恽逸群
凡是把国家最高领导人(不论他的称号是皇帝、国王、元首、总统、主席、首相、总书记或第一书记)神化的(不论说他是“天纵圣明”,是“救世主一大救星”或是“几千年才出现一次的天才”),必定有奸人弄权,阴谋篡夺权力。这是古今中外绝无例外的普遍规律。只有极端糊涂的人,甚至接近白痴的人,才会相信自己是天生的圣人,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不会犯错误,不会受人蒙蔽、愚弄,因此受奸人的愚弄,至死不悟。
世界上的各种事物都是不断发展,互相联系的(互相影响、促进、制约、互为因果),其间轻重、缓急、主次等又不断在转化。任何一个有才能、有经验的人,都不可能对任何事物的各个方面都认识得很透彻。因此他提出的办法,总带有或多或少的局限性。国际国内的政治经济等问题又不能拿到实验室去解剖,或作定性、定量分析,也不能放进培养剂,或试管里观察其变化,等试验成功了然后实施。而只能在实践中不断取得正反两方面的经验,不断提高和加深认识,不断改正错误,克服困难,而取得进展。其次,一个人的智力和精力总是有限的,不可能精通各方面的事事物物;就是在他的专业范围内,也不可能都是最正确的,最符合客观情势的。有时外行人的意见,会比内行人的高明得多。古话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这是从几千年实践中总结出来的至理名言。所以聪明的领导人不是专信自己,而是善于倾听大家的意见,善于集中大家的意见。
“开四门,达四聪”,这就是真正的英明领导。
列宁说过这样的话:要求政治领导人不犯错误,是不可能的。聪明的领导人不是不犯错误,而是能及时发觉错误,及时改正,不让错误发展(大意)。中国古代的政治家、思想家留下很多格言,讲的就是这个道理。三千六百年以前,仲虺告诫成汤,不勉其无过,而勉其改过。二千六百年以前,诗人歌颂周宣王中兴君臣,不称赞他没有缺点,而称赞他们能纠正缺点。(“衮职有阙,唯仲山甫补之。”说穿龙袍的国王做错了事,靠仲山甫纠正它。直译是:龙袍上有破洞,靠仲山甫补它。)最大的善是能够改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没有过错,不是更好吗?但那是绝对没有可能的。周人宣布商纣的罪状,说他“予知自圣”。
自以为很聪明,自以为是圣人,就是招致亡国杀身的大罪恶。国君如“言莫予违”(人人都服从,无人违拗他的话),就会亡国(“一言丧邦”)。《荀子·尧问》上有一段话:“诸侯自为得师者王(言行稍有不当,就有人指责),得友者霸(有人规过责善,常听到批评),得疑者存(不盲从,要求再考虑),自为谋而莫己若者亡(无人批评,只听到“伟大”、“英明”等颂声)。把有没有人批评国君的错误,批评的严厉或缓和,作为国家存亡兴衰的直接的决定性因素,或许有些过甚其辞,但所说的道理是很对的(虽有些片面),不能因其夸大而加以忽视。
人之常情,总是喜欢听表扬而不喜欢听批评的。否则表扬和批评就失去作用了。国家最高领导人掌握极大的权力,喜怒爱憎可以决定他人的荣辱祸福。因此,他每天听到阿谀奉承的话一定很多,听到批评他的错误和缺点的话一定很少,而直率严肃的批评则终年难得听到一二次,甚至几年也听不到一次。只要国家没有消亡,这种情况是不可能改变的。一个领导人如果没有勇气真诚地接受批评,认真而果敢地改正错误,则阿谀奉承者必日益多,而敢于进逆耳忠言者更少,甚至绝迹,从而闭塞耳目,一任奸佞摆布,有如从悬崖直滚而下,粉身碎骨而后已。
汉高祖刘邦、唐太宗李世民,都能容忍其臣下把他比做桀纣(有如今人说相等于袁世凯、蒋中正和希特勒),他们都是历史上少有的英主。
唐德宗猜疑忌刻,对进忠言的人,虽承认他说得有理,却认为他想猎取忠直之名,故意张扬君过,动机不良,可恶可鄙;而对卢杞这个大奸臣,因善于揣测窥探意向,工于迎合,又擅长为皇帝文过饰非,则十分信任。卢杞曾以全家百口担保朱批不反,后来朱举兵反叛,德宗逃出长安,流亡凤翔、奉天时,对卢杞还是言听计从。明世宗在严嵩一伙愚弄下,相信自己是圣人,一切用人行政都办得很好,一心只想做神仙,一听到杨继盛、沈等人说“严嵩蒙蔽圣上”,就勃然大怒,处以极刑。因为严嵩教会他的想问题的逻辑:做皇帝的是圣人,圣人才配做皇帝,圣人是无所不知的,不会受蒙蔽的;杨继盛等说“严嵩蒙蔽圣上”,就等于说他不是圣人,不配做皇帝,大逆不道,非杀不可。
欺骗一个人总比较容易,欺骗多数人就极困难;长期欺骗一个人,虽难而有可能,要长期欺骗多数人就绝无可能。这个道理是不言自明的。因此,蓄意篡夺权力的奸人就千方百计提倡个人崇拜,把最高领导人宣扬为几乎全知全能的超人,树立起绝对权威,既使最高领导人生活在无数面凸镜包围之中,只看到自己的“高大形象”,逐渐脱离群众,又利用领导的信任封锁别人的口,于是领袖成了偶像,群众只配崇拜偶像,天下大事就不难任凭他们为所欲为了。
谁能事事时时都一贯正确,不犯错误呢?只能从宗教徒的迷信中找到上帝、神仙、佛。中世纪的宗教会议决议“教皇对圣经的解释绝对正确,不得怀疑”。因教皇是神的化身。
五十年见闻中,有这么几个人物,可以作为“照妖镜”,特别是听到过分称颂时可以对照一下:一个是“从未犯过错误”的饶漱石,一个是“一贯正确”的林彪,一个是“天才的领袖”陈绍禹(见1938年武汉报纸),还有一个“发明”两句口号“信仰主义要达到迷信程度,服从领袖要达到盲从程度”,因而得蒋介石逾格信任的叫周佛海。
个人崇拜的因果也就可以显得分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