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总有一份情让满脸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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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辑 有一种爱永远不求回报

有一种爱,一生一世不求回报--那是父母之爱;有两个人,一生一世值得你爱--那是父亲母亲。

爱的奉献

不同的母亲有着不同的母爱方式,不同的母爱方式却有着一个共同的情怀--无私奉献爱的全部。

有一对年轻的农民夫妇,为了让儿子受更好的教育,他们一家搬到镇上租了一间房子,儿子就读于全镇最好的一所学校。丈夫跟一家装潢公司到外地打杂,妻子则在家洗烧缝补料理家务,然而丈夫挣的钱是有限的,支付儿子的学费和家庭开支十分吃劲。于是妻子趁儿子上学的时间,摆了小摊卖起蔬菜。

一天,妻子发现镇上的人十分爱吃泥螺,于是趁星期天,她回老家罱了两麻袋的泥螺,骑着自行车,连夜驮到镇上。第二天一早,她的泥螺卖得很快。她用挣回的钱,特意为儿子订了一份牛奶。儿子喝到鲜牛奶,天真地对她说:"妈,真好喝。要是能天天喝多好啊!"她摸着儿子的脑袋,双眼有些湿润了。

又一天,她听人说离镇50里外有个村专门罱泥螺供蟹塘用,于是她专程骑车去打听,果真如此。于是,她向罱泥螺的村民说明了她的想法,村民一口同意。接下来,每天晚上,儿子做完作业上床熟睡后,她一人悄声离家,骑车到50里外批发泥螺。驮着200斤的泥螺骑回来已是午夜1点多钟,她累得浑身像散了架,可一想到儿子喝牛奶的可爱相,她的疲惫顿时化为乌有……

这个年轻的农村妇女就是我的姐姐。

有一个中年农村妇女,她的28岁的儿子相上了一个对象,她高兴得直掉眼泪。在农村,28岁的青年男子再找不到对象,就意味着日后必定光棍一条,难怪她乐得直掉眼泪。不过女方家也是有条件的,结婚前,必须砌上三间大瓦房,而且还要砌在居民点上。她犯愁了,砌三间瓦房的钱,东凑西借还能凑合,可砌到新宅地上,哪来这么多钱呀!她苦思冥想了一夜,第二天就为儿子的新房奔波了。

她先找村主任,好说歹说,村主任出于同情,同意了一块宅地,说是照顾大龄青年。有了宅地,还要填土加高,若是出钱请人至少要4000元,她实在舍不得,更何况,建房要钱,儿子彩礼要钱。

接下来的日子,人们发现她一连4个月独自一人挑泥上船再撑船到新宅地,然后挑泥上岸填宅地。几个月后,在她的操劳下,儿子的新房按女方家人的要求砌成了。

儿子成婚的那天,她忙前顾后照应着,直至累倒在灶台旁。等她醒来后,她躺在儿子的怀中,儿子在大喜的日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着说:"妈,难为您了,村主任告诉我了,我打工在外,您一个人为新宅地足足挑了百船泥……"她擦着儿子的泪水,轻声地安慰儿子:"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别哭,妈不是挺过来了嘛!"

这个中年妇女就是我的舅母。

写完这两则故事,我止不住问自己:母爱到底是什么?恍惚中才感知:原来母爱没有固定的模式,不同的母亲有着不同的母爱方式,不同的母爱方式却有着一个共同的情怀--无私奉献爱的全部。

父亲和瘫儿

我突然明白,那并不是可怜,而是真正的爱,一种由衷的慈爱,过去我一直没法理解这种慈爱。

弟弟有一个患脑瘫的儿子,两岁前还能坐能扶墙站立,可往后这点功能都丧失了,不会说话不会坐,成天躺在摇篮里只会哭叫,以哭叫表达他的吃喝拉撒疼痛不适等等感觉和要求。弟弟弟媳忙于农活,母亲忙家人吃喝忙喂猪饮牲口,这照管瘫儿的事就落在70岁的父亲身上。

有一年回家,父亲正用嘴一口一口给瘫儿喂稀饭和水,而且是嘴对嘴用舌尖把食物送推到瘫儿舌根嗓子口才成,要不汤汤水水都从他嘴角流出来。瘫儿已五岁,现在连头也抬不起来,脖颈硬挺不会转动,手不能伸腿不能动,唯有一双眼睛能识人,胃肠还能消化稀食,另外就是哭叫,没完没了的哭叫。

清理瘫儿身下也是一件麻烦的事,他总是拉稀尿,粘在瘦瘦的屁股上和身下的细沙及垫布上。父亲拿备好的小板掺和着细沙给其揩擦屎尿,再把变脏的细沙和垫布拿出去扔掉,重新换铺干净细沙和垫布。那会儿,只剩一把骨头的瘫儿赤裸着躺在炕上不停地哭叫,父亲则手忙脚乱地做着事嘴巴不停地"哦哦"哄叫着,重新把瘫儿放进摇篮里包裹好,然后开始漫无边际长的不停顿的摇动。只要摇篮停歇片刻,瘫儿就会哭叫起来。父亲就那么坐着时刻不停地摇晃那木制摇篮,嘴里哼着曲子,到瘫儿入睡为止。可怕的是,那瘫儿睁眼时多,入睡时少,老父亲反而自个儿摇着摇着打起盹来,让瘫儿的尖哭声惊醒,便歉意地冲瘫儿嘀咕两句什么,重新又一下一下地摇晃起摇篮。

我看不过去,心疼老父亲。骂弟弟弟媳把事儿都推给老父亲一个人做。弟弟也难,为他这长子已花去好几万元,倾其家当北京天津沈阳求医,仍无药可救。他得忙一家的生计农活儿,而弟媳则又养下一婴儿,还要帮丈夫忙外边的活儿,不能都成天守着瘫儿。

父亲消瘦了许多。70多岁的人了,又患有支气管炎和肺气肿,本应由人照顾他才对。可他毫无怨言,默默而勤勤恳恳地照顾着瘫儿,日复一日。我对父亲说,这孩子活不长,你自个儿要紧。他说这是一条生命,有一口气就是我的孙子,我不管谁管。

弟弟夜里把瘫儿接到东屋睡,好让操累一天的父亲夜里睡个安稳觉缓口气儿。可弟弟自个儿也劳累一天,哪有耐心哄半夜哭醒的瘫儿,急了就拍其屁股。这边西屋的父亲,闻声光脚"噔噔"走过去,又把瘫儿接过来哄,自语孩子尿湿了都不知道,打他管什么用。他又折腾一遍揩屎换尿布等事宜,这么一闹离天亮也就差不多了。

那瘫儿也怪,除了爷爷谁也不认。那一双眼睛是全身唯一会动的器官,黑黑的大大的溜溜转动着,寻找或凝视着旁边时刻不离的爷爷。在他有限的思维里,侍候他的爷爷是唯一可信赖的保护者,一旦不见了爷爷的身影,他可能感到惊恐不安,发出尖哭呼叫。因而弄得父亲出去拉屎撒尿都不得闲,不停地呼喝应叫给着声儿。每见父亲一边提着裤子一边小跑着进屋并在嘴里说着爷爷尿完了爷爷正在进屋爷爷回来了时,我心里酸溜溜的苦涩涩的有一股说不出的隐痛。

父亲叹气说,都怪我们没生好,没找到好医好药。他来投我们郭姓家,有缘分,我们不能亏待了他,你弟弟傻,不懂。听了这些,我无话可说。我突然想起父亲虔信佛教,虔信三世轮回之说,对瘫儿他有另一层次的思索。

不瞒人说,我对瘫儿早已放弃了希望。几年前我曾把瘫儿接到北京求治,大医院专家早就下结论他是先天性的遗传基因带来的脑瘫,不可能治好,只能是活到哪儿算到哪儿。可父亲从未放弃希望,企盼奇迹出现。现代医学说不行,他便转向民间巫婆神汉奇人奇医。哪村哪县出了个会摸会看的,他便套上驴车带着瘫儿跑去。有一次,几百里外的通辽市来了一位什么莲花山的无极功大师,授功普法并专治百病。父亲和弟弟抱着瘫儿去通辽受功受气,他自个也练开无极功,说练成后自个儿给瘫儿治疗。结果老父亲差点儿走火入魔,岔了气胸口疼,躺了半个月。

那年夏天,赶回老家给老父亲做工作想把他接到北京检查身体,近来他咳嗽得很厉害,天一凉气堵得出不来。他不肯,看着手边的瘫儿,说他不好离开,瘫儿没人照顾。我说已安排母亲、弟媳、后院的妹妹轮流照顾。她们几个也说让父亲放心去,有她们在瘫儿没事。父亲还是犹豫,我说你得先弄好自己的身体才能照顾好瘫儿,过几天天凉后你再咳嗽趴炕了,那咋照顾瘫儿?

父亲才勉强同意,随我出来。

车上他一路无语,闷闷不乐,到了通辽在小妹家住一天等候上火车,这一天他显得坐卧不宁的样子,眼睛老望着天边出神,爱喝两盅的他碰碰酒杯就放下了。憋了半天,最后对我说他要回家。我说这是何苦呢,已经出来了,晚上就上火车。他说他想瘫儿,又说瘫儿可怜,他不放心,你妈她们不会上心的,肯定让瘫儿受罪。我说你的咳嗽咋办,他说老毛病了,从通辽抓点药回去就行了。

父亲执意要回去,我怎么劝说也听不进去。无奈,我只好找辆小车又把父亲送回老家库伦镇的乡下。那天到家时已是傍晚,不等车停稳父亲匆匆下车,三步并两步小跑着奔向家门,屋里传出那瘫儿嘶哑着嗓子的哭叫声。父亲嘴里说着爷爷回来了孙子不哭爷爷再也不离开你了好孙子不哭等等,着急而殷切,又充满一种说不出的喜悦。

我进屋里,父亲正抱着瘫儿亲吻,亲他的脸亲他的眼亲他的额头再亲他瘦瘦的屁股。瘫儿已经停止哭泣,可两行热泪顺着老父亲的脸颊往下淌,沾湿了他的胡须沾湿了瘫儿被亲的脸和屁股。父亲就这样哭着亲着。

目睹这一幕,我的心强烈地震颤了。

我突然明白,老父亲真的爱他这孙子,爱他这个只会转动眼睛只剩一口气的孙子。并不是可怜,而是真正的爱,一种由衷的慈爱,过去我一直没法理解这种慈爱。

第二年秋季,瘫儿咽气了。他是在爷爷的无比温暖和慈爱的怀抱里走完他7岁短暂的一生,也应无悔了。那天,父亲把瘫儿抱到沙索子里火殓,把骨头捡出掩埋好,回来时哭成了泪人。好多天他饭茶不思,陷入了极度痛苦中,时不时抚摸着那个已变空的摇篮流泪。那年冬天,老父亲突然咳嗽严重,肺气肿引发肺心病,在我和家人的声声呼叫中平静地闭上双眼。送走瘫儿,他似乎完成了他这一生最后一项爱的工程爱的任务,终于可以放心地归去了。显得无怨无悔,十分安详。

然而,他把无尽的思念和有关生命与爱的思索留给了我。我眼前经常出现他佝偻着上身摇动摇篮的影子,看见他小跑着进屋奔向瘫儿,于是我泪水涟涟。哦,父亲。

一饭盒的幸福

无论是什么样的饭菜,只要是妈妈亲手做给我们的,那其实都是满满一饭盒的幸福啊。

曾经有好多年,当我打开饭盒吃午餐时,都会觉得那是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

妈妈的烹调手艺十分高超,哪怕只是一种简单的蔬菜,都会弄得有滋有味。于是每天中午当我享用着美味的午餐,都会感到无比的幸福。那时家里并不富裕,妈妈却尽心尽力照顾我正在成长的身体,调换着花样儿给我安排饭菜,让我吃得舒服又可口。有些时候,饭菜中还会多一个炸鸡蛋或一两块肉,一起吃饭的伙伴们常被色香味诱惑,伸过勺子到我的饭盒里面"淘金"。

然而,孩童时代的心是多么不体谅母亲的含心茹苦啊。记得一个冬天的中午,我们班上一位家境十分富裕的孩子捧着饭盒向大家炫耀,说是自己想吃什么家里就给做什么,冬天还能吃上西红柿炒鸡蛋呢!当时,几乎所有的孩子都望着他饭盒里金灿灿红橙橙的美味咽着口水,要知道那时候能在冬季吃到西红柿实在是一种奢侈!晚上回到家,我把白天的事讲给妈妈听,结尾还加上自己的感叹:要是我也能吃上西红柿炒鸡蛋该有多幸福啊!

