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活着的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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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1982年我在美国结识了一位华裔小姐梅赞月博士,她是第一次中美作家会议惟一的秘书,那时中美两国刚刚开始接触,相互不了解,敏感的问题很多,谈话一不小心就会碰上地雷或暗礁。梅小姐夹在两国作家中间,既诚恳、热情、周到,说话办事又非常得体,成了一种快乐真挚的黏合剂。是她身上的那份成熟让我认识了美国。

而我们有些四五十岁的人反不如她一个年轻姑娘成熟,比如说过头话,开不得体的玩笑,有时还会“犯棱”。我当时找到的原因是,我们搞政治运动太多,见的世面太少,把人都整得不知轻重,失去了分寸感。

改革开放让人经得多见得广,激烈竞争促使人急速成熟起来。现在的中国,随处可见成熟的年轻人,他们多是外商独资或合资企业里的“白领”、高学历者、商界或其他领域的成功者。他们的生存环境、奋斗经历磨炼了他们的分寸感,成熟的分寸感又是他们成功的因素之一。

人际关系好像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成为重要的生产力。市场经济对计划经济的改变,决不仅仅体现在经济上,民族的文化传统、社会的道德伦理观念都发生了剧烈的改变,交际的目的和方式也不可能不发生变化。在这种转型时期的剧变中,掌握交际和说话的分寸感就显得尤为重要:成熟而不是圆滑,交际是生产力但又不是光靠耍嘴皮子用唾沫粘家雀儿,或急功近利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天津尼斯迪康乐城的总经理张凤林,是位做人有棱有角、性格直率得可爱有时也可怕的人,赤手空拳借贷两亿多元建成丁目前是中国最大的集健身、娱乐和宾馆于一体的企业,他有句名言:“尼斯迪工程是朋友工程!”这也是一种分寸感——他的直率让大多数人觉得可爱并因此信任他,让很少的人——比如竞争对手,觉得可怕。

商品社会是交换的社会,交换就是交际,离不开跟人打交道。商品经济是能人经济,能人大都是聪明人,交际的分寸感就是不聪明不行,却又忌讳太过聪明。

老大哥的经验

每个人的一生中,往往会遇到一两个“老大哥”(或“老大姐”)式的人物,对自己的影响和帮助非常大。“老大哥”不是亲哥,也不是黑社会的“老大”,常常是走上社会后遇到的好领导,年长的好同事,在特殊境遇中交下的生死朋友……我在工厂的时候有位“老大哥”,名叫张汉生。是那种“民间博士”类的人物。学历不是很高,却无所不通,手巧心细。后来他的三个孩子都非常优秀,大女儿是教授,二女儿做研究员,小儿子是一家电脑公司的经理。

30年前,在我准备结婚的时候,他送给我三条语录。那个时候时兴“背语录”,他叫我也把他的三条教导背下来:第一,无论发多大的脾气都不能骂老婆,只要骂过一次,以后稍有不快就会张嘴粗话;第二,无论愤怒到什么程度,也不得打老婆,打了一下就想打第二下,以后凡动怒手就会发痒,一辈子都会战争不断;第三,无论是真生气还是开玩笑,都不得把“离婚”两个字挂在嘴边上,这两个宇是魔咒,不可轻易念叨。

用8个字可概括我30多年领会贯彻这三条戒律的心得:金玉良言,受用终生。

简单地概括一个幸运者的一生,无非就是两件事:碰上一个适合自己的伴侣;找到了自己喜欢干的工作。

“摩擦起电”——家庭成员间不可能不发生摩擦。

是男人怎么会没有脾气?时下还可以说,是女人怎么会没有脾气?感情的增进得益于摩擦,摩擦也能导致感情的破裂,这取决于对摩擦系数的把握,摩擦发生了,却不能全无分寸。你有时可以很暴躁,同时又应该是个非常理智的人。

