从床头边把书拿了起来,仔细端详着,问道:“你知道书的作者平山是谁吗?”

韩静的目光在黎明的脸和手中的书上扫过。她说:“洗脸吧,水凉了。”说完,跨出房间。

韩静走到炉子前,打开风门,将铝锅放上去。灶膛腾起了一股青烟,火焰旺盛了,火苗不停地跳跃。她没有听明白黎明问话的意思,可是黎明的到来,却在她渐趋沉寂的心田里掀起了波澜。触物思情,她的眼里又盈盈的涌满了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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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连续跑了几天交警队,精疲力竭。不过,责任认定书和赔偿调解意见书还是很快出来了。

夕阳沉入灰蒙蒙的远山,在浅蓝无垠的天空撒下一片云彩。黎明跨进巷道,一反往日的沉闷,对韩静说道:“妹,明天火化尸体,陪我走一趟好吗?”

读了黎文的信,黎明清楚了黎文和韩静的关系,因此,依着老家的“规矩”,他便叫韩静为“妹”,韩静则叫黎明为“哥”。

韩静的心情也有所好转。她说:“盼了那么多天,终于解决了,黎文九泉有知,也该瞑目了!”

韩静特意去买了几只龙虾和海蟹回来,为黎明做了两道海味。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聊家乡的变化。韩静说:“我出门一年了,给父母写过几次信,都不曾发出去,想起来真惭愧!”

黎明说:“人年轻的时候不懂得珍惜人生许多宝贵的东西。父母的爱、兄弟姐妹和朋友的爱都难能可贵,花再多的钱也买不到。黎文走的时候暴雨倾盆,我只以为他到了外地会给我写信的。他的确写了,厚厚一叠,都压在箱子里。现在命丢了,我才读到。你写的信不也是一样吗?要是写好了就寄出去,让亲人、朋友了解自己的处境、想法和内心世界该有多好。”

吃完饭,月上树梢。黎明觉得很轻松,便邀上韩静,沿着公路往僻静的郊外散步。越过厂门,再走一段路程,喧嚣的都市便抛在了身后。站在暮霭笼罩、秋虫低鸣的荒山坡上,都市的万家灯火宛如璀灿的明珠,尽收眼底。

黎明说:“明天黎文的尸体火化了,我就准备带着骨灰盒回去了,本来想去看看大海,这个心愿只好将来实现。”

韩静说:“何必那么匆忙呢,既来了就多耍几天,我也想回去,我们一道走不是更好吗?”

“你回去干啥?林助理对你那么好,你不要让他失望。”

韩静仰起头,让凄清的月光漂洗自己的脸。她说:“我知道他爱我,可我不能爱他。”

“为啥?”

“说不清楚,其实我心中也有他的位置。黎文写了一些日记,你也读了,正如黎文在日记里讲的那样,林助理是一个值得女孩子爱的人,我也应该收获他的爱。可是,当我想到川子,想到有一个日本姑娘痴痴地等待着他,渴望着和他过幸福的生活,我就将手缩回来了。再说,我和林助理各方面的条件差距甚大,仿佛我昂头看月亮,月亮再美好,久了,也会昂坏我的头。我是一个乡下的女孩,我应该回到乡下去。林助理是个好人,他对生活有坚定的信念,为人坦荡,对爱真诚执著,总之,他应该寻找一个更好的女孩陪伴他。他给我小说的时候,是想让小说拉近我和他的距离,可是,读了几遍,越读,使我离他越远。”

黎明接过了韩静的话,他说:“爱一个人到了如此地步,已是最纯洁最纯真的了。我也有过朦胧的初恋,失去了,记得我问过你平山是谁吗?你读的小说是我两年前的作品!”