事隔两天后的中午,当我打开饭盒的一刹那,被那一盒金灿灿、红橙橙的东西惊呆了。那个中午,我捧着饭盒坐在无人的角落,一种强烈的自责与不安弥漫了我的心。在以后的许多日子里,我曾一遍又一遍地想象着妈妈在寒风中逡巡于菜市场寻找西红柿的情景。而为了这一餐奢侈的饭菜,她会在以后的几天里加倍的精打细算。

就这样,母亲总是在尽力给予我她所能给予的,更重要的是,她想极力弥合我隐约间的那一种"孩子间不平等"的感觉,这是怎样的用心良苦啊!

现在的孩子真正拥有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幸福童年,然而他们对饭桌上的菜肴却又有了更多的挑剔。我很想对他们说:无论是什么样的饭菜,只要是妈妈亲手做给我们的,那其实都是满满一饭盒的幸福啊。我多么希望每一个享用着如此厚重的亲情的人,能够在体味幸福的同时,体味母亲。

许多年过去了,我早已不再麻烦妈妈替我装饭盒。甚至我时常为妈妈准备第二天要带的饭菜,每当我做这些,总会不经意地想起过去的岁月,便禁不住再多夹一块肉放入妈妈的饭盒里。

山魂

父亲一步一回首朝山下走去,直到融进大山像一粒小黑豆的时候,柱子的泪水才流下来。

柱子把父亲背上了山。

柱子说:"爹,你考我吧。"

爹摇摇头,只问午饭吃什么菜。柱子说,昨天下山专门买了猪肉,还有酒。爹问:"有豆子吗?"

柱子说:"有,买了五公斤呢!"

爹说:"那就吃豆子吧。煮一碗,熬一碗,炒一碗,别的菜都不要。"

柱子就按父亲安排的去做。父亲坐在木凳上,什么话也不说。后来,父亲站了起来,来到朝东的一个窗口,拿起望远镜朝外望。父亲说:"柱儿,东山那边的映山红还没谢呢!"

柱子就笑:"爹,都六月天了,哪儿还有映山红呢!那是杉木林长的新芽,被太阳映红了哩!"父亲来到北边窗口,举起望远镜望了好一会儿,又问:"柱儿,北山那边冒了好几股烟,不是山火吧?"

柱子停了手里的活儿,问那烟什么颜色。父亲说:"烟色淡黄。"柱子说:"那是牛桠冲砍杂木烧荒呢。"父亲又说:"还有几处冒白烟呢!"柱子说:"那是村民在烧草木灰。"父亲停了会儿,突然惊叫起来:"哟,柱儿,那边的烟好大,灰黑灰黑地直冒呢!"

柱子哗啦一声,把一碗豆子撒落了:"糟糕,那肯定是杉木着火了!什么方向,快给我看看。"柱子奔过来就把父亲手里的望远镜夺了过去。

父亲就笑:"柱儿,爹是瞎子,乱讲的哩。"

柱子用望远镜朝四面的窗口望了望,这才松了口气。他看了父亲好一阵,记起父亲已经失明了,搔搔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吃午饭了,柱子给父亲倒了一碗酒。父亲问:"你呢?"柱子说:"我不喝。"父亲问为啥不喝,柱子说喝酒口干,要喝水哩。父亲将儿子做的每样菜都尝了尝,说:"熬的煮的豆子淡了些,炒豆子咸了点。"

柱子说:"菜淡起,喝水少;炒豆子有些燥,放咸些好少吃几颗,调调口味就成,吃多了,水不够喝。"父亲听了,默不作声。

吃罢饭,父亲说,把碗洗了吧。柱子说,淘米做饭再洗。父亲咂吧着嘴,说你这豆子怎么吃出股鸡肉的味道。柱子说他熬豆子时放了点儿山鸡骨头。父亲笑着说,你手艺比我强多了。

柱子走出杉皮盖的木屋,顺手从野藤上摘了两片叶子,父亲竟像看见了似的,说:"给我一片。"两人就把叶片抿在唇边,吹起小曲儿来。那曲儿就悠悠地从木屋里飘散出去,跟山风、松涛、鸟鸣融在了一块儿……

下山的时候,父亲说:"柱儿啊,做高山燎望员什么苦都有,这吃喝两项最难。下山一次不容易,经得起十天半月吃的,只有豆子,你把豆子做好了,就挺得下去了;还有水,能省着喝也是一门学问。至于看地形、看烟色,这些准确报告森林火警的关键,你都掌握了。柱儿,你考试合格了,爹可以安心地退休了!"

柱子要背父亲下山,父亲死活不肯。父亲说:"你别以为爹眼睛瞎了,这路是爹开的,有多少弯弯拐拐坑坑坎坎爹都清楚。几十年了,这点本领都没有,国家岂不白养了我。上山你背我,那是爹考你的体力和耐力。"

父亲一步一回首朝山下走去,直到融进大山像一粒小黑豆的时候,柱子的泪水才流下来……

思念的泪水

坚强的父亲在那艰苦的岁月里从没流过眼泪,现在却因为思念儿子而流泪了。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从没流过眼泪。

父亲个子不高,但却是个坚强的男人。当我和姐姐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家里没有什么经济来源,除了日常的开销,还要盖新房子。父亲就到煤厂去打零工,百来斤一担的煤从山上挑到山下,走好几里的山路才2毛钱。后来我和姐姐稍大了一些,可以帮父母干点活了,按理应该可以减轻一点父亲的负担,但却恰恰相反,每年我们姐弟俩的学费给父亲出了不小的难题。特别是我念高中、上大学那几年,父亲除了自己拼命挣钱,还赔着笑脸向亲戚朋友借了不少钱,在这样艰难的岁月里,坚强的父亲从没有流过泪。后来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老父亲却流下了眼泪。

由于工作的原因,参加工作后我将近两年没有回过家,只是想家的时候才打电话向父母问好,电话里父亲不善言辞,只是用他那句"一个人在外面要保重身体"来传达他对儿子的思念和爱护,但母亲却告诉我,父亲经常拿着我的照片默默地凝视。

今年春节终于有机会回家了。父亲苍老了许多,都快60岁的人了!腰板也没有从前直了。但我在家的几天,无疑是父亲最开心的日子。我和父亲一块儿写春联,贴年画,一起围在火炉边抽支烟,拉拉家常。春节是短暂的,几天后我又得告别父母,踏上远行的列车。父母一直送我上车,依依惜别,母亲早已忍不住眼泪,而父亲依旧是那句老话:一个人在外面要保重身体!于是我想,父亲虽然老了,但毕竟还是那个坚强的男人。

而事实上我错了。上班后我打电话给家里报平安。母亲告诉我,送完我回家后,父亲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了。当时我的眼圈就红了,鼻子酸酸的,眼泪忍不住地就流了出来。坚强的父亲在那艰苦的岁月里从没流过眼泪,现在却因为思念儿子而流泪了。

看来父亲真的是老了。以前父亲为了全家的生计和儿女的前途,咬牙为我们撑起了一片蓝天。而现在,我们都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工作,却不能常伴父母左右,让他们在儿女的陪伴下颐养天年。所以父亲把他一生的泪水留到现在,尽情地流淌。年迈的父亲多么希望我能为他撑起一片安度晚年的蓝天啊。

好儿子应该不让父亲流泪。所以我现在打电话回家的次数多了,只要一有时间,不管路途多远,我都会抽空回家看看,为的就是能和父亲说说自己的工作,一起下地去看看父亲的庄稼,和父亲一起理理他那头小牛犊身上的毛……于是,父亲脸上就有了笑容。其实,父亲在付出那么多之后,他所要求的回报是多么简单:常回家看看。

和我一样远行的儿子们,常回家看看吧,不要让我们坚强的父亲流下思念的泪水。

冷冰冰的继父

常青走出了一段路,无意间回望了一眼,却见继父竟站在他们分手的地方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常青的眼睛就模糊了……

穷山沟里的娃娃常青把大学录取通知单看了两遍,又塞回到枕头底下。大学对他来说似乎是个无法实现的梦,母亲在外屋操持着什么,这些天母亲明显地憔悴了,那是愁的啊!唉……母亲的叹息声,隔着薄薄的门帘传了进来,常青知道,她在等继父的消息。

这些天,母亲一直在为常青借学费,可每次都是失望而归。在这个十年九旱的山旮旯里,"穷"就像一个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借钱谈何容易。常青实在不忍心母亲天天去求人,早上他对母亲说,他不想上大学了,明天要上城里打工去。母亲怔了一下,就眼巴巴地望着继父。继父停下手里的活儿,说:"午饭别等我,你们吃。"背着手走了。

对继父,常青不抱什么希望,因为这些天,继父对他上大学的反应就像他手里摆弄的石头,冷冰冰的。常青是十五岁那年,随母亲嫁过来的,他知道母亲之所以嫁给这个男人,就是想让他继续读书,好有出息。这使常青心里常常有种含屈受辱的感觉,甚至对继父也有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敌意。从那时起常青就抱定一个念头,读书,有出息后把母亲接出去。平日常青住校,只有放寒暑假才回家住上一阵子,面对这个黑瘦、沉默寡言的男人,他的心也像一块石头一样,冷冰冰的。

起风了,狗叫了,院门咣啷一响,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继父回来了。常青下意识地直起了耳朵。"回来了?"母亲问。"哎。""吃了没?""没。"接着是碗筷的声音,"这是五千元,给娃上学用吧。""找谁借的?"母亲惊喜地问。"矿上,我找他们一说,他们挺痛快,就借了。""他叔,这钱咱不能借,快给人送回去。""咋送,字据都立了,干半年,也值。""他叔,我们娘儿俩不值得你这样,常青爹,就是死在那儿的。"母亲哭了。常青用被子蒙住了头,泪水涌了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常青和继父出了家门,继父在前,他在后。五里外是个岔路口,继父要从另一条路到矿上去。继父停下说:"出门在外,照顾好自个儿,安顿好,给你娘来封信,别让她惦记着。"常青也很想说句你也多保重之类的话,可话到嘴边,却什么都没说出来。继父冲他挥挥手就顺着山坡走下去了。常青突然觉得他的背驼得好厉害。

常青走出了一段路,无意间回望了一眼,却见继父竟站在他们分手的地方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常青的眼睛就模糊了,他忙回头,用衣袖狠狠地抹了一下,加快了脚步。

常青到校,第一天就给家里写了封信,开头他写道:爸妈,天气凉了,两老多保重身体……

80岁的面条儿

母亲已经80岁了,今后我还能吃多少次母亲亲手擀的面条?我吃着,眼泪便无声而下,流到我的碗里。

每逢我喝得醉醺醺的时候,我的母亲总是很生气地说我:"你怎么又喝酒了,又喝酒了。"母亲从来都不肯多说我什么。但她总想让我在她那里吃点儿什么,或者就让我拿点什么回去。我呢,却拗了性子偏偏不拿,不吃。母亲老了,做活儿已经不那么利落,拿东忘西,眼睛也不太好,所以菜总是洗得不太干净,我常问自己是不是嫌母亲的饭菜不太干净?

我的岳母60岁的时候忽然生病了。等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她已不省人事了。看她静静地躺在那里让我感到害怕,害怕她会突然离我们而去。平时,孩子们好像都忽略了她的重要,她是那么瘦、那么小,躺在那里,闭着眼睛,我忽然在心里深深感到对不起她。

从医院出来,我想去看看我的母亲。母亲正在那里吃饭,母亲的晚饭是面条儿。我突然那么想吃我母亲亲手擀的面条儿。面条儿是母亲亲手擀的,很细很长很滑溜。正像我小时候爱吃的那样。我在厨房里吃了几口,又到母亲的桌上夹了一筷子芥菜丝放在碗里,味道真是好极了,是我熟悉的味道。是我母亲亲手擀的面条。我小时候吃了多少母亲亲手擀的面条?这怎么能让人计算得来?母亲已经80岁了,今后我还能吃多少次母亲亲手擀的面条?我吃着,眼泪便无声而下,流到我的碗里。母亲已经80岁了,80岁还擀了面条儿,我还能吃几次母亲擀的面条儿呢?我吃着面条儿,想着这些,想着躺在医院那边的老岳母,我的泪水怎么也停不住。

吃着80岁老母亲擀的条儿我怎么能禁得住自己的泪水。

往事

时光荏苒,一晃八年过去了,日子也渐渐地好起来,可我怎么也忘不掉那段刻骨铭心的往事。

八年前的那个冬天,让我刻骨铭心。

我父亲是个木匠,一年中很少有空闲的时间。那年冬天,劳累了近一年的父亲更是昼夜不停地劳作,以便用自己的辛劳换来我们兄弟二人的学费。

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星期天。当我还在睡梦中的时候,院子里就响起了清脆的电锯声。我起了床,推开屋门,一股寒风扑面而来。我哆嗦了一下。抬头望天,阴沉沉的。两只乌鸦在光秃秃的桐树上张望着,寒风一吹,它们就呱呱地叫着飞走了。

"妈,"我扣好衣服走进厨房,"这么冷的天,爸怎么在外面干活?"

"你们遇个星期天不容易,你爸怕吵醒你们。"

我的心里一阵感动:"可这天多冷呐!"

