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发山
他本想痛痛快快地大笑一场，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陪牛局长下乡送温暖回来后，刘主任拿着一沓子票据去单位财务科报账。财务科的出纳小马说这次去慰问谁了？刘主任说，还是吴福。小马就一脸同情地说，咱单位的退休职工中就数他家困难。同时，小马的心里涌上一股暖暖的感觉，并为自己准备控告牛局长腐败而感到羞愧。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谁还能没点错误？小马又说，这次送温暖花了多少钱？刘主任潇洒地比划了一个手势，朗声地说，一万八千块。小马给惊得目瞪口呆，心里叹道，这下子吴福的温饱问题可以解决了。吴福家住贫困山区，老婆常年有病，大儿子还是个残疾，日子有说不出的艰难……局里年年送温暖的首选对象就是吴福。
第一张发票是汽油费，一千八百元。小马不解地看了刘主任一眼，说吴福的老家距这里二百来公里，也不至于耗这么多油。
刘主任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六辆小车呢。
小马凝了个怔。
刘主任不以为然，一边跷着指头一边说，牛局长，王书记，朱副局长，杨副局长，还有县报社、县广播电台、县电视台的一帮记者。
前呼后拥。浩浩荡荡。耀武扬威……小马的脑海中即刻想像出牛局长一行送温暖时的壮观场面，对牛局长的一点点好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餐费。三千八百元？乡下的饭店也宰人？小马弹着手中的一张发票，意味深长地瞅着刘主任。
刘主任根本不在乎小马的目光，说那是个野味店，菜倒不贵，关键是酒，五鞭酒，三百块一瓶。
小马轻蔑地哼了声，心说你们一个个肥头大耳脑门发亮，肚子像六七个月的孕妇，还用补？不补还犯错误呢……忽然，小马发现一张发票开的是饲料费，价钱是四千八百元，就好着脸说吴福有猪场？你们给他送了饲料？
刘主任尴尬一笑，说我们送温暖回来那天晚上，在县城的梦娜酒楼享受了全套服务，怕今年的招待费超标，才把发票改头换面。
小马蹙着眉头，硬硬地说，咱单位没有这项开支，不好入账。
刘主任鼓了小马一眼，说牛局长交代了，这张票在咱单位下属的猪场报销。
小马僵着脸，无话。去年牛局长给父亲过生日，花去二万多元，正愁没法报销时，恰巧局里一位副局长因病呜呼哀哉了，牛局长就把这笔开支作为“丧葬费”加在了这位副局长的身上。小马无奈地叹了口气，心说牛局长真不是个好鸟，他的黑材料还得组织。
什么办公用品？小马又指着一张十元的发票问刘主任。
刘主任悄声说，这次下乡，恰巧牛局长的秘书小丽身上来了“例假”，她买了两包卫生巾，就让售货员开了这张票。
小马敛了气息。发票上牛局长都签了“同意报销”，他生气有什么用？说穿了，他还不是磨房的磨盘，听驴的调遣？再者，小不忍则乱大谋，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接下来，小马在刘主任交来的票据中发现一张白条——本单位打印的“奖金发放表”，名单上除了局领导们、刘主任、秘书小丽，还有几个不熟悉的名字，人均三百元。小马疑惑地说，这是什么奖金？
辛苦费。刘主任解释说，天那么冷，路又那么远，记者们跑前跑后，能不辛苦？
小马说领导们更辛苦，拿点出场费也是应该的。
你这货终于开窍了。刘主任磕头虫似的点着头，没有察觉到小马不悦的脸色。
小马审查到最后，还有一张一百八十元的食品票。出于职业的本能，小马不由得又问了一句，说这干什么用了？
刘主任一句话，弄得小马一脸的痴呆。
刘主任说，这是给吴福买的慰问品，两壶油两袋面粉。刘主任在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皇恩浩荡。
小马咬着牙，灰白的脸僵硬一般，面无表情。好半天才又冷冷一笑，说不用说我也知道，吴福接过油、面粉，感动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拉着牛局长的手连声说着谢谢领导。
刘主任的脸色却暗下来，摇摇头说，我们赶到那个穷山恶水的地方才知道，吴福早在半年前就死了。
小马无语地傻在那里。他本想痛痛快快地大笑一场，却怎么也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