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铁志
所谓“小款”,当然是相对于“大款”而言。他们有点儿钱,但不若大款的款大,在富人面前,他们是穷人;在真正的穷人面前,他们算得上富人。其“小款情结”,也多半表现在穷人面前,在穷人的寒酸和窘迫之中,找到作为“款”的心态和感觉。如若换在大款面前,他们非但找不到这感觉,还要平添几许烦恼和自卑。谚日“一万不算富,十万才起步”,小款的经济实力大抵在这个档次。
“小款”而成“情结”,多半源于他们具有某种令人艳羡的东西,或有一个好爸爸,使之翻云覆雨之间财源滚滚;或有一层好关系,干爹表叔成全照应,不费大劲,生活就是小康以上;或有一个好职业,出入合资企业,穿梭于洋人之间,在白领面前是准白领,在蓝领面前自我感觉是白领,其身份不尴不尬、收入不高不低,若天天打夏利,不免囊中羞涩;若人前打夏利,人后打面的,还略有富余。
“小款”们一般都会点儿外语,但不算纯熟,在外国人面前说话喜欢外语里掺汉语,在同胞面前说话喜欢汉语里夹外语。所以外国人看他们是中国人,中国人看他们有点儿像外国人。他们一般都对心中向往的国度耳熟能详,说起纽约、伦敦就像说自家的阳台。也许是在写字楼里呆久了,说话办事表情夸张,不时摊开双手、耸动肩膀,作无可奈何状。他们一时还买不起车,但谙熟各种牌子的各种车型,说起法拉利、劳斯莱斯,就像说自己自行车的后座。到独资企业后他们逐渐改变了口味,原来的米饭面条吃不惯了,对西餐却情有独钟、相见恨晚,以至于后来连吃馒头也改用刀叉,喝黄瓜汤也把汤匙朝外撇c,周末的晚上,他们喜欢开个“派对”什么的,但苦于住房面积有限,所以“派对”只能以写意为主,欢实不起来。“小款”朋友一般忌讳人家提起他们的乡下表兄,甚至不太喜欢别人说到自己的父母,倒不是因为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什么的,而是觉得穷亲戚有损于“小款”的份儿。如若家住大城市郊区,他们一般简称那所毗邻的大城市,比如家住丰台,他们干脆说住北京,不愿与人哕嗦。
这些人的着装,介乎于北京、上海、广州和巴黎之间,有点儿异国情调,但不浓;有点民族特色,但不地道。一眼看去,便知是伪民俗、假土气,要的是那么一种与众不同的劲儿。
你说不出“小款”朋友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一个人一个活法儿,人家不杀人、不放火、不抢粮食,也从没碍着谁,你看不惯那是你的事。但你分明感到他们的与众不同,不知是羡慕,还是讨厌,你觉得他们有点儿神秘、有点儿特立独行,细看之下似乎又毫无内涵。他们无济于世,也无害于人,是都市生活多样化中的一样,是美丽人生各色人等中的一等。他们也许在奔向大款的路途中美梦成真,也许在不期而遇的遭际中重新回到他们原来属于的那个阶层。对比他们强的人,他们充满敬畏和艳羡的感情;
对混得不如他们的同胞,他们有一种淡淡的藐视。对自身的优越,他们毫不隐讳,并且利用各种可能的机会展现之。去过两趟欧洲,回来就觉得北京“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坐过一回头等舱,下了飞机就大谈普通舱能把活人憋死。好端端的北京话,忽然带上一些港味,而且故意不把句子说完整,好像说完整的普通话是一件很费力的事。熟悉的朋友见面,常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明明上帝给了她一张不错的脸,非要自己花重金改造一张新脸;好端端的一头黑发,转眼间变成了黄毛,让朋友邂逅时分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作为“小款”,一般都有过一次以上的离婚经历,以验证着自己魅力的不衰。但这种验证似乎也不宜多搞,因为有限的财产毕竟经不起多次瓜分,见好就收了。
“小款”的所作所为也许不合情理,但合法律;也许不合常规,但合“新观念”。不管你喜爱与否,他是阳光下独特的“这一个”。作为被“小款”们鄙视的工薪族,我们除了会心一笑,还能说什么呢?似乎什么也没法儿说,所以还是沉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