"冷有啥法儿?你爸急着给你们挣学费,你没见他这几天腰都直不起来了?唉!"母亲叹息着说。

听了这话,我默默地走出厨房,注视着正在寒风中忙碌的父亲。

父亲弓着腰,两手按着木板缓缓地向前推着,飞散的锯末在风中抛撒着,不时地落到父亲的旧棉袄上,沾在父亲零乱的胡须上。父亲一次次匆匆地俯身,又一次次缓缓地直身。每一次起身,父亲都要捶捶后背。看到这里,我的鼻子一酸,泪水无声息地滑落下来。

泪光中,我已分不清哪是锯末,哪是白发,只看到点点银光在寒风中闪动着。

"小满,喊你哥起床吃饭。"母亲在厨房里喊。

我喊了哥,便去叫父亲:"爸,吃饭吧。"

"你们先吃吧,只剩两块了。"父亲头也没抬。

印象中,这样的话父亲不知说过多少遍。我没有动,只想等父亲一块儿吃饭。

"啊!"忽然,我全身的血都凝固了。只见父亲左手握着右手的拇指站在那儿,锯盘仍在飞速转动着。那手在流血,鲜血溅在地上,很快就红了一大片。定睛看去,只见父亲的半截手指血淋淋地滚在地上。

"爸!"我冲向了父亲。

见此情景,母亲手中的碗落在了地上,碎了,脸也一下子白了。"快!让你哥带着你爸上医院!"母亲抓起布片奔向父亲。我看到母亲的手哆嗦得厉害。

哥披着衣服推着自行车从屋里冲了出来:"爸,快坐上,咱们走!"

"甭慌,你先把衣服穿好,外面太冷。"父亲嘱咐着哥,却完全忘了自己的疼痛。

望着哥和父亲匆匆而去的背影,我的泪水又一次无声地滑落下来。

父亲的另半截手指最终被截去了。医生说,不截去,要一年多的时间才可以愈合。父亲坚决要求截,哥说啥也拦不住。

因父亲的伤,本来就穷困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因为交不起学费,哥打算辍学。跟父亲一说,父亲大怒:"多大的事就退学,明天给你们钱!"第二天,父亲就请人帮忙,将家中的粮食卖了。当父亲用缠着纱布的手将钱递给我们的那一刻,我们兄弟二人都哭了。我知道,这钱是父亲用血汗换来的。

然而,我们家的厄运并没有结束。第二年夏天,父亲的手指又发炎了。原来粗心的医生将一片碎骨留在了父亲的伤口里,父亲不得不再一次动手术。看着日益拮据的家境,即将高中毕业的哥哥放弃了高考的机会,毅然辍学了。这一次,父亲的吵和骂也未能改变哥的决心。哥说:"爸,你已供我上了高中,够我用了。"

那一刻,我看到父亲的眼中泪光闪闪,从不流泪的父亲在我们面前大哭起来:"都怪我没本事啊,供不起你们上大学……"

时光荏苒,一晃八年过去了,日子也渐渐地好起来,可我怎么也忘不掉那段刻骨铭心的往事。特别是一到冬天,我仿佛又看到了父亲那血淋淋的断指和满脸的泪水……

永不熄灭的灯

母爱,它如一盏灯,点燃了就永远不会熄灭,照亮了一个又一个孩子内心的黑暗和前进的路途。

母爱是极其敏感和坚韧的。即使我们用最精确复杂的数学方程式也无法阐明它的精确与灵敏。如果允许用物体来标示和量度的话,那就应该是一根发丝的几亿分之一,极端灵敏的超导材料。母亲会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蓦地忆起自己的孩子,无论他们是近在咫尺还是远隔万里。她们永远会把释放自己的爱给孩子看成是一种快乐和满足,而很少去祈求回报。世间很少有母亲对自己的子女虚情假意,把爱当做换取利益的筹码,更多的是儿女们背弃和辜负母亲的养育深恩。母爱又是极有韧性的,它的坚韧程度可以超过自然界的任何一种物质,有时甚至是无限的。

最近看到一部专题片,讲述的故事虽非惊天动地,但其中女主人公为儿子所付出的一切却足以让苍天降下六月的雪。

一位母亲生下了一个患有脑瘫的孩子。最初的时候,她曾满怀信心和希望试图将这个幼小的生命治好,使他的一生不至于残缺。但是,她失败了。儿子长到4岁的时候,仍然不能直立行走,言语也有极大的障碍。面对这样的事实,万念俱灰的她领着孩子来到了长城上,她准备从这古老的城垣上跳下去,结束这多难的一生。可当她爬上城垛想要往下跳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用不上劲。她回过头,身后的情景让她热泪盈眶,终生铭记。很多人在拉着她的衣服、身体,而在他们的身后是更多的人组成的人链。她的孩子被每一个人吻着然后一只手一只手地递到她的怀中。这位母亲被这巨大的温情感染了,于是,她决定活下去并想尽一切办法拯救自己的儿子。

在以后的日子里,她近乎疯狂地寻找所有她能找到的治脑瘫的医生;踏遍了她力所能及的从山间诊所到京城大医院所有的治脑瘫的地方;学习一切可以抵御脑瘫的方法。十几年间,儿子学什么,她就学什么。为了帮助孩子恢复灵敏的知觉,她教孩子学音乐,辨音。她曾经一遍又一遍地按那架破钢琴的琴键,直到手指肿得按不动。苦心人,天不负,她终于成功了。她的孩子不仅顺利地完成了小学到高中的学业,而且在19岁那年走进了大学,创造了一个奇迹。

这就是坚韧的母爱,它如一盏灯,点燃了就永远不会熄灭,照亮了一个又一个孩子内心的黑暗和前进的途路。

风雪中的母亲

风雪中母亲的身影时常在我脑海中清晰地闪现,忘不了母亲那风雪中被吹起的满头白发,忘不了母亲那弯曲而蹒跚前行的背影。

参军的第三年,我终于有了回家探亲的机会。归途中,望望窗外,北国的原野在大雪的装扮下一片茫茫,就像母亲的白发。

离开母亲已经三年了,想起辛苦了大半辈子的母亲,情感的波涛开始在记忆的河流里翻滚不息,心也早已飞到鲁西南黄河岸边的那个小村。

小时候,父亲在离家几十里外的一所学校教书,一个礼拜才能回来一次。印象中的父亲是生疏而又威严的,因此,记忆中我和姐姐体会的更多的还是母爱。那时候家里唯一的收入就是父亲每月几十元钱的工资,既要为年迈的爷爷和奶奶治病,还要供给三叔上大学,因此,家里的经济条件十分拮据,但母亲并没有丝毫的怨言,而且那瘦弱的双肩还承担了所有的家务和大部分的农活。记忆中的母亲总是在农田里忙个不停,每次等到太阳落山后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而母亲刚一回到家,我和姐姐就会迫不及待地提出吃饭的要求。于是,母亲还来不及歇口气就放下手中的农具,忙着劈柴、和面、生火、做饭。我和大我两岁的姐姐只是在一旁尽兴地玩耍,偶尔会看一眼忙碌的母亲,却全然不知道为劳累了一天的母亲做点什么。

在母亲的呵护与关爱下,我和姐姐一天天长大了,而生我养我的母亲却在沧桑的岁月中渐渐地衰老了……

回家的路在对母亲的思念中显得那样漫长。

傍晚,车终于到达家乡的小站。漫天的飞雪在空中洋洋洒洒地飘落,凛冽的寒风不时发出野兽般的怪叫,仿佛在撕扯着什么,而四周的树木在风雪中不停地晃动,拼命地挣扎,不时听到"咔嚓"一声,被刮断的树枝就会迅速地落下。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家离车站还有三里多路,怎么办呢?我提着两个厚厚的行李包有些犹豫了。

这时,我隐约地看见前面二三十米处的路灯旁站着一位老人。老人的身上全都白了,风雪无情地吹起她满头银发,背还有点驼,上身微微地前倾,在雪地里不停地挪动着几乎被冻僵了的双脚,还时而踮起脚尖,用手打着眼罩朝出站口焦急地张望。

"天这么冷,会是谁呢?"看到老人慢慢地向我走来,我也犹豫着走向前去。

"小华。"

"娘。"

当我和这位步子有些蹒跚的老人四目相对时,我怎么也不敢相信,在风雪中站立了很久的、背有点驼的老人就是我含辛茹苦的母亲。三年不见,母亲又苍老了许多,三年前花白的头发现在几乎已经全白了,饱经风霜的脸上已刻满了深深的皱纹,眼里也布满了血丝。望着风雪中苍老的母亲,几许心酸从我的心底缓缓涌起:我再也找不到记忆中母亲的影子。

母亲不时用劳作了一生的粗糙的双手抚摸着我的脸颊。仔细地看着我,三年来对儿子的牵肠挂肚的盼望都浓缩在那期待的眼神中,那眼神仿佛我很快就会从她身边走开。

"孩子,路上冷吗?饿了吧!快回家,娘给你包了你最爱吃的饺子。"母亲那关爱的话语犹如一股热流驱散了我身上的寒意,也使我真正体会到"儿行千里母担忧"的含义。

回家的路上,母亲执意要为我提一个厚重的行李包,我当然不肯,可年迈的母亲为了证明自己有力气能提动行李包,竟故意走在我的前面。望着风雪中母亲那弯曲而蹒跚前行的背影,我转过身去,热泪不由自主地在风雪中落下……

从前的日子已渐渐远去,母亲也越来越老了。风雪中母亲的身影时常在我脑海中清晰地闪现,忘不了母亲那风雪中被吹起的满头白发,忘不了母亲那弯曲而蹒跚前行的背影。

祝福我的母亲,也祝福天下所有的母亲。

活下去,让生命拥抱亲情

原来坚强的父亲也有脆弱的时候,父亲流下的眼泪,是澄澈母亲心灵窗口的绵绵细雨。

读初三那年,家里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母亲不幸遭车祸被轧断了双腿,父亲为了照顾母亲也因而丢掉了工作。这一切对于我们的家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一样的残酷。

那天,父亲特意将我唤在一边,搓着结满老茧的手结结巴巴地望着我说:"孩子,上完这阵子就退学吧,省下钱供弟弟妹妹们上,为了给你母亲治疗,我们已经欠下了很多债……"我惊愕地抬起头,恰巧碰上父亲乞求的目光。那一刻,我突然发觉父亲一夜间憔悴了许多,也明显衰老了许多。于是,便咬着嘴唇重重地点点头,尽管当时的我是那么的渴望读书。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母亲毅然拒绝对自己伤腿的治疗,一个人闷坐在屋子里不声不响地发呆,甚至连吃饭都懒得伸手。母亲的固执让父亲颇感为难,父亲不断地安慰母亲,劝她不要自暴自弃。母亲不再沉默了,他们从斗嘴逐渐演变成吵架。一时间,父亲也变得寡言少语,他常常一个人蹲在院子里生闷气,随后失望的父亲慢慢学会了抽烟,更要命的还是不断地酗酒,他恼怒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每一次都会灌得酩酊大醉,好像要故意折磨自己。

由于母亲的腿伤及了神经,时常有一种莫须有的疼痛阵阵袭来,尤其夜里呻吟着无法入眠。母亲便一个人偷偷地哭,埋怨自己拖累了这个家。后来,母亲背后里悄悄塞钱给我,吩咐替她买些安眠药回来。母亲自言,自己只有靠这些药才能睡得踏实。其实母亲把这些药一次次都保留下来,最后攒够了一股脑吞了下去。亏得那夜父亲闹肚子,半夜里醒来发觉了母亲的异常,急忙喊醒我们背上母亲送进医院。

母亲的命总算挽救了回来,苏醒过来的母亲依然显得脆弱,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触及那些伤心的往事。父亲害怕了,一边责怪自己,一边寸步不离地守在母亲身边。父亲一遍遍地劝慰母亲: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理解孩子们一旦失去母亲的心情啊……孩子还小,他们不能没有母爱呀!

一席话让母亲浑身颤栗,虽然不再寻死觅活了,可她浑身上下却像脱了层皮似的虚脱得不像样子。接下来的母亲很少开口说话,她时常一个人默默地坐着想些心事,每当看见我和弟妹的身影在她视野里出现,母亲眼里的泪就情不自禁地流淌下来。

有一次,六岁的小妹伸出细嫩的小手,把咬剩下的半块饼干递到母亲唇边,嫩声稚气地说道:"妈妈,吃一点吧!哥哥说你一直都不吃饭,小妹心里好害怕,夜里不断地做噩梦……妈妈,不要离开我们好吗?"小妹哭喊着搂住母亲的脖子,母亲听了,猛的将女儿紧紧地揽在胸前,仿佛突然间害怕失去什么,大片的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

经过一昼夜的思索,母亲咬咬牙艰难地挺过了那段非常沮丧的时期。母亲脸上呈现的,除了对儿女们的牵挂和惦记,就是作为一个母亲发自心底那份固有的柔情。

父亲看在眼里,感到一种释然和欣慰,此后他克制自己很少发脾气,尤其在母亲面前,刻意伪装着一副乐呵呵的笑脸,对母亲的照顾也更加体贴关心。

幸亏那个夏天的阳光一直很灿烂,父亲便有借口搀扶着母亲去院子里晒太阳。每当和煦的阳光懒洋洋地照射到母亲脸上,母亲的眼里便开始有了春天的气息,她抬起头,天空中展翅飞过的燕子,眼前翩翩起舞的蝴蝶,它们旋转的身影对于母亲的心灵都是一种莫大的安慰。母亲常常感怀地想: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像这些可爱的小生灵一样自由自在地飞翔啊!