夫妻情的基调是和谐与快乐。

一对和睦的夫妻能够把爱转化为一种长久的感情。情爱太表面太强烈则具有摧毁力。家庭需要的是一种具有建设力的爱久远,琐细,适应,习惯,呵护,关爱……但,家庭的遗传基因来自母系社会,以女人为中心。很明显在仓颉造字的时候,“男”就是在“田”里出大“力”的家伙,这正印证了“男主外女主内”的俗谚。

尽管现在已经有了“女主外男主内”的家庭,无论是谁主外和谁主内,一个家庭总得有个主事的。男的不男,女的就不女,阴阳颠倒。正常的家庭,该男人干的事男人不要推脱,让家人享受你的力量、智慧和责任感,同时才可以也忍受你的缺点。女人也一样……只有这样的和睦才是真实和有活力的。因为家是自己最好的宫殿,最好的饭店,最好的休息场,每个人在家里总是最真实、最随意而又最轻松。如果一个人在自己的家里感到不随意不轻松,或者做出一副完人状,那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了。

家不是自己。每个情感健全的人都有索取和付出的需求。

家是情感和形体的归宿。因此凡人都想有个家,家里的和睦快乐才历来被世人视为人生最大的福气。

稳定而又散乱

在我的朋友中有一对金童玉女式的夫妻,两人都有硕士学位,男的是一家电脑公司的经理,女的为外商作代理。聪明、美貌、财富——世人追求和羡慕的东西他们都有了,堪称是现代美满家庭。但他们同时又是一对“丁克”——不要孩子。他们双方的父母以及兄弟姐妹也居然能够理解和尊重他们,欣然接受了他们的选择。

据说这种家庭在大城市的青年知识分子中并不少见。

可见家庭的概念正在发生变化,人们已由见怪不怪,到习以为常了。“丁克家庭”又算得了什么呢?还有单身家庭、不婚同居之家、试婚而又屡试不爽的所谓新式组合……等等,你难道能说他们不是家庭吗?

家庭正在变得自由且散乱,难以定义和难以规范了。

但是,从外表看,家庭却越来越豪华了。当然,要把那些还简陋得一如窝棚或马车店式的家庭除外。

城市里自不必说,就是沿海一带的农村,装修居室也成了一种时尚,成立个新家庭不装修的人几乎没有了,大家都在装修上争强斗富,把家搞成了星级宾馆理由是管不了外面的大环境,就把自己的小环境弄得富丽堂皇。在外面忍受躁乱肮脏,回到家要享受高级的舒适自在。

这一倾向显然又说明现代人的家庭观念加强了。在家里投资那么大,当然是一种家庭稳固的象征。

一这倒也未必,当今离异最多的恰恰是那些“豪华家庭”。

如今人们评价一个家庭,也往往先着眼于那个家庭的经济状况。现代家庭看上去更像一个社会的经济单元,而不是血缘和情感单元。在一个大谈大唱大演爱情的时代,爱情正公开地甚至是大张旗鼓地从许多家庭里消失——家庭早已有了大散大离大解体的趋势。城市里的离婚率多年持续上升,一些有钱人家的家庭成员间经济联系和金钱依靠,已经重于精神需求和感情依赖。

报纸上不是几乎天天都有大款以及名人们用钱买情或用钱绝情的消息吗?某某男大款离婚给了女的多少钱,或某某女大款用多少钱买回了自由。更有人已移情别恋不回家却每月照样给钱的家庭……民间顺口溜:“喜新不厌旧,离心不离婚”,“工资基本不动,老婆基本不碰……”则是在描述另一种钱多情少或权大情淡的家庭现象。

