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庸:中国人性格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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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中庸之道主题词

《中庸》说:“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中庸》十二章)《中庸》阐发的中庸之道博大精深,可以从中提炼“中”、“和”、“庸”、“诚”四个主题词予以理解。但是,要理解“中”、“和”、“庸”、“诚”,必须以“察乎天地”,即以中国文化的“三才”思想为“制高点”。

“三才”思想在《中庸》中表述为“天地参”。原文是:“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中庸》二十二章)

这段话的意思是:唯有至诚的人,才能尽自己的本性;能尽自己的本性,就能尽知他人的本性;能尽知他人的本性,就能尽知万物的本性;能尽知万物的本性,就可以参赞天地间万物的化育;能参赞天地间万物的化育,就可以与天地并列为三才。“天地参”就是“与天地并列为三才”。“参”即“叁”(三),“天地参”就是“三才”思想,就是通天人,以人为本。这是人的世界主体性的确立。这是“三位一体”的人本主义。

从这一制高点出发,可以演绎出平人己、以己为本,合内外、以内为本的伦理观。这种制高点决定了中庸之道,是“道智”不是小智;是“人文睿智”和根性智慧。它是理解“中”、“和”、“庸”、“诚”的关键,决不可忘记这个制高点。

(一)中道

《中庸》以“中”为“大本”。“中”在《中庸》一书中主要的意义是指中正的态度和立场,而这种态度和立场来自“中观”的智慧和“时中”的修养。

《中庸》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这是指中正的心态。中正的心态,意味着应事客观、冷静、公正,不让感情——喜怒哀乐左右自己,不意气用事(“毋意”),不主观臆断(“毋必”),不固执己见(“毋固”),不私心用事(“毋我”)。古人所谓“喜怒哀乐未发,意必固我既亡”。“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是孔子在《论语》中的告诫。

心态决定行为,行为决定事态。只有心态中正,才有待人处事的合理中节。程颐说:“中者,天下之正道也”,可见中正的立场多么重要。

《中庸》认为中正的心态和立场来自对事物的明察。因此《中庸》之“中”,也指“中观的智慧”、“知微之显”的精明和“知风之所自”的高明。这种“聪明睿智”,来自“博学”、“审问”、“慎思”、“明辨”,“人一己士”、“人十己千”的修学储能,是一种认知理性。

中正的心态和立场也来自“时中”的修养。孔子说:“君子而时中,小人之无忌惮也。”“中无定体,随时而在”。时中的修养确属不易,需要主体的明智与慎独,需要“与时偕行”(即今之“与时俱进”)和“实事求是”。

“中”是《中庸》本体概念。《中庸》说:“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以中正的心态和立场待人处事,使一切生命和万有万物在各自的领域里各安其位。有这种中正德性的人,岂有不为人敬重之理?所以《中庸》说:“齐庄中正足以有敬”。

(二)和道

《中庸》以“和”为“天下达道”。达,通达,兴旺发达。与“达”相反的是“穷途末路”的“穷”。只有实践《中庸》的“和”道才有人生和事业的“和达”。《中庸》以舜和周文王为例说:“大德者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无忧者,其唯文王乎?”“和达”就是“福”,中国人有“福”情结。

“和达”不离“和生”,没有生生不息,哪有兴旺发达?不离“和处”,没有人际的和谐,哪有“和达”?不离“和爱、和乐”,没有夫妇家庭的和爱、和乐,哪有和达?《中庸》是人生和谐的艺术。

第一是“和生”。《中庸》说:“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万物育”,即和生。《周易》说:“天地之大德曰生”,荀子说:“万物各得其和以生”,西周史伯说:“和实生物”,皆“和生”之义。

第二是“和处”。《论语》说:“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和处”,就是美人之美,和而不同。《中庸》描写和处之道:“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

元典篇第三是和爱、和乐。《中庸》作为实践伦理学,追求“天清地泰,和乐光明”的境界,例如在论及夫妻、兄弟、父母、朋友等人伦关系时,就表达出和爱、和乐的主题。《中庸》引《诗经》和孔子的语句说:“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耽。宜尔室家,乐尔妻孥。”子曰:“父母其顺矣乎!”在赞赏周文王的人伦关系时,《中庸》引《诗经》和孔子的话说:“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在人伦关系中,“爱”与“乐”互为因果,有爱必有乐,有乐必有爱,皆本之于“和”。正如歌德的诗:“有所爱,多幸福;被人爱,多幸福。”