母亲这些微妙的变化,令一直心惊胆战的父亲兴奋不已。于是,父亲果断地戒烟戒酒,他害怕那些有害的气味伤害到母亲身体。

其实我们的心里都明白,父亲的目的无非为了多省些钱,能够让母亲安心地养病。

父亲显得更忙碌了,他白天骑着车子在外面奔波,一边做些小生意赚钱,一边四处打探治疗伤腿的妙方。父亲曾经当着母亲的面重重承诺,孩子们都安心地读书吧,我们一起努力,走过这片沼泽和泥泞。父亲格外忙碌的那阵子,多亏年幼的小妹懂事,整天围在母亲身边嘘寒问暖,一次次挽留了母亲那颗濒临绝望的心。

童年的记忆里,每当春天来了,漫山遍野的野菜悄悄钻出新芽,母亲就习惯去山坡上采摘野菜,回来后把它们洗净剁碎了包成饺子,那可是我们全家都爱吃的面食。如今,母亲的双腿失去了自由,她时常坐在轮椅上怔怔地想:现在大概又是野菜青嫩的季节了吧!母亲想一阵子,就会自言自语地和小妹搭腔:小妹啊,有没有闻到野菜飘香的气息!母亲偶一扭头,发现小妹啥时候不见了。

夕阳西下的时候,小妹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蹦跳着回来,臂弯里挎一个小竹篮,里面盛着些许青嫩的野菜。她喜滋滋地来到母亲身边,捧起竹篮,母亲的眼不由得潮湿了,小妹细嫩的手臂上,一条条血口子还在不断地渗着血。

母亲没有责怪小妹,她知道女儿乖巧的心思全是为了回报母亲一个惊喜。母亲流泪了,她感怀所有伤心的日子里,除了自己执拗地想到解脱以外,家里人全都以真诚的姿态陪着她从容地挑战风雨。母亲感怀,虽然已经遭遇了不幸,其实自己何尝不是在静静地品尝幸福呢!儿女们无微不至的关心和丈夫的悉心呵护,那种有爱相伴的日子里还奢望什么样的亲情!

小妹搬了小板凳靠近了坐在母亲对面,小心翼翼摘去野菜上的枯叶和杂草,然后瞪起一双黝黑的大眼睛虚心地向母亲请教,嗔怪的目光一次次阻挡了母亲伸来援助的手。小妹不满地嘀咕,千万别动,今天就让我来给大家做一顿最可口的晚餐。母亲安详地看着小女儿,油然间品味到真正拥有幸福的滋味。母亲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活下去,她要亲眼看着乖巧的儿女们一天天长大,她要陪着丈夫共同挑起这个充满爱心的小家。

晚饭的气氛很热烈,咬着那些奇形怪状的饺子,尽管吃起来淡然无味,我们还是一个劲地赞不绝口。小妹表现得挺得意,她谦虚地嚷着:全是妈妈的功劳,多亏妈妈教导有方!大家藏不住开心的笑,连母亲的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一年多了,这是母亲最开心的一次,家庭中逐渐有了欢乐的气息。母亲仿佛发现了自己生存的价值,自告奋勇要和小妹联手负责家里的一切杂事。我们全家顿时沉浸在其乐融融的氛围里,似乎一下子忘记了眼前的忧伤。

隔一段日子,父亲听说吃鱼对身体的营养和治疗很有帮助,决定出门时弄几条大鱼回来,还可以顺便改善一下生活。小妹听了高兴地拍着巴掌,忘情地欢呼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尝过鱼的味道了。母亲的眼圈立刻红了,嘱咐父亲不妨多捎几条鱼,让孩子们痛痛快快地吃一顿吧!

傍晚的时候,父亲还没有回家。负责做饭的小妹坐不住了,她突然灵机一动,村子后面的小河里不是有很多鱼吗,下到河里捉几条回来,就可以省下一大笔钱了。

不知深浅的小妹偷偷来到河边,她挽起裤腿扑通着浪花下到水里,小妹嬉笑着,迎着夕阳看脚底下的水波,水天相接红彤彤的一片煞是好看。突然间,小妹的脚下一滑,踩不到坚硬的岩石和松软的泥土了,她惊恐地尖叫起来。

此时,母亲拄着双拐哭喊着赶来了。母亲隔老远就看见小妹漂浮在水里的小脑袋,母亲慌了,她惊恐地扔掉双拐,几乎连滚带爬地跳下水。当母亲抱起奄奄一息的小妹爬上岸时,小妹的手心里还紧紧攥着一条指头长的小鲫鱼……

小妹终于苏醒了,医生说小妹的命可真大,多亏勇敢的母亲及时出现。看着小妹脸上堆起的红晕,悲喜交加的母亲情不自禁地搂住小妹一连地喊着"乖女儿"。随后,母亲不相信地打量自己,当她弄明白竟是自己救了女儿时,母亲扔掉拐试探着向前挪动了几步,母亲的腿真的好了,虽然步履间有些蹒跚,毕竟母亲可以真正地站立起来了。

母亲惊讶地自言自语,难道我的腿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复原了!医生微笑着告诉母亲,生活中往往有许多出乎意料的事,有时候,情急之下一个超出平常的动作,就会促使血液循环加快,从而冲开已经枯死的神经……

片刻工夫,父亲也赶来了,他无限怜惜地抚摸着小妹湿润的头发,然后惊讶地端详母亲基本恢复健康的双腿,父亲不由得哭出声来,像个孩子一样把头深埋在母亲胸前。我们的眼睛潮湿了,这么多年了,甚至包括母亲,我们都是第一次见到父亲哭。原来坚强的父亲也有脆弱的时候,父亲流下的眼泪,是澄澈母亲心灵窗口的绵绵细雨。

漂泊的灵魂

父亲,你生前已经在海上漂泊了20多年,离去后怎能让你再度去漂泊?

幼年的时候,你几乎不认得父亲。

每年一次这位高大英俊的"叔叔"带到家里来的,除了异域的糖果和玩具,还有满溢家中的欢声笑语,连小四合院里扶疏的花草,掩映的藤萝,也立时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只有你不乐。

晚上临睡前,母亲会把你带到这位并不离去的"叔叔"面前对你说:他是你爸爸,叫啊。

你站在父亲的面前,双眼看着别处,不肯叫他。

直到父亲去世后,母亲还要常常说起你幼年的时候,三四岁,很是执拗,多半是不吃糖果也不叫爸爸,只是有点儿冷漠地看着,很不高兴有人闯入这个小院这个家。

也难怪,每年只能回来一个月,还没等到女儿和父亲相熟呢,他就又要起锚远航了。

到你六七岁的时候,你才认可了这位高大英俊的叔叔,明白了他就是"爸爸"。

八九岁,你开始盼着父亲回家了。

在看见同学们牵着父亲的手来到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在孤独中感到小院静谧又甚觉寂寥的时候,或者就在吃饭的时候,母亲说,你常常会突然之间停住筷子,痴痴地盯着她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母亲就会牵着你的手来到小院里,指着院墙四周茂盛生长着的迎春说,待到迎春花开的季节,爸爸他就会回来了。

从此以后,大人们总是看见你放学回了家,就提了小桶一遍一遍给迎春浇水,还常常听见你唱着自编的儿歌:"迎春迎春快开花,开花爸爸就回家。"

进入少女时期,你已经亭亭玉立。读中学后,就常有一些男同学女同学有事没事邀你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起春游去看梨花。人人都是喜欢和美丽的女孩接近的。但是,母亲对你们姐妹俩管教很严,加上你恬静的天性,喜欢独处的性格,总是习惯于独来独往,自自在在飘涉如孤鸿。其实,你已经开始在内心深处依恋着父亲,崇敬着父亲,遐想着父亲。高大俊伟、英姿勃发的父亲,那位远洋轮上威风凛凛的船长。那巨大的轮船、那高矗的桅杆、那雪白的制服、那极目远眺的风神,虽然你都是从父亲所带回来的照片上看见的,却都已经成为你少女心底里的偶像--朦朦胧胧的,却是一往情深。

有一次,你听见母亲在轻轻地叹息,而且泪水涟涟。你看见她手握一卷王宝钏苦守寒窑18载的折子戏本。你也泪水汩汩。

你已经开始懂得了像母亲那样受过传统教育的大家闺秀,性格中最大的特点就是含蓄,把那份深深浓浓的眷恋和情爱,深埋心底,即使是和自己的丈夫独处一室,也不肯轻易表露。

又是迎春花绽放的季节,父亲回来了。在几乎都是穿着中山装的人流里,母女3人迎来了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父亲。16岁的你读高中一年级,真正是一个大女孩了。走在1.80米的父亲身边,你已高过他的肩膀,修长而秀美。你把右手插在父亲的左臂弯里。姐姐在父亲的右边,她牵着母亲的手。20岁的姐姐已经是大二的学生了,懂得了矜持。

而你不,你很亲密地依傍着父亲,和他并肩前行。稚气未脱尽的大女孩,很想让世人知道你身旁的这位雄姿英发的男人,就是你的父亲。

孩子们都已长大,父亲的大皮箱里较少有糖果和玩具了。

他从箱子里给女儿们拿出来的是各国的图书和四季的衣服。

各式各样五彩缤纷的镶花边连衫裙,那一条条宽宽长长与衫裙颜色相谐的异色腰带,可以在前后左右打成各式各样的结,长长的,飘逸又潇洒;短短的,利落而精干,把女孩儿那种独特的妩媚挺拔亭亭玉立,展现得仪态万方,美好无遗;父亲还给你们带来各种款式的毛衣,粗线的、细线的、中线的,织花的、绣花的、挑花的、全素的、带条的,色彩纷呈,一律宽宽大大。父亲说,这是当外衣穿的,不单单是为了御寒。姐妹俩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大穿衣镜一件一件地试穿,心里的幸福喜悦满足快乐洋溢在她们的眼底眉尖。后来,姐妹俩各自选择了自己所中意的一套穿在身上,并肩站立在衣镜前:米白色的粗线平针毛衣,淡蓝色的紧身灯芯绒长裤,左胸前的那朵挑花玫瑰,也是淡蓝色的,飘逸脱俗,唯见清纯--这是妹妹;米白色的粗线平针毛衣,深紫色紧身灯芯绒长裤,左胸前的那朵挑花玫瑰,也是深紫色的,高雅华贵,略显成熟--这是姐姐。当这样一双出色的女孩站在父亲母亲面前时,二老顿觉心旷神怡,满室生辉:一水的眉清目朗,清韵悠然,一样的把乌黑油亮浓密的三尺长发梳成一条独辫,一根淡蓝色的缎带由妹妹的辫根呈螺旋形地缠至辫梢,从右肩拖至胸前,姐姐的发带则是深紫色的,恰与她们胸前的挑花玫瑰互相辉映,一样的精致灵动,一样的雍容典雅,一样的青春俏丽。

难得相见的父亲,感觉中仿佛是一眨眼间,女儿们就神话般地长大成人了,而且,她们又是多么民族化的一双东方女孩!见多了金发碧眼、黑白分明的域外女孩,他觉得他的女儿们举世无双。他非常动情而又非常欣赏地盯住女儿们,赞叹道,真正是冰雪般的两个女儿啊。蓦然,他那洞悉每一方海域的双眼竟是这般地雾水蒙蒙,仿佛在这一刻里,已经浓缩了他一生里对女儿们的宠爱怜惜,和对妻子的浓情蜜意。

他也常常惭愧没能护侍过他的爱妻娇女,而此刻尤甚。

他温情地转过身,呼唤着女儿们的母亲--他的妻子,感谢她把女儿抚育得这样好。他握住了妻子的手,甚至还轻轻地拥抱着她--这种洋派的举动,竟让刚及不惑之年的母亲快快挣出了父亲的怀抱,非常羞涩地嗫嚅着:她们也是我的女儿呀。

