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儿对他太好了。
老伴儿走后，德胜老汉总觉得自己对不住老伴儿。风风雨雨几十年，老伴儿为他做得太多太多，而他为老伴儿做得太少太少。
老伴儿知道得了胃癌，日子不多了，对他就更加体贴了，还悄悄地给他添置衣服。以前穿过的外衣外裤、内衣内裤，包括背心裤衩儿，一件一件地洗干净，叠好，放到柜子里。老伴儿说，够你穿两年的了。两年后怎么办？老伴儿没说。
任凭德胜老汉怎么劝，老伴儿就是不去住院。
老伴儿说，去了医院，我就回不来啦……把钱都糟蹋没了，你咋整？
老伴儿还说，德胜呀，我不怕死，人死如灯灭，两眼一闭，啥也不想，享福啦——我呀，就是不放心你，没有我伺候你，你可咋整？
德胜老汉抓住老伴儿的手，眼泪就止不住了。别说了别说了，你别说了……你不能走，我不让你走！
老伴儿还是走了。
老伴儿走了，给德胜老汉留下大半柜子替换的衣服。有外衣外裤，也有内衣内裤，包括背心裤衩儿，一件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码放在柜子里。
那些衣服德胜老汉舍不得穿呀！想老伴儿了，他就拉开柜门，看上一阵子，边看边对着那些整整齐齐的衣服说话。德胜老汉知道，他说的话，老伴儿一准听得见。
身上的衣服穿脏了，德胜老汉就自个儿洗。有全自动洗衣机，洗衣服不愁。
三年过去了，老伴儿给他留下的衣服，他一件也没舍得穿。
日子流水样过。
德胜老汉68岁了。有人给德胜老汉介绍后老伴儿，他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介绍人走后，德胜老汉拉开柜门，和老伴儿说话。
德胜老汉说，你呀，弄了这么多衣服，就是怕我伺候不了自个儿，放心吧，我自个儿能过。
德胜老汉又说，你呀，就是个小心眼子。放心吧，我不找人儿了，你等着我，哪天哪，我就过去，过去和你做伴儿，啊？
又有人给德胜老汉介绍后老伴儿了。
介绍人说，我知道你还念着你老伴儿，可这人死不能复生啊。
介绍人还说，你看那谁，还有那谁，都找了后老伴儿，人家过得多好啊！你也七十大几了，别太苦了自个儿哟！
德胜老汉说，我有老伴儿！
介绍人被德胜老汉吓了一跳，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就跑，再也不敢来提亲了。
德胜老汉又拉开柜门，还和老伴儿说话。说着说着，德胜老汉就过了80岁了。
德胜老汉洗不动衣服了，稍微一活动，就气喘如牛，拿不成个儿了。
德胜老汉说，老伴儿呀，这些个衣服呀，去见你的时候我带不过去啊，我不能浪费了你的一片心哪，我穿，啊？
德胜老汉开始穿20年前老伴儿为他准备的替换衣服了。
每换上一件衣服，德胜老汉都要和老伴儿说上一阵子话。
德胜老汉是84岁那年去走的。
听邻居说，德胜老汉是看见老伴儿留给他的遗书后，心脏病发作去世的。遗书就夹在衣柜最下层的两件衣服中间，要不是那些衣服快穿完了，他还发现不了。老伴儿在遗书中告诉他：你早点儿找个伴儿吧，有个人来照顾你，我在那边儿也就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