家庭变得多种多样,五花八门。已经不再强调牢不可破,从一而终,同甘共苦,同床同梦。好像家庭成员间允许精神上和感情上各自都有一点“自留地”。

私有经济发展的时代,使家庭变得更自私了。重物质轻感情,重形式轻内容。

尽管现代家庭有松散和淡薄的一面,但真正“先治坡后治窝”的人又很少,以四海为家、抛家求业的人也在逐渐减少。把外面的东西能捞的就往家里捞,家里的东西能装的就装进自己的口袋,为有朝一日散伙留下后路。有的夫妻甚至在结婚前就为离婚时的财产分配订下了规矩……对外靠家,对家靠自己。

——也许,现代人的灵魂上已经没有家了。

怎样当父亲

很容易——可以说是天性,世上没有不会当父亲的男人,能生孩子就能当父亲。只要生了孩子,怎样当都是父亲,“只愁不养,不愁不长”。

很难难的让现代“丁克”家庭都不敢要孩子,因为不知道孩子生下来会智商如何?身体怎么样?能否在激烈竞争的商品社会争得一席生存之地?倘若不能成功地生活怎么办?生下来有缺陷怎么办?中途夭折了怎么办?学坏了怎么办?……越想当父亲的责任就越沉重,不如干脆不当了!父亲跟父亲大不一样,有的教子成材,有的教子无方,有的甚至不教……我读过一份材料,现代人类学家幵出了一张让世界引以为骄傲的人物的名单,其中有爱因斯坦、弗洛伊德、莎士比亚、贝多芬等等,这些人类的骄傲有个共同的特点:他们的父亲和母亲的年龄相差悬殊,母亲年轻,身体好;父亲年纪大,富有经验,智慧成熟。可见并不是所有生理正常的男人都能当个好父亲、当个能让儿女成功的父亲。

对许多人来说,当父亲是一种“遗憾的艺术”。天下所有的父亲都是在没有经验的情况下开始履行做父亲的责任,待到有了经验,针对自己孩子的情况知道应该怎样尽职尽责的时候,孩子已经长大成人、性格定型了,空留许多遗憾。以前生孩子没有限制,还可以不断地摸索、总结当父亲的经验,改进和提高当父亲的水平。在实行计划生育的今天,好坏只能当一次,遗憾就会更大。

1965年春天,我从部队又回到原来的工厂,当时社会上对复员军人的统称叫“大兵”,有人还特意在“大兵”的前面再加上个“傻”宇。我当兵前的老同学、老同事,在就某一件事开导我的时候总是先说一句:“你当兵都当傻了。”很快又赶上了“文化大革命”,在“制造疯狂”的同时,那也是一场“制造傻子”的运动。“傻大兵”被“再造”一下,堪称傻上加傻。然后是结婚,生儿子,当父亲这自然是个糊里糊涂的傻父亲。

俗云:“孩子是自己的好。”我的大胖小子漂亮可爱,使我的生活充满巨大的快乐,我享受这份欢乐多于思考对他的教育,一有空就把他扛在肩膀头上到处游逛。儿子读中学的时候也正是我创作最勤奋的时候,爷俩各忙各的。他也不希望我多管他,表现出男孩子独立自主的精神。我竟洋洋自得地认为儿子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甚至在他高考的时候也大撒手,结果丢了准考证,被挡在考场外面半个多小时。幸好监考的老师负责任,从书桌下面找到准考证给送了出来。在他大学毕业的时候我正写一部长篇小说,未能认真地帮助他选择一个合适的工作单位,他干了几年以后,便独自南下去“闯世界”了。我总觉得在儿子成长的重要关头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常怀愧疚之感。

儿子却显得很大度,他说这叫“歪打正着”。他正好对自己的未来有了选择的自由,可由着自己的天性自然发展。他庆幸我没有用自己的观念塑造他,没有把他限制在我的知识范围里“父子站得太近,阴影会扼杀孩子的成长。”老作家萧军晚年写过一首诗:“无病即是福,有子万事足。”这是超脱功利的父亲胸怀。能够欣赏和重视父子这种纯天然的关系,首先是个快乐的父亲,也未必不是位好父亲。正如古训所教导的:“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远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