一抹红晕润泽了母亲的双颊--可敬可爱温婉而有神韵的母亲啊,她那么美丽。

在你所有的记忆中,这是最为美好的一个月,刻骨铭心的一个月,永世不忘的一个月,滋润了你们母女三人终生啊。

父亲归家两周,你和姐姐相继开学。姐姐住校,星期六方可回家,而你走读。因此,你和父亲相处的时间就多了许多。以至于好多年以后,姐姐还在说,那时可是非常嫉妒你啊。

记得开学后第一天吃早餐的时候,你慢吞吞地拖延着时间,一小口一小口地细嚼慢咽。母亲催促,要不就迟到了。你答应着,却仍然不快。正在喝早茶的父亲心有灵犀地看着你,忽然就笑了起来。雪儿,他唤你,今天爸爸送你去上学,好不好?嗨,你欢快地跳了起来,抢过母亲手中的书包拉着父亲就跑。母亲连忙阻止你,笑说,这孩子,从上幼儿园的时候就自己走,如今都读高中了,反而要让大人去送,也不怕人笑话?你一面拉着父亲快走,一面喜悦地说,我得让爸爸补给我呢,从幼儿园的时候补起。

这是你平生第一次牵着父亲的手走在上学的路上。一向独来独往的你,今朝却主动地向路遇的同学们打了招呼,并把身边的父亲介绍给他们--我的爸爸!在同学们特别是女同学们惊羡的目光里,你们父女走过了大操场,父亲要把你送进教室,内心里你还希望老师们也能认识父亲呢。父亲看着容光焕发的小女儿,竟有阵阵心痛掠过,他和你道了再见,并答应晚上放学的时候再来接你。看着喜上眉梢笑容灿烂的女儿,父亲爱怜地拍拍你的肩,送你进了教室。看着女儿落座在自己的座位上,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父亲才缓缓地转身离开了教室。猛然间,竟有一种深深的不舍,撩乱了父亲的心。

人生,原本就是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啊!转眼之间就到了父亲又应该起锚远航的前夜了。

那一晚,一家人竟是前所未有地恋恋不舍,谁都不肯睡去。

母亲在准备早餐,那是一种绵绵长长而又往复不断的面条,希望牵住亲人的心灵,通过这种非常传统化、民族化的食品表露无遗。冰雪般的两姐妹一人牵着父亲的一只手,嘈嘈切切地说着私房话。母亲忙完了,也来和他们父女三人坐在一起。

不知是真心的,还是为了安抚自己的妻子、女儿,父亲答应她们,满45岁的时候,他就申请到陆地上来工作。

但是,父亲没有等到年满45岁。他是在43岁的时候,和一位大副同时遇难大西洋。

那一年,你17岁,刚读高中二年级。

你后来常常忏悔自己的稚气。

你怎么就没有想到母亲也需要多和父亲待在一起呢?你怎么就不多留些时间给母亲呢!一个月的时间竟让你霸占了大半。16岁无意之间造成的过失,够让你悔恨终生的了。

从此,你们母女三人没有再见到父亲,连父亲的遗骨都没有见到。

也许是苍天见怜,正是因为连遗骨都没有见到,竟给你们母女三人留下了终其一生都没有消失的美好幻觉--忽然有一天,迎春花绽放的季节,幽雅清静的小院的院门被笃笃地敲响了,母女三人争相去打开大门,站在眼前的,赫然就是返回陆地的父亲!

中国有传说,人离世后,魂魄必须要把生前的脚印一个一个地都捡起来,无论是船上、车里、海上、湖中、山上山下、街头巷尾、家里家外,全部捡起来,然后才能超生。啊,父亲,父亲,你的足迹几乎遍布世界的四大洋,要你独自去一个一个地捡起生前的脚印,该是多么地辛苦,劳碌奔波而又多么地遥遥不可期?你生前已经在海上漂泊了20多年,离去后怎能让你再度去漂泊?我们母女三人绝不允许!你的妻子女儿请你的魂魄速速返回上海港,你就是在那里起航的,你一定会认得那条回乡的路。我们将一起赶到那里去,你将来不会再感到孤独寂寞和大海的冰冷!

脚板下有份厚重的爱

垫在脚板下那份绵长而厚重的母爱却是不可磨灭的,将会永远珍藏在我的心中。

晚上,给远在老家的母亲通电话,刚说了几句,母亲忽然叹道:"妈妈真的是老了,眼睛也越来越不好使了,本来想再给你们做几副鞋垫,可惜力不从心啦……"听到这儿,我鼻子一酸,既为岁月的无情而感叹,更为母亲对儿女的牵挂而感动。随着奔涌的思绪,我想起了母亲为我做鞋垫的许多往事,再一次感受着垫在脚板下的那份绵长淳厚的母爱。

记得年幼的时候,兄妹们穿鞋子是不垫鞋垫的,因为家里穷,一家人的鞋子全靠母亲做,加上地里的农活又多,母亲一天到晚忙得停不下脚,能够保证我们有鞋穿就不错了,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做鞋垫呢?我穿上母亲亲手做的鞋垫,是在上中学以后。学校离家有十来里路,每天一个来回就是20多里,虽然算不上很远,但对于从未走过远路的我来说,每天快速步行20多里也够吃力的了。几天下来,脚板就打起了血泡。母亲看后心疼得不行,说:"今晚抽空给你做一副厚实的鞋垫吧。"

那阵子老天一直没下雨,地里干得直冒烟,吃过晚饭母亲便与父亲下地抗旱去了,一直干到我们做完作业准备睡觉才回来。原以为夜已深,劳累了一天的母亲不会做鞋垫了。谁知,母亲擦了擦身上的汗水,便在小油灯下忙活开了。她搬过放置针线布头的小竹匾,拿出原来准备做鞋底的衬里,按照我的脚样剪了两块,接着用一些碎布头衬在上面,以增加鞋垫的厚实感,正面再用整块的布蒙上,然后一针一线地缝制起来。

我在母亲的催促下躺到床上,双眼不住地望着在油灯下飞针走线的慈母。她那全神贯注的样子,不禁使我想起了平日里母亲关爱的点点滴滴,心里充满了无比的温暖和感激。想着想着,我就模模糊糊地睡着了,朦胧中,感觉到母亲那盏小油灯还在久久地亮着……

第二天一早起床时,发现母亲已将做好的鞋垫垫在我的鞋子里了。我取出来一看,只见鞋垫上满是密密麻麻的针脚;再掂一下,感觉挺厚、挺沉的;更夺目的是,两只鞋垫上还分别绣了四个字,一只为"好好学习",另一只为"天天向上"。母亲没有多少文化,名言警句所知甚少,但对这8个字却是耳熟能详的,因此拿来绣在了鞋垫上,意在希望我走好来之不易的求学之路。手里捧着这副鞋垫,我不由得心潮起伏,感慨万千:母亲为了这副鞋垫,为了让我读好书,花了多少的工夫和心思啊!

这时,我听到母亲从外面进屋的脚步声,连忙将鞋垫重新垫好。刚穿上鞋子,母亲便走了过来,弯下腰在我脚上左摸摸右捏捏,并且一再地问我是不是合脚,有没有不舒服的感觉。我赶紧作了肯定的回答,母亲这才满意地笑了,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说:"这下好多了,以后上学走远路就不容易起泡啦。"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的脚板下一直垫着母亲做的鞋垫。厚实、舒适的鞋垫,伴随着我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在读书求知的道路上;母亲在鞋垫上绣的八个字,始终激励着我勤奋努力,刻苦学习,从而以较好的成绩走完了难忘的中学之路。

中学毕业后,我报名参了军。随着入伍通知书的到达,我穿上了国防绿。本来以为,从此母亲可以不再为我做鞋垫了,谁知,临行前的那几天晚上,母亲却不停地为我做起鞋垫来。暗淡的煤油灯光下,母亲不知疲倦地做呀做呀,做了一副又一副,仍然没有停止的意思。我劝她:"部队发的鞋子穿起来舒服,您不用做这么多鞋垫了。"母亲抬头笑了笑:"你没听说部队要到野外训练,还要长途行军吗?不多做一些鞋垫哪成啊。"说完,又埋头忙碌起来。

入伍后的好多年里,母亲一如既往地给我做鞋垫,而且越做越精细,鞋垫上绣的图案和内容也经常变化,有的绣着红色的五角星,有的绣着绿色的长城,还有的绣着"精忠报国"、"为家争光"、"当兵就要当好兵"等字样,既是鼓励我安心服役,报效祖国,也是希望我在部队好好干,有出息。这样的鞋垫垫在脚板下,使我有机会经常感受母亲的关爱,也使我时刻牢记母亲的殷切期望。

后来,母亲的年纪大了,身子骨儿也没有以前硬朗了,可她仍然乐此不疲地为我们做鞋垫。我多次劝她:"现在各种各样的鞋垫多得是,买一副够垫一阵子的,您就别再劳神啦。"母亲听了,总是坚持道:"你就知道买,买的哪有我做的合脚啊。"

如今,年迈的母亲虽然不再给我做鞋垫了,然而,垫在脚板下那份绵长而厚重的母爱却是不可磨灭的,将会永远珍藏在我的心中。

守 候

直到母亲在大槐树下守望的身影变成了一点,在我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一下子溢出了眼眶。

我们村的村口,有一棵近百年的老槐树,树下有一个小山堆,站在山堆上可以看到通向村子的公路的尽头。这里常常站着一个人,手搭凉棚,焦急地向公路的尽头张望着,守候着亲人的归来。她就是我的母亲。

小时候,我们姊妹几个就像雏鸟一样守候在母亲的身边,等待着长大。父亲由于工作的原因经常出差。母亲就像鸟妈妈带着雏鸟那样领着我们去村口守候父亲的归来。后来,我们上学了,母亲每天在放学时就站在村口等着我们的归来。那时太爱玩,有时放学后上山捉鸟,下河摸鱼,让母亲久久地在村口守候。

长大以后,上了高中,学校离家远了,每周才能回家一次,周末当我在小镇上下了公共汽车,走向村子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一个人站在槐树下的土堆上向这边张望,我知道那是母亲在守候着她儿子的归来,一股暖流涌向我的全身。这道风景一直持续了三年,时时温暖着我,激励着我走进大学。

上了大学以后,离家就更远了,一个学期才能回家一次。想家的时候,脑海中常常出现母亲在大槐树下守候的身影。母亲想我时也常常去大槐树下向远方守望。我知道,我回家的次数虽然少了,可母亲的守望并未因此而减少。

大学毕业以后,我的毕业去向使我感到为难。待在父母身边,我心有不甘;走得太远,就会疏于对父母的照顾,于心不忍。我就委婉地将我的想法写信给母亲。母亲回信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于是我就来到了离家千里的南方,这样母亲的守候就会变得遥遥无期了。临走时,我像南飞的大雁,三步一徘徊,直到母亲在大槐树下守望的身影变成了一点,在我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一下子溢出了眼眶。

"儿行千里母担忧。"我知道母亲会站在村口守候着游子的归来,这守候是思念,也是牵挂。虽然遥远,却是心连着心的。

有一种爱永远不求回报

有一种爱,一生一世不求回报--那是父母之爱;有两个人,一生一世值得你爱--那是父亲母亲。

父母年岁大了,站在那里就像一堵倾斜的土墙。

父母身体一直不是太好,加上两个弟弟都在外地工作,父母的身体便成了我的牵挂。可时间一长,父母一些幼稚的想法和传统的观念,让我无法和他们沟通。有时自己费了很大的劲儿,一心为他们好,父母似乎并不领情,每当这时,总会让我感到既委屈又无奈。

一次,正为父母之事烦心的时候,我不由得拨通了远在江苏的三弟的电话,向三弟倾诉了一下,其中尽说了父母的"不是"。三弟听后心情沉重地说:"哥,父母毕竟老了,俗话说老还小,他们的思维也在变得像孩子一样幼稚,有时候会变得'不讲理'。"

"那倒是。"我说。

"哥,你不总是对我们说,老人没有错,对也是对,错也是对吗?"

