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人间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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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人间笔记2之放风筝记

在云南南方,一个天空辽阔的地方,认识了阿永。他约我去放风筝,我喜欢得要命。

小时候,我用旧报纸糊了个秀才帽子似的东西牵着在小巷里跑。窄窄的一线蓝天,那东西飞不多久,就给水泥墙壁撞得头破血流,最后被绞死在电线网上。我再也没有放风筝的兴头。我在展览馆里见过这些高不可攀的东西,一个个全失了灵性,像死掉的鹰,落满灰尘。

阿永,一头卷发,像诗人普西金。风筝做得极好,曾经比赛,第一。第二天中午,他带来一个风筝,猫头鹰形的,红翅膀、花肚皮。我立刻要求出去放。

那天空真是辽阔,又蓝,没有电线,没有高楼,坦坦荡荡,一直铺向远方的群山。

阿永把风筝举高,才松手,风筝竟像活的一样,飘然而上。我高兴得猛叫。话音未落,那风筝已一头扎下,瘫在地上,再也不动。

“现在风小,要下午些,才好放。”阿永说。只好悻悻地回去,等着。

“风来了,走。”到了下午四点,阿永说。我们又出来,只觉头发乱动,树乱动,云乱动,满世界哗哗地响着,好风。风筝才脱手,晃了几晃,就升腾直上。飞快地松线。升到半空,它竟不再往高处去,只是翻来倒去,像喝醉了酒的关公,摇摇欲坠。那风筝此时离地面还近,离高处还远,正在中不溜秋的半空,看得清楚。因此旁观的人,一下围了一大群,都鹅似地伸长脖子,跟着那风筝摆头。风筝在蓝天的衬托下,非常耀眼,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像红得发紫的舞星,众人一齐叫好。阿永听着就有些得意,两边看看:“莫碰线,莫碰线!”围观的人,就都小心避开,仿佛那根线是什么圣物。那风筝在半空招摇了一阵,眼看着要往高处去了,忽然像是被谁用手推了一把,一个鹞子翻身,竟朝人头上扎下来,比流星还快。地上的人避得急,才没有被砸到脑袋。“噢!”大家一齐叫,那声音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然后都围上去。猫头鹰的脑壳,已裂开一块,飘带也断了一根,“不怕,不怕,补补就行。刚才是在半空,风最乱,最难放,要有技术。再飞高点,就稳了,那里风好。”阿永说。大家也不答腔,只等着他再放。阿永镇静自若,补好裂口,看看天,“风来了,让开!”众人慌忙退去,再抬头看时,风筝已在半空,阿永手中的线,已不见了一半。那风筝扶摇直上,朝着蓝天深处钻去。这回它稳稳扎扎,不乱不惊,仿佛已经得道。

风筝渐高渐小,众人都已脖子发酸,再也看不出个名堂,就一一散去,辽阔的天空下,只剩下我和阿永两人。偶有后来的好事者,看见阿永牵着线,就睁着眼睛朝天上找:“在哪里?在哪里?”只见茫茫蓝天,比海还深,一片虚无。于是觉得无聊,走了。那风筝却愈发飞得高了。以至手中细细的棉线,越拉越重,牵引着一股巨大的力,像是牵引着整个天空。这时候有一只鹰,黑的,从南方的树林里飞起来,发现了这只红色的猫头鹰,就围着它盘旋,似乎是表示友好。盘旋了一阵,那鹰径直向风筝飞近,看了看,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又飞走了。这奇事使我和阿永深感神秘,越发觉得手中的棉线,是牵引着某种有生命的灵物。

线放完的时候,那风筝已只是悠忽可见。只是远远的感受到它的生命,它的孤独。

把它收回来,天已经黑了。那风筝被风穿了好些洞,但骨架仍然结实,它静静地躺在地上,像是正在休息。我真想问问它,那高处是什么样子,有什么感觉,看得见些什么?但我没有问。我和阿永,哼着歌,背着风筝,走回住处。

在天空辽阔的地方,我认识阿永,他小我十岁,是个英俊少年。

198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