第四是和而不流。《中庸》说:“和而不流,强哉矫!”“流”就是“旁溢”,“泛滥”,无规矩,无原则。史伯说:“以他平他谓之和。”孔子说:“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也。”在法制社会中,“和”必须守住法律和道德底线,例如,不可以为了“和”去包庇罪犯。

(三)庸道

“中庸”是孔子的发明。“中庸”之“庸”,绝不是“庸医”、“庸才”、“庸俗”之“庸”,那是指无能、无才、下流。“中庸”之“庸”,《说文》释“用”;《尔雅》释“劳”;朱熹释“常”,指可日用常行的生活道理,是平凡的真理。

《中庸》说:“道不远人”。又说:“道者自道也”。人不能离道,行道要从自己做起。《中庸》说:“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易传》也说:“庸言之信,庸行之谨”。行道要从小事做起。《中庸》说:“辟如行远必自迩,登高必自卑。”行道要从身边做起。

儒家“中庸”的“庸”字最难讲清,它似乎与道家之“朴”和佛家的“禅”相通。《老子》说:“镇之以无名之朴”。老子与道家的“朴”,林语堂说相当于英语的simplicity。朴又作璞,未凿的石料,淳朴天真。老子认为小孩的本性淳朴天真,所以老子说:“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老子》二十八章)

新来的和尚问赵州禅师什么叫“禅”,赵州说:“吃茶去”。寺里的老和尚问赵州什么叫“禅”,赵州也说:“吃茶去”。“禅”是生活的体验、悟解,只有活在当下,学在当下,修在当下,悟在当下,把生命的每一天过得踏踏实实,于“具足生活”之中才有禅意,才能无入而不自得。

禅宗惠能说:“平常心是道”;王阳明说:“不离日用常行内”;《菜根谭》说:“识人间淡泊之真”;俗语说:“平平淡淡才是真”。这就是“朴”义,是“禅”意,也是“中庸”之“庸”义,庸就是道。

“庸”是中国实践伦理学的关键概念。“庸”是一颗平常心,只有庸才能安其职分,守其本分,随遇而安,困知勉行,即《中庸》所谓“素位”者。我们的生活平凡、琐碎、充满艰辛,载歌载舞的节日一年只那么几天,“高峰体验”的次数也很有限,大多数都是平庸、平淡、平常的“小日子”。“小日子”需要耐烦过。即使是大富大贵或者大病大灾的日子,也要以“平常心”去过。宋代晁说之说:“遇冗繁事,处之以优游。因论《易》曰:常杂而不厌,若杂而厌,非所以为常。”(《晁氏客语》)庸者,常也,恒也,大也。所以中庸并非庸庸碌碌,而是以平常心干大事业。它表现为重过程,有耐性,有恒心,有定力。

《中庸》说:“君子之道,淡而不厌。”《中庸》引《诗经》语句说:“衣锦尚絅,恶其文之著也”,即穿锦绣之衣,外罩布衫,是嫌色彩太鲜明。所以《中庸》说:“君子之德,暗然而日章。”这是一种朴实无华的风格。这种风格来自“天德”。《中庸》说:“上天之载,无声无臭。”孔子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论语·阳货》)因而急怪多变、华而不实是中庸首先反对的。

(四)诚道

“诚”是《中庸》理论构架的一块基石。“诚”用今日的话说,就是“真诚”、“诚实”。“诚”在《中庸》中有两方面的意义:

一是“自成”。《中庸》说:“诚者,自成也。”(《中庸》二十五章)“自成”就是“成己”,就是成就自己的人格。《大学》把“正心”、“诚意”作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基础,《中庸》也秉承此意。所以,北宋周敦颐说:“诚,五常之本,百行之源也。”《中庸》引《诗经·大雅·抑》:“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以神明的鉴察无所不在,意在说明我们内心之诚不可自欺,所谓“诚之不可掩!”所谓“问心无愧”。如此,才有“尽心尽力”,才有“鞠躬尽瘁”。