"也是。"我说。

三弟说:"父母现在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你想想那时咱们犯错误的时候,父母并没有嫌弃我们。"

"对。"

"听母亲说,你很小的时候,得过一次百日咳。"三弟说。

"是吗?"我为之一愣,怎么从来没有听父母说过。

三弟接着说:"那时,听说你整天咳嗽不止,你的病情让全家人心急如焚,家里主要的收入全用到了你的身上。父亲忙,母亲每天教书回来,都要抱着你到很远的诊所去打针,村里路不好,又没有路灯,那一段路让母亲磕磕碰碰走了整整两个多月……"

泪水顿时模糊了我的视线,几十年来,父母从未对我提起这事。此时此刻,真正让我感受到了父母的无私与伟大。与之相比,我是多么的渺小啊!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挂断了电话。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是啊,趁父母还健在的时候,去爱他们吧,明天或许就晚了。

这时,突然收到三弟发来的一条信息:有一种爱,一生一世不求回报--那是父母之爱;有两个人,一生一世值得你爱--那是父亲母亲。

来自脚心的温暖

父亲去世以后,我才更加体会到,在我生长的所有的日子里,父亲的爱护无处不在,细微之处总是那么令人感动。

我参加工作的那年才15岁,抽泣着坐上一辆破旧的支农客车,来到离家一百多里地的县城,前来送我的是我的父亲。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而我的脚上还没有穿棉鞋。在此之前,我从没有出过远门。在家里不觉得冷,我的母亲更没有打发子女出门的经验,一路上,我的脚被冻得猫咬一样地疼。

到了县城,我的手里捏着临出门母亲塞给我的两张钱,一张10元,一张5元,那是母亲当年工资的四分之一。可我不知道城里哪儿有百货商店,没办法,我只好挨着。

大约一个星期后,父亲来城里开会,顺便给我买了一双布棉鞋,胶皮底儿,黑色条绒的布面,还有穿过鞋带儿的两排扣眼,厚厚实实的,非常结实。

那时我的个头很小,父亲可能以为我还要长高,一双脚也许会再长大,买来的棉鞋又肥又长,穿在脚上空荡荡的,因此走路总崴脚。

对那双鞋,我心里很不满意。因为,同事有些已经穿皮鞋了,黑亮的猪皮半高跟,走起路来身体都亭亭玉立的,而我的脚上竟然还穿着那样的一双肥大松垮的老棉鞋。

我用不屑的眼神看它,尤其是在父亲面前,偶尔回家一趟,憋足了劲不和父亲说话,脸色十分难看。其实我知道,在我们家里,一应事宜都是由母亲操持,就像给儿女买衣物等这些琐屑事情,父亲是从不过问的,可那一次,他却能为我去做他不喜欢、也不曾做过的事情。

听母亲说,为了给我买那双棉鞋。父亲把会后回家的路费都用上了,一百多里的路程,父亲硬是步行二十多里,直到深夜才搭乘一辆顺路的货车赶回家里。

八九元啊,母亲说,你一个月的工资是多少?我知道,在全家七口人(当时病弱的奶奶也在我家里住),平均每月每人才十几元生活费的情况下,在我父母的眼里,那已经是一双很高级的棉鞋了。

我一个月的工资是二十七元九角。我拿到工资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鞋店为自己挑选了一双漂亮的猪皮棉鞋,鞋油擦上,油光锃亮。然而这时候天气已经很暖和了,皮棉鞋在我的脚上穿了没有一个月就束之高阁。第二年的冬天,当我再找它出来的时候,它已经严重变形,根本不能再穿了。

所幸的是,我还有父亲为我买的那双笨重的老棉鞋,那年冬天,我又一次穿上了它。我的脚真的又长了许多,老棉鞋穿在上面已经不再显得空荡了,当我再次穿上它的时候,竟然感到它是那么的舒适和温暖。就这样,我穿着它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滴水成冰的日子,直到在一次洗刷晾晒的时候不慎丢失。

那双普通的老棉鞋,让我铭记到今天。那来自脚心的温暖,在我的记忆是那么美丽而又忧伤。尤其是在父亲去世以后,我才更加体会到,在我生长的所有的日子里,父亲的爱护无处不在,细微之处总是那么令人感动。正是有了这样的关怀,才使我有一个美丽人生。

我对父亲的恨

当车门关上的时候,我看见父亲摘下眼镜转过身去,刹那间,我的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

有太多的话要和父亲说,但我一句也说不出,只是不停地哭,我觉得那样委屈,又那样歉疚。是的,我曾经那样憎恨父亲,其实在心里,我早已原谅了他呀!

过去20多年的成长岁月里,我对父亲的感觉只有一个字:恨!

20世纪70年代末,我们这些刚刚念小学的山里孩子,铅笔都是用家里的菜刀和碎碗磁片削好后带到学校使用。班上有个男同学带来一个卷筒削笔刀,其外形是一只桔红色的基围虾,刀片置于嘴部,身子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惹得全班同学都对它充满了无限的向往和爱慕,这是他当军官的父亲从乌鲁木齐带回来的。不料有一天,上完体育课回到教室,这位男同学惊惶失措地嚷着削笔刀丢了,他急得呜呜大哭起来。很快老师知道了这件事,于是发动全班同学查找。

最后削笔刀竟然奇怪地在我的课桌里找到。老师举着削笔刀要我解释是怎么回事。怎么解释呢?我确实说不出原因。老师把削笔刀递到我手里要我还给那位同学,我不知所措乖乖地把它送还了。当时的我不知道这就是默认了。

老师找到父亲,也不知她是怎么跟父亲说的,反正父亲没有听她把话说完就气急败坏地冲过来,一把拎起趴在椅子上写作业的我,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然后抄起一把塑料直尺狠狠地抽打我的手掌,一边打一边要我说清楚为什么要拿别人的东西。这时我才意识到必须为自己辩解。我说我没拿,真的没拿。没有拿为什么偏偏在你的课桌里为什么不在别人那里呢?是啊,为什么呢?以我当时的年纪实在无法解释清楚,只是坚决地回答没拿,这反而更激起了父亲的怒气。一旁的老师火上浇油地说,犯错误不要紧,只要承认了改正了,就仍然是好孩子。可与生俱来的倔气和问心无愧的坦然使我当时有种宁死不屈的劲头。父亲实在拿我没办法,最后尺子也打破了,我的手也红肿起来……

这次蒙冤对我的戕害是难以言述的。如果这纯粹只是偶然的一次,或许会慢慢消融在岁月的风中,但父亲的一贯粗暴,使得这件事成为奠定我对他怨恨的基础。

上三年级的时候,父亲任教的中学提前一天放了元旦假,而我就读的小学推迟一天放假,这样父亲就把我托付给他们食堂做饭的阿姨,她就住在学校旁边,父亲认为她可以照顾好我。

放学后,那个阿姨把我叫去吃了晚饭后就打发我先回去睡,说过一会儿再来陪我。那天,河里淹死了一个人,我也随很多人跑去看了。没有看清那人的样子,只记得他穿了一件深绿色的帆布雨衣。当时人多,也不觉得害怕,但我一个人回房间去时,才感到恐惧一阵阵袭来,于是就格外地拴好门,推了又推,然后硬着头皮脱衣上床,把头紧紧捂在被子里,大气不敢出,而且也不敢熄灯,只要哪里稍微有一点儿响声,心里就一阵紧缩。那个晚上,阿姨一直没有来陪我。我拼命地想睡着,可一闭眼,那个淹死的人就出现在面前,于是一直惊恐地瞪着眼睛。到了后半夜,我实在坚持不住了,迷迷糊糊地睡去,恍惚间看见那个穿着帆布雨衣的死人从水里爬起来向我露出狰狞的笑。我一个激灵,吓出一身冷汗,就再也睡不着了,恐怖像一只魔掌紧紧攫住我的心。慢慢挨到天亮,心里的恐怖感和委屈彻底爆发,我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那一夜的恐惧长久地留在心间,在无数个孤独的夜晚,我常常想起那个淹死的人,想起那件深绿色的帆布雨衣。以后我对帆布雨衣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害怕。偏偏在那个年代常常有人穿着这样的雨衣出没,也就时时让我处于不安之中。后来父亲也置了一件这样的雨衣,不用的时候就挂在客房的钉子上,让我无端地觉得那件雨衣像一个人一样站在那里。

长大后,我多次责问父亲,为什么要把我托付给一个不负责任的人?父亲很无所谓的样子为她开脱,说那个阿姨只有二十多岁,也不过是个孩子。

基于父亲对我的态度和已久的积怨,我开始萌动一个念头,就是要报复父亲。吃饭时,我故意给他一个有小缺口或者认为最难看的碗,或者在背后狠狠瞪他一眼。然而,粗心的父亲似乎从没在意过。

如果说父亲完全不爱我,似乎也不是。念初二下学期的一个周末,我肚子疼得在床上打滚,去医院也未查出原因。父亲着急了,只好用热毛巾不停地给我敷肚子。他把开水倒在洗脸盆里,然后把浸湿的毛巾拧干趁热敷在我的肚子上。如此反复,用了一瓶又一瓶开水,他的手也烫起了泡。

疼了一整天的结果是,我从一个女孩儿变成了一个少女。从此,父亲开始每个月给我5元零用钱。

慢慢长大,与父亲的关系也愈来愈僵持,后来几乎不愿和他说话。我变得敏感、忧郁,内心充满了孤独。这时候,我喜欢上了一个家在外地的男同学,天真而又单纯地想,将来我要和他一起离开这里,远走高飞。那一年我17岁。

很快,父亲发现了我的早恋,不由分说将我狠狠揍了一顿。这是我一生中挨得最重的一次打。在父亲的眼里,这简直是一件伤风败俗令他丢脸的事,可父亲哪里知道,正是他的严厉和专制使女儿心中充满了悲观和忧伤。这样花季的年龄,本应快乐明媚,但我却伤心地想离开这个世界或者远走天涯。因为这一顿打,我对父亲彻底丧失了好感,甚至诅咒他不得好死!我发下毒誓,将来他老了,生活不能自理了,我就要报复他,折磨他,不给他饭吃!于是,当着他的面,我狠狠地甩出一句:将来有你好瞧的!父亲当即就是一耳光把我打出了鼻血。

一年后,我外出念书。父亲把我送到学校,安排好一切,走时交代了几句要好好学习常给家里写信之类的话,我漠然地应答着,然后就跟父亲分了手。望着父亲走远的背影,想起朱自清的《背影》,怎么也不能理解作者对父亲的那种深厚感情,怎么也不能相信一个背影就让他对父亲生出如许感动。

我给所有的人写信,就是不给父亲写。渐渐地,父亲知道了女儿对他的冷漠,就主动给我写信,写的都是一些关于人生观世界观的大道理,很少有一句具体的与生活相关的语言。后来,父亲在一封信里婉转地向我表示过歉意,大意是以前太严厉了,方法上有些不对,但我仍不能原谅他。

在外生活久了,我开始偶尔想念父亲,并努力试着不再去记恨他,但一闪念间,那些挨打的场面又出现在脑海里,伤心的感觉又清晰地爬上心头,对父亲的些许好感又被怨恨的情绪湮灭。

出嫁时,父亲尽其所能为我准备了一份丰厚的嫁妆,我明白,这是父亲再一次表示歉意。记得当时为了给我买一台满意的电视机,父亲几乎跑遍了所有的电器商场,比较质量、比较样式、比较售后服务。父亲的腿患有风湿病,这样多次的往返行走,非常痛苦,但他从未抱怨过一声。

临嫁的前夜,很晚了父亲还没有睡,他来到我的房间,掏出一个存折,说这是近两年写论文攒下的一笔稿费,算是自己的一点儿私房钱,要我收下,留着以后为难时急用。他叮咛我,以后在外面无论受了怎样的委屈,这里都永远是我的家,可以随时回来。父亲说这些话时,眼里噙着泪水。最后父亲诚恳地说,以前是他不好,不该把对生活的不如意发泄到孩子身上,要我原谅他。这是父亲第一次正面向我道歉。当时,我的心情非常复杂,往事一齐涌上心头,泪水夺眶而出。眼前的父亲白发是那样多,皱纹是那样深,面容是那样苍老。这就是女儿发誓要报复的父亲吗?过去我只是以一个孩子的心来理解父亲的粗暴,哪里懂得生活的困苦呢?从前那些艰辛的日子让父亲承载了太多的重负啊!只是父亲的性格过于固执,而少不更事的我又是那样倔强,所以彼此从未心平气和地沟通过。

此刻,有太多的话要和父亲说,但我一句也说不出,只是不停地哭,我觉得那样委屈,又那样歉疚。是的,我曾经那样憎恨父亲,其实在心里,我早已原谅了他呀!