韩静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将信将疑的目光穿透如水的月色落在黎明的脸上,很久没有移开。

“真的,”黎明低下头,平静地说道:“大学毕业后,我回到了我们县城,我爱上了一个女孩,可我没有勇气向她表白。后来她结婚了,夫妻感情不合。再后来,她患上了重病,我去看她,她泪流满面,不久她死了,至死我们都心照不宣。之后,她的影子常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为了忘怀她,我写了那部小说,为了尊重她,我出版小说的时候用了笔名。林助理喜爱它,只是小说主人公的命运和他贴近,你喜爱它,只是小说中描写的女孩和你有相似之处。其实人的感情是丰富多彩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爱去恨。林助理不爱川子也有他的道理。爱不是交易,也不是感激,不能因为你为我付出了我就理所当然地爱上你。虽然同情、钦佩、理解、甚至偶然的一次相逢都可以产生爱情,但爱情不等于同情、钦佩、理解和萍水相逢,你说是吗?”

韩静将目光移开了,默默地,凝视着辽阔的大海沉寂的远方。夜色浓重,秋风阵凉,她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汹涌不息的波浪……

第二天,黎明、韩静、张**,还有其他几个打工仔,到殡仪馆火化了黎文的遗体。黎明给黎文买了一个精致的骨灰盒:一望无际的大海,一艘帆船在波浪里飘荡。韩静说:“好好的一个活人,就这样装进了盒子!”

下午回到巷子里,派出所的人送了一张纸条来。纸条是涂龙写的。涂龙说次日开庭审判,希望韩静去看一看他。

黎明本打算起程,韩静挽留了他。开庭的时候,韩静和黎明去了。被告席上,冰冷的手铐牢牢地锁着涂龙的双手,涂龙的眼里盈满了泪水。他朝黎明打量,说:“自你考上大学,我们就没有再见面,都成大人了。我的事千万别告诉我母亲!”

涂龙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囚车开走了,囚车装载着韩静的目光,驶过葱茏的林**,消失在了大街的尽头。

黎明要走了,张**夫妇准备了丰盛的饭菜为他饯行。黎明说:“同我一道回去行不行?我拿出稿费,你们去开馆子。”

张**说:“叫我们怎么好意思!”

听了黎明的话,韩静逗趣道:“哥,我回去,你投资,我帮你经营。”

“不要说‘帮’字,本钱我出,你们自己挣来自己得,找了钱还我,亏了当我送你们!”

黎明的话,逗得大家一阵欢笑。

清越的汽笛声拉响了,列车开始向前滑行,黎明在车窗前伸出头和送别的人挥动手臂。韩静的双眼模糊了。她突然冲向月台,冲向向前滚动的列车,也冲过了乘务员的阻挡,跳到了即将关闭的车厢门上。她敏捷地钻进了车厢里。

几天后,从日本归来的林助理收到了一封信和一张汇款单。信是韩静写的,钱也是韩静寄的。韩静在信里说:

林大哥:

恕我不辞而别,我到厂里找了你两次,你都不在。黎文的尸体火化了,他的哥来了,带走了他的骨灰。还记得你送我的小说吗?作者就是黎文的哥。他很想见你一面。

感谢你对我的关怀和爱。你资助我的钱如数奉还。我在黎文的哥那里借了钱寄给你,望你查收。你的爱我带走了,我会把它保存在心底。我走了,不是我不领你的情,也不是我不珍惜你的爱。我的心中深留着你的音容笑貌,我无比怀念我们在海边共度的美好时光。可是,当我勇敢地走近你的时候,川子就会出现在我的眼前。虽然我没有见过川子,但我可以想像出她的模样。一个女人,能够在你落魄的时候爱上你,又答应你回国,帮助你成就事业,其爱之深,其情之重,我不能亵渎。我也是女人,同是女人,我不能从她的心中抢走你,否则,我会不安的。人们常说心安理得,其实呢应该叫理得心安,只有理得了心才能安哪!

也许,我们从此不再相聚,千山万水阻隔着我们彼此的音讯;也许,我们会在某年某月某一天的某一个地方重逢,我们都已成家立业,都已不再是当年意气风发,对未来充满幻想和憧憬的姑娘和小伙子,可是,大哥,我仍要对你道一声珍重和谢谢!

感谢你给我的爱,感谢你的仁慈、善良、坚毅和自强不息,是你若干的美德和高贵的品质教会了我去怎样学做一个真正的人。

曾经和依然深爱着你的 韩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