二是“成物”。《中庸》说:“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又说:“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中庸》二十五章)成物,就是以实事求是的精神,老老实实的态度做事。毛泽东说:“世界上要办成几件事,没有认真老实的态度是不行的。”说的就是“不诚无物”。

“自成”是“诚”的主体论意义,“成物”是“诚”的实践论意义。《中庸》的诚道“合内外言之”,要求君子“至诚不息”。

至诚不息本之于天的无声无息,健行不息;地之厚德载物,无德色,无倦容。无论否泰穷通,人有此德,则能真诚地面对生活,不仅自成,而且成物。所以,《中庸》说“至诚如神”,近代儒学大师曾国藩书“诚神”。

今日社会需要“至诚不息”,因为市场经济的负面,使社会充斥着越来越多的不真实。据新华社东京2007年12月13日电讯,日本汉字能力鉴定协会12日宣布,日本年度汉字“伪”字以最高票当选,说明社会“伪风之炽”。这不仅仅是日本的情况。联系到中国2008年的“三鹿奶粉”事件、“假老虎”事件,进而联系到近几年的火腿加敌敌畏、木耳熏硫磺、大米拌石蜡、猪肉注水等等,难道我们不该警醒?“伪”是“诚”的反面,“一诚祛百伪”。《中庸》以诚为基石,旨在阻止道德与人格的异化,使社会和谐、人生和谐、事业稳健。

宋代晁说之《晁氏客语》说:学者不可以不诚,不诚,无以为善,不诚无以为君子。修学不以诚,则学杂;为事不以诚,则事败;自得不以诚,则是欺其心,而自害其志;与人不以诚,则是丧其德而增人之怨。今小道异端必以诚而后得,而况欲为君子乎?故曰学者不可以不诚,虽然,诚者在知道之本诚耳。

(五)“中”“和”“庸”“诚”四者关系

中庸之道的四个主题词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1)有“中”才有“和”,有“和”必有“中”。不行正道,做事偏颇,“过与不及”,是不会有系统之“和”的;而矛盾双方和合,则两极必然相交于中位。趋中才能有“和”,走极端是得不到“和”的。在“中”与“和”关系中,“中”是体,“和”是用。“中”是“和”的手段,“和”是“中”的功夫。《中庸》要求待人处事,以“中”为本,以“和”为务。

(2)“中”与“庸”通过“常”相通。就“中”与“庸”的关系而言,朱熹解释说:“中庸,只是一个道理,以其不偏不倚,故谓之‘中’,以其不差异,可常行,故谓之‘庸’,未有中而不庸者,亦未有庸而不中者;惟中,故平常。”这句话如何理解呢?“庸”就是老老实实,不出风头,不走极端,甘于平常。正是在这一点上,它与“中”相通。所以朱熹说“惟中,故平常”。“中”与“庸”通过“常”相通。《中庸》处理伦理生活以“中”为本,以“庸”为用。

(3)“和”与“庸”也通过“常”相通。就“和”与“庸”的关系而言,老子说:“知和曰常”;“知常,容;不知常,亡作,凶。”“容”是“和”,“凶”是不“和”,“和”不“和”,都可以溯源于知不知“常”。“和”与“庸”通过“常”相通。

概括“中”、“和”、“庸”三者关系,可以这么说:未有“庸”而不“常”,“常”而不“和”,“和”而不“中”者。“中”是核心概念。

(4)“诚”是“中”、“和”、“庸”的心理基础。《中庸》说:“唯天下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天下之大经”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经纶天下大经”必须以“和”为务,以“中”为本。而要做到这些,离不开主体实践之“诚”。

“诚”与“庸”有什么关系呢?天道至诚,故无息;人道求合于天地,故“庸”。“庸”即“常”,不离日用常行。“平常心是道”,“平平淡淡才是真”。“庸”离不开“诚”,“诚”表现为“庸”。所以,周敦颐把“诚”看作五常之本,百行之源。著名教育家陶行知说:“千教万教,教人学真”,“千学万学,学做真人”。

总括以上四者,中庸伦理观以“中”为本,以“和为务,以“庸”为用,以“诚”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