第二天,迎亲的车载着我离开了家。当车门关上的时候,我看见父亲摘下眼镜转过身去,刹那间,我的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

汤水一生

母亲在那边半晌没做声,等了一会儿又连声地说好。我分明听见她那嗓子里有哽咽声。

重回母亲的家,是这个冬日的一个下午。进了门,就听见继父在厨房里招呼:"先坐下等一会儿,汤一会儿就好。"

长这么大了,就是喜欢冬日的那口汤。

以前父亲在世的时候,每到冬天,必定要从打工三季的单位辞职,从大老远的地方回到以前生活的那个村庄,美其名曰:回家过冬。在冬日的暖阳中,依偎在父亲身边,看他把红枣、老鸡洗净下锅,做一个嘴馋的孩子,等着汤儿飘香。那时候,几季的辛苦,满身的疲惫,都会在父亲的一口汤里飘散、远离。而这个时候的父亲,是孩子眼里最亲切、最和蔼的时候。

后来,父亲生病了。

住在医院里的父亲,在弥留之际叮嘱着母亲:"我去了以后,要好好善待自己。这辈子跟我没过上什么好日子,以后找个好人,孩子们都长大了,给自己找个家吧。"

那年,我20岁。

听完父亲的话,我和母亲哭得撕心裂肺。父亲就在那个晚上走了。

如今,父亲已经走了8年,母亲也在我和弟弟的支持下,有了自己的家。母亲挑选继父的条件是宽厚的,只要人好,不管你有钱没钱,有权没权,什么都不重要,只求人家要善待我和弟弟,善待生活。母亲是幸运的,她挑到了继父。

这是个可以给人温暖的老头儿,虽然比母亲大了10岁。当初,母亲把他领回家让我和弟弟过目的时候,从他慈爱的眼光里,我读到了父爱。弟弟说,他没有其他的要求,只要他对母亲好。看着老人在弟弟面前唯唯诺诺地点头,我想,母亲总算是有个依靠了。母亲和继父在春天里,领着周围的亲戚朋友喝了喜酒,就算正式结婚了。

婚后。母亲和继父住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周六的时候。母亲总是有电话来,让我们过去坐坐,不知道是怎么了,虽然知道继父对母亲很好,但是就是那短短的一段距离,我却总不愿意过去。或许,继父就是和父亲一样吧,人啊,不是最亲的,心里总有那么一些疙瘩。虽然有时候也想去看看母亲,但是,就是不下了那份决心,就是不愿意踏入母亲的家门。

住我隔壁的张大爷,是父亲一生的朋友。父亲在世日时,还时常托付他照顾我们。那天晚上,大爷敲了我的门。

把张大爷让进了屋子,我有感觉,大爷要说些关于母亲的事。

果然,大爷说:"我晨练的时候常碰到你母亲。"

我点点头:"嗯。"

"她过得并不好。"

"啊?难道那老头儿对她不好?"

"不是,是你们对她不好。"

"我们?"我拒绝接受大爷的说法。

对于母亲,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虽然知道继父是个好人,但是我和弟弟还是坚持让母亲和他结婚的时候做了财产公证。母亲一生清贫,但是我们不想她下辈子看别人的脸色吃饭,公证完,我和弟弟在母亲的户头里存下了足够她吃后半辈子的钱。我和大爷说,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大爷摇摇头:"你们啊,要知道你母亲要的不是钱。她都这把年纪了,还能花多少钱呢?你们要常去看看她。还有,那老李头也是个好人,而且你母亲选择他的时候,也是征得了你们同意的,你们现在却连他家门也不愿意进。"

老李头儿就是我的继父。

我知道,这个老头儿会对我母亲好的,否则,我也不可能把母亲那么放心地交给他。

大爷慢慢地啜着我为他冲的茶,半晌才说:"老李头儿现在学了一手煲汤的好本领,你妈说,你喜欢喝你父亲煲的汤,老李头儿这把年纪了,硬把棋瘾给戒了,跑遍了书店,找来好几十本菜谱,天天对着研究呢。为的就是你们哪天能开恩,想起来的时候能去一回,能让你妈高兴。"

送走了张大爷,我来到孩子的小房间里。孩子才4岁,正在上幼儿园大班,这个时候,他还没睡。我把孩子抱在怀里,问他:"我们明天去看姥姥姥爷好吗?"孩子挣脱我的怀抱雀跃起来:"好啊,好啊,每天姥姥和姥爷都在幼儿园的窗户外边看我呢。"

"啊?"

"妈妈,我忘了告诉你,姥姥和姥爷每天都会在幼儿园的窗户外边看我们小朋友做游戏。我上回表演了'小白兔白又白',姥爷还夸我了呢。"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答应姥姥不告诉你的。你说了人要诚实,要遵守诺言。"

我有些想哭的冲动。抓起电话,打给母亲,告诉她我明天去看她和继父。母亲在那边半晌没做声,等了一会儿又连声地说好。我分明听见她那嗓子里有哽咽声。

带着孩子,穿越我那点儿卑微的心结,我敲响了母亲的门。看见我的刹那,母亲眼里有着惊喜,从我怀里接过孩子,忙对着厨房里的继父说:"老头子,我女儿来了。"

继父爽脆地应了一声:"先坐下一会儿,汤马上就好。"母亲的脸,笑成了朵玫瑰:"这老头儿,天天盼着你们能来呢。学着做汤好久了,就想你们能过来尝尝,可是你们就是不来。"

我笑着回答母亲:"这不是来了吗?以后会常来的,只要你们不嫌烦就可以了。"

继父已经从厨房里出来了:"怎么可能,盼你们来都盼不来呢,怎么会烦呢?只要你们来,我和你妈比什么都高兴。"

母亲忙着给孩子拿这拿那,兴奋地在房间里转进转出。我拉继父的手让他坐下,或许是第一次和我离这么近的距离,继父有点儿不习惯,老是用手去拢那缕花白的头发,我试着拢老人的肩头,想让他感觉一点温暖,一点家庭的气氛,老人的肩头在我的臂弯里有点儿僵硬。我说:"爸爸,以后我会常回来看你们的。"

继父说:"啊,好,好,好。"

气氛一时有点儿尴尬。或许老人还不习惯我会离他们的生活这么近。我忙说:"爸爸,我想喝你煲的汤。"

"好啊,好啊,我这就去给你们盛。"

看着继父起身离去,我在背影里分明看见了父亲的影子。

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了继父盛来的汤水,抹抹嘴,告诉继父:"爸爸,我还想要一碗。"妈妈在一旁笑得开心,孩子在她的旁边已经玩得累了,睡着了。趁着继父去厨房的那一会儿,我告诉母亲:"妈,我会常来的,孩子您也可以接回家带。"

母亲说:"啊?我可以接孩子回家啊?"

"当然可以,只要您们不嫌他厌烦。"

母亲大声地对厨房里的继父说:"老头子,咱女儿说了,以后可以接孩子回家。"

继父又给我盛了一碗汤来。"那好啊,那好啊,那孩子就放在我们这儿吧。"

我一边喝汤,一边看着继父笑。

从母亲嫁给继父的那一刻起,我这是第一次踏进他们家门。看着这对快乐的老人,我想,或许我不是只爱那口汤吧,毕竟,父亲已经走了,而眼前的这位老人,却是能照顾我母亲一生的人。就单单为他肯为我煲一锅汤,我也会爱他和母亲。

父亲已经离我远去了,继父就是我第二个父亲。小的时候,眷念父亲的汤水,以后,会在继父的疼爱中,继续过我的汤水一生。我想,我是幸福的,包括我的母亲。

你的眼泪是一条河

母亲啊,你的眼泪真是一条流不尽的河,每当我的生命之船搁浅了,你总是用自己的生命托起我这只船,送我到远方。

母亲哭了,在摇曳的光影里。60年了,多少苦涩的泪伴着逝去的岁月,在母亲的脸上流呀流,流走了母亲满头的青丝,流成了道道细密的小河。

母亲是个苦命的人,她13岁那年夏天,我外婆突然中风去世了,母亲在外婆的坟前哭干了最后一滴眼泪,就担起了操持家务照料妹妹的担子。默默劳作、不善言谈的性格便是从那时候养成的。日子的艰难、心中的愁苦,无人倾诉,只有在夜里默默流泪。

母亲20岁那年冬天,嫁到了我们李家,我的父亲小母亲一岁,家境虽很贫寒,可在十里八村,父亲称得上是一个出色的小伙子。贫家女是不怕过穷日子的,只要她的心能有个依靠就够了。哪承想婚后不久,父亲就因劳累过度患了肺病,时常大口大口地吐血,母亲流着泪,求父亲去治疗,执拗刚烈的父亲却咬牙发誓不把日子过好,他死也不去治病。母亲知道父亲的心思,他是怕花钱。看着四壁如洗的两间土坯西厢房,家里也真拿不出钱来给父亲治病,母亲除了拼死干活儿来减轻父亲的劳累,就是终日含泪祈求老天保佑。不知是不是母亲虔诚的祷告感动了上苍,半年后,父亲的病竟然不治自愈了,三间新房也盖了起来。房子盖好的那天,母亲抱着父亲大哭了一场。

日子稍稍好过一点的时候,我来到了世上,从出生那一天起就把无尽的牵挂与愁苦带给了她,母亲的生命从此成为一支被我点燃的蜡烛,再没有停止过燃烧和流泪。

不满一岁的时候,我得了急性肠炎,这病在30多年前的农村,是可以置人于死命的。当时,已经担任村支部书记的父亲远在几百里外的地委党校学习,母亲抱着气息奄奄的我,冲进雷电交加的茫茫雨夜,一路跌跌撞撞,终于在子夜敲开了十里外一个老中医的家门。母亲跪在老中医的面前,求他救救她的儿子,她再一次用她的泪感动了上苍,我竟死里逃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说起来,我还算给母亲争气,从小学到中学一路读过来,没让她失望。1980年,18岁的我参加高考竟考了个全县文科第一,母亲连夜把我的被子拆了添絮了一层新棉,灯光下,她手中的针线起起落落,点点滴滴的泪水连同那颗慈母心都絮进了那厚厚的棉被里。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到一个新兴城市工作,母亲没再做太多的嘱咐,只对我说:"你真的长大了,以后出门在外,要行善事,做好人。妈今年喂的这头猪不卖了,留着等你过年放假回来。"可是,母亲盼来的不是儿子归来的团圆,而是我患病住院的音讯。已是阴历腊月中旬,单位的车把父母接到我所住的医院,母亲踉跄着扑到我的床头,抱着我的头,泉涌般的泪水润湿了我瘦弱的脸。我的心里满是对母亲深深的歉意,为什么我带给你的总是流不尽的泪?我真是一个不怀好意的讨债鬼吗?

在以后整整18个月的日子里,病魔与死神将我这不满24岁的生命当成它们手中的一根扯来扯去的猴皮筋,母亲用她带血的泪水和根根白发陪着我一道跟它们较量,最终我竟奇迹般摆脱了死神的纠缠,可是它没有空手而去,挖走了我的一双眼睛。

那是一个飘着细雨的暮春之夜,病房里很安静,母亲小声对我说:"你要是难受就抽支烟吧。这是我从小卖部给你买来的,是你从前爱吸的'大前门'牌,护士都查过房了,不会有人来了。"

母亲的话怯生生的。对没了眼睛的儿子,已是心碎的母亲,犹如做错了事的孩子,不知如何才能不惹我发怒。

黑暗中,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她竟看见了,忙把一支烟放到我手中,然后又急急忙忙地去找火柴。我深吸一口久违的香烟,许久才伴着一声重重的叹息吐出浓浓的烟雾,母亲又小心翼翼地开口了:"妈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我们总还得活下去!""活,像我这样活着有啥用?"这是我几个月来第一次顺着母亲的话茬答言,母亲受到更大的鼓励,"咋没用,只要你还活着,只要我和你爹下地回来能看到坑上坐着他们的儿子,我们心里就踏实,就有奔头--"窗外的雨下得大了,落在长出新芽的树上沙沙作响,忽觉得脸上痒痒的,用手去摸,是泪。

肆虐的风暴过去了,生命之树带着累累伤痕终又艰难地站了起来。在家休养了三年后,我又鼓起勇气上路了,因为有母亲那句:"咱要好好活!"我必须走出一条活的路来。几年来我的脚下已有了一条路的雏形,尽管还不是很清晰,尽管还很狭窄,但那是我自己用脚踩出来的,是我活着的见证,这条路上有我的梦,也有母亲的泪。如果说我的生命是一条船,那么母亲的眼泪就是一条河了。四年前一场婚变,又是母亲含着眼泪默默地担起了抚养我六岁幼儿的责任。

母亲啊,你的眼泪真是一条流不尽的河,每当我的生命之船搁浅了,你总是用自己的生命托起我这只船,送我到远方。

"残忍"的母亲

当有人问他是怎么成功时,他总是回答说:"母亲的爱教会我不要吝惜自己,要把一切事都做好,这样才能达到自己的目标。"

很久以前,在离开城不远的一个村庄里,有一户穷人,丈夫为邻家的富人当雇工,妻子烤玉米饼卖。日子过得十分清苦。

他们有个儿子叫韩石奉,父母都很疼爱他,一家人生活得十分和睦。这年,不幸发生了,父亲患重病死了。他临死前对妻子说:"你要让孩子成为有学问的人,这样才会得到别人的尊重。"

妻子哭着向丈夫保证说一定实现他的遗愿。韩石奉满7岁时,母亲对他说:"是时候了,你要努力读书,要认识汉字,背出优秀的诗,学会医学,能读哲学书,这样你才能在开城通过考试,成为有学问的人。"于是,韩石奉离开母亲到开城去读书。

母亲日夜想念儿子,每到夜里就计算着还要多少年、多少月、多少天才能看见自己的儿子。但是离毕业的日子还长着呢。

一天晚上,母亲听见屋外有脚步声,开门一看,见是自己的儿子。她真想向孩子扑过去,把他抱在自己怀里,但她没有这么做,甚至连笑也没笑一下,只是问:"你为什么提早回家?难道你各门学科的考试都通过了?"

儿子看见母亲这样冷漠,哭着说:"我走了几十里路,从昨天起一点东西也没吃过,先让我吃点饭,然后我讲给您听。"

做母亲的其实多想抱着自己的儿子,把家里最好的东西给他吃,并让他好好睡一觉啊!但她没有这么做,只是问道:"难道你读完了10年之内应该读完的书吗?"

儿子回答:"我学完了别人10年内读完的学科,所以提前来看望您。"这时,母亲要儿子从挂在腰上的袋子里拿出笔墨,然后吹熄了蜡烛,说:"你在黑暗中写汉字,我烙饼。"过了一会,她又点燃了蜡烛。母亲一看儿子的字,不是很整齐,歪歪扭扭的,便说:"你看看我烙的饼。"

儿子看了看饼,块块均匀,一样大小,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母亲把手放在儿子肩上,说:"你回开城去,等学业精通了再回来。"

儿子请求说:"妈妈,允许我留到明天早晨吧!我走了几天几夜,才到您身边,现在,我没有力气再走那么远的路了。"

"没有时间休息。"母亲严厉地回答,"这些饼给你路上吃,快走吧!"

儿子只好在黑暗中上路了。到开城去的路很难走,山溪经常挡住他的去路,野兽就在附近嚎叫。他一边走,一边哭,觉得妈妈对他太残忍,离开了几年,妈妈已经不爱他了。

清晨,他解开放饼的包袱,看到母亲在黑暗中烙的饼,一块挨一块,非常整齐。这时他才想到:母亲能在黑暗中出色地完成工作,而自己却不能,这说明自己功夫还不到家。想到这里他就加快脚步向开城走去。

又一个5年过去了,一天晚上,韩石奉又摸黑回到了家。母亲说:"你怎么不听话,又跑回来了?"

"都完成了。"儿子一边回答,一边从包袱里拿出笔墨,并且吹灭了灯。过了10分钟,他说:"您可以点灯了!"母亲点亮了灯,走到儿子前面,展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张写满汉字的纸,上面的字个个工整漂亮。

这时母亲说:"孩子,我好想你啊!让我把你看个够,让妈妈抱抱你!"

后来韩石奉成了著名的学者。当有人问他是怎么成功时,他总是回答说:"母亲的爱教会我不要吝惜自己,要把一切事都做好,这样才能达到自己的目标。"

梅花毛线衣

他的手颤抖着,心里像插了把刀,一剜一剜地痛。

18岁那年,他因为行凶抢劫,被判了五年,从他入狱那天起,就没人来看过他。母亲守寡,含辛茹苦地养大他,想不到他刚刚高中毕业,就发生这样的事情,让母亲伤透了心。他理解母亲,母亲有理由恨他。

入狱那年冬天,他收到了一件毛线衣,毛线衣的下角绣着一朵梅花,梅花上别着窄窄的纸条:好好改造,妈指望着你养老呢。这张纸条,让一向坚强的他泪流满面。这是母亲亲手织的毛线衣,一针一线,都是那么熟悉。母亲曾对他说,一个人要像寒冬的蜡梅,越是困苦,越要开出娇艳的花朵来。

以后的三年里,母亲仍旧没来看过他。但每年的冬天,她都寄来毛线衣,还有那张纸条。为了早一天出去,他努力改造,争取减刑。果然,就在第四个年头,他被提前释放了。

背着一个简单的包裹,里面是他所有的财物--四件毛线衣,他回到了家。家门挂着大锁,大锁已经生锈了。屋顶,也长出了一尺高的茅草。他感到疑惑,母亲去哪儿了?转身找到邻居,邻居诧异地看着他,问他不是还有一年才回来吗?他摇头,问:"我妈呢?"

邻居低下头,说她走了。他的头上像响起一个炸雷,不可能!母亲才四十多岁,怎么会走了?冬天他还收到了她的毛线衣,看到了她留下的纸条。

邻居摇头,带他到祖坟。一个新堆出的土丘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红着眼,脑子里一片空白。半晌,他问妈妈是怎么走的?邻居说因为他行凶伤人,母亲借了债替伤者治疗。他进监狱后,母亲便搬到离家两百多里的爆竹厂做工,常年不回来。那几件毛线衣,母亲怕他担心,总是托人带回家,由邻居转寄。就在去年春节,工厂加班加点生产爆竹,不慎失火,整个工厂爆炸,里面有十几个做工的外地人,还有来帮忙的老板全家人,都死了。其中,就有他的母亲。

邻居说着,叹了口气,说自己家里还有一件毛线衣呢,预备今年冬天给他寄出去。

在母亲的坟前。他顿足捶胸,痛哭不已。全都怪他,是他害死了母亲,他真是个不孝子!他真该下地狱!第二天,他把老屋卖掉,背着装了五件毛线衣的包裹远走他乡,到外地闯荡。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三年过去了。他在城市立足,开一家小饭馆,不久,娶了一个朴实的女孩做妻子。

小饭馆的生意很好,因为物美价廉,因为他的谦和和妻子的热情。每天早晨,三四点钟他就早早起来去采购,直到天亮才把所需要的蔬菜、鲜肉拉回家。没有雇人手,两个人忙得像陀螺。常常,因为缺乏睡眠,他的眼睛红红的。

不久,一个推着三轮车的老人来到他门前。她驼背,走路一跛一跛地,用手比划着,想为他提供蔬菜和鲜肉,绝对新鲜,价格还便宜。老人是个哑巴,脸上满是灰尘,额角和眼边的几块疤痕让她看上去面目丑陋。妻子不同意,老人的样子,看上去实在不舒服。可他却不顾妻子的反对,答应下来。不知怎的,眼前的老人让他突然想起了母亲。老人很讲信用,每次应他要求运来的蔬菜果然都是新鲜的。于是,每天早晨六点钟,满满一三轮车的菜准时送到他的饭馆门前。他偶尔也请老人吃碗面,老人吃得很慢,样子很享受。他心里酸酸的,对老人说,她每天都可以在这儿吃碗面。老人笑了,一跛一跛地走过来。他看着她,不知怎的,又想起了母亲,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一晃,两年又过去了,他的饭馆成了酒楼,他也有了一笔数目可观的积蓄,买了房子。可为他送菜的,依旧是那个老人。

又过了半个月,突然有一天,他在门前等了很久,却一直等不到老人。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老人还没有来。他没有她的联系方式,无奈,只好让工人去买菜。两个小时后,工人拉回了菜,仔细看看,他心里有了疙瘩,这车菜远远比不上老人送的菜。老人送来的菜全经过精心挑选,几乎没有干叶子,棵棵都清爽。只是,从那天后,老人再未出现。

春节就要到了,他包着饺子,突然对妻子说想给老人送去一碗,顺便看看她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一个星期都没有送菜?这可是从没有的事。妻子点头。煮了饺子,他拎着,反复打听一个跛脚的送菜老人,终于在离他酒楼两个街道的胡同里,打听到她了。

他敲了半天门,无人答应。门虚掩着,他顺手推开。昏暗狭小的屋子里,老人在床上躺着,骨瘦如柴。老人看到他,诧异地睁大眼,想坐起来,却无能为力。他把饺子放到床边,问老人是不是病了。老人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他坐下来,打量这间小屋子,突然,墙上的几张照片让他吃惊地张大嘴巴。竟然是他和妈妈的合影!他5岁时,10岁时,17岁时……墙角,一只用旧布包着的包袱,包袱皮上,绣着一朵梅花。

他转过头,呆呆地看着老人,问她是谁。老人怔怔地,突然脱口而出:儿啊。

他彻底惊呆了!眼前的老人,不是哑巴?为他送了两年菜的老人,是他的母亲?那沙哑的声音分明如此熟悉,不是他的母亲又能是谁?他呆愣愣地,突然上前,一把抱住母亲,号啕痛哭。母子俩的眼泪沾到了一起。

不知哭了多久,他先抬起头,哽咽着说看到了母亲的坟,以为她去世了,所以才离开家。母亲擦擦眼泪,说是她让邻居这么做的。她做工的爆竹厂发生爆炸,她侥幸活下来,却毁了容,瘸了腿。看看自己的模样,想想儿子进过监狱,家里又穷,以后他一定连媳妇都娶不上。为了不拖累他,她想出了这个主意,说自己去世,让他远走他乡,在异地生根,娶妻生子。

得知他离开了家乡,她回到村子。辗转打听,才知道他来到了这个城市。她以捡破烂为生,寻找他四年,终于在这家小饭馆里找到他。她欣喜若狂,看着儿子忙碌,她又感到心痛。为了每天见到儿子,帮他减轻负担,她开始替他买菜。一买就是两年。可现在,她的腿脚不利索,下不了床了,所以,再不能为他送菜。

他眼眶里含着热泪,没等母亲说完,背起母亲拎起包袱就走。他一直背着母亲,他不知道,自己的家离母亲的住处竟如此近。他走了没二十分钟,就将母亲背回家里。

母亲,在他的新居里住了三天。三天,她对他说了很多。她说他入狱那会儿,她差点儿去见他父亲。可想想儿子还没出狱,不能走,就又留了下来;他出了狱,她又想着儿子还没成家立业,还是不能走;看到儿子成了家,又想着还没见孙子,就又留了下来……她说这些时,脸上一直带着笑。他也跟母亲说了许多,但他始终没有告诉母亲,当年他之所以砍人,是因为有人污辱她,用最下流的语言。在这个世界上,怎样骂他打他,他都能忍受,但绝不能忍受有人污辱他的母亲。

三天后,她安然去世。医生看着悲恸欲绝的他,轻声说:"她的骨癌看上去得有十多年了。能活到现在,几乎是个奇迹。所以,你不用太伤心了。"他呆呆地抬起头,母亲,居然患了骨癌?

打开那个包袱,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崭新的毛线衣,有婴儿的,有妻子的,有自己的,一件又一件,每一件上都绣着一朵鲜红的梅花。包袱最下面,是一张诊断书:骨癌。时间,是他入狱后的第二年。他的手颤抖着,心里像插了把刀,一剜一剜地痛。

健忘的母亲

一生中,母亲忘记的事情很多。但对只身在外儿女的饥寒和安全,母亲却每每挂在心上,寄予深深的思念……

"我忘记了……"这是母亲常说的一句话。我仔细地回忆,过去几十年来,母亲究竟都忘记了一些什么呢?

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每当我过生日那天,母亲总要煮几个鸡蛋,悄悄塞进我的书包里,对我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我问母亲:"你的生日呢?"母亲说:"我忘记了。"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母亲的生日。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一直没有给自己过过生日。

1960年,我们国家遭受了连年的自然灾害,全国都在过着最艰苦的日子。那一年,我考入了某重点高中,每天一斤二两粮的定量,这对当时的我来说,半饱也达不到,每天都在饥肠辘辘中苦挨。那年中秋节,按国家规定,学校给每个学生发一块月饼,不收取粮票。在那种困难的条件下,能吃到月饼,我们已经很满足了。那年寒假回家时,母亲从厨房里拿出一块圆圆的用纸包着的东西递给我,说:"这是中秋节配给的那块月饼,我忘记吃了。"我打开一看,是一块黑黑的月饼,上面长了一层绿毛,已经不能吃了。原来母亲舍不得吃自己分的那块月饼,一直给我留着……手捧那块发霉的月饼,我不禁潸然泪下。母亲也流了泪,哽咽着说:"上次看,还好好的,怎么就坏了呢?"

读大一那年,暑假结束返校时,母亲送我到汽车站,买了车票等车时,我发现钢笔忘带了。母亲知道后,说:"我回家去取。"说完急匆匆地离开车站。我说:"算了吧,再过10分钟就要开车了,可能来不了了。"母亲头也不回地往家走,终于在汽车开动的一瞬间,气喘吁吁地从车窗外把那只钢笔递给我,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庞往下淌。布衫也湿透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怪我忘记了,没替你想着点。"我心里一阵难过,明明是我忘记了,怎么能怪母亲呢?伴随着汽车的颠簸,我的泪水不断地往下流。要知道从汽车站到我家要穿过多条马路,有一里多路程,因此可想而知,母亲是怎么连跑带颠为我取回那只钢笔的。

母亲一生中,忘记的事情很多。或是不大充足的一日三餐,或是自己的冷暖,或是不停操劳中的休息,身上的病痛……但对只身在外儿女的饥寒和安全,母亲却每每挂在心上,寄予深深的思念。

有母亲在身边,我胸膛里仿佛跳动着两颗心,心中燃烧着两团火;有母亲在,天上仿佛有两轮月亮,即使是阴天也照亮我,我的身心属于母亲。"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我虽然早已不是孩子了,可在远离母亲的日子里,每当想起她,我就有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孤独感,也像是一根无枝可依的小草。想起母亲,我心灵深处就会泛起阵阵思念之情,希望立即回到母亲的身边。只有在这时,我的心才感到安慰和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