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荣格心理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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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附录1荣格的青少年时代

1875年7月26日,在瑞士北部康斯坦斯湖畔一个叫作基斯威勒的小村庄里,小男孩卡尔·古斯塔夫·荣格降生了。这是一个对宗教相当热衷的家族——荣格的8个叔叔及外祖母都是当地的神职人员,父亲拥有语言学博士学位,并且是一位虔诚的牧师,信仰几乎占据了他生命的全部,而荣格的母亲则有着让人不可思议的灵异能力。其实,荣格还有两个哥哥,而不幸的是,他们都在荣格出生之前夭折了。

荣格6个月大的时候便和父母移居到了莱茵河上游苏黎世州一个叫作劳芬的地方。这是一个被莱茵河、牧师馆、教堂、农场、城堡以及远方的阿尔卑斯山脉环绕的美丽得有些神秘的地方。荣格在这个环境中成长了4年,之后又随父母搬到了莱茵河更上游的巴塞尔附近一个叫作小惠宁根的城镇上,并在此处居住到成年。而在后来的日子里,荣格也一直刻意选择有山川湖泊的环境居住。

荣格开始记事大概是在两岁的时候,他依稀记得那些教堂、河流、瀑布,以及那个叫作沃思的小城堡。只不过,这些记忆在荣格的脑海里仿佛是一片孤零零地漂浮着的小岛,既朦胧又遥远,怎么连也连接不起来。直到荣格3岁时才有了一些明显且深刻的印象。比如,父母分居(分开睡)后,母亲对荣格就变得冷淡了,因而他得了一场差点儿要了他小命的湿疹,并在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幼小的他带着巨大的精神创伤生活着。又比如,有一次,他的头撞在火炉腿的一个角上,那种灼热钻心的疼痛让他毕生难忘——直到大学时期的最后一年,头上那块疤痕还清晰可见。还有一次是他在去诺伊豪森路过莱茵瀑布桥时差点儿掉了下去,幸亏女仆及时抓住了他。当时,他的一条腿已经滑出了栏杆。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将腿伸向栏杆的外面,母亲对此的解释是,或许他对生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极力的抗拒。

在那段时间里,每到夜晚他总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时常听到屋子里有什么东西在来回走动。一听到莱茵瀑布沉闷的咆哮声,他便觉得四周都是危险地带。他梦到有人被淹死,尸体从岩石上冲出来,教堂司事不停地挖着墓地,作为牧师的父亲声音洪亮地讲着话,而女人们则都在哭泣。有人说,先前被埋在这里的人突然不见了。然后,他听到有人回答,上帝把他们召唤走了。也正是在那个时期,母亲才对荣格关爱一些,并且每天晚上教他做祈祷。其实,荣格很乐意祈祷,因为他不仅可以看到母亲,而且那种从内心深处发出的声音在深沉而不安的暗夜面前让他有一种无比惬意的感觉:“展开您的双翼,慈祥的耶稣,把您的小鸡、您的孩子咽下。‘如果魔鬼要吞食他,那只会是白搭。’请让天使就这样唱吧!”母亲告诉荣格,耶稣能给人安慰,他是一个善良、仁慈、庄重而威严的人。

在荣格刚满6岁时,父亲就开始给他上拉丁文课。同时,荣格也开始上学读书。事实上,荣格在上学前就已经学会了阅读,因而他在学校里的成绩总是名列前茅。他特别喜欢那一本本带有插图的儿童读物,里面讲到不少国内外的宗教故事,比如印度教、波罗门教,以及毗湿奴和湿婆等,而这使得荣格在阅读中得到了无穷无尽的乐趣。每当荣格看到这些宗教的插图时,总有一种异常朦胧而又无比亲近的感觉,他觉得它们和他那“原始的启示”有某种特殊的亲和性,但他却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它们,也准备永远都不道破这个秘密。

当然,一方面,这并不幼稚的行为与他强烈的敏感以及极易受伤的心灵有关;另一方面,与他早年的孤独有关(荣格的妹妹在他9岁后才出生)——他在家里时只能一个人玩耍,所幸的是,他习惯了孤独,孤独让他比其他人思考得更多。在思考的时候,他不愿意任何人来打扰自己。在他七八岁时,有一段时间他特别爱玩砖头儿,并且专门建造城堡,然后再用“地震”的方法将它们摧毁,做这件事时他总是心醉神迷。此外,他还喜欢画一些战役中轰炸以及包围等场面的战争画,然后在这些画上涂满墨汁,再饶有兴趣地对这些全是墨迹的画做出离奇的解释。其实,在荣格身上发生的离奇的事还真不少。荣格发现,一到夜里,母亲就显得异常古怪和神秘。一天夜里,他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从母亲的房里走出来,那个影子的头渐渐地离开了脖子,在影子前面浮动。突然,那个影子又出现了另一个头,接着又离开了脖子。像这种情形总是在夜里出现。就这样,荣格总是做一些可怕而又离奇的梦——梦中的事物一会儿极大,一会儿极小,一会儿是一个小小的球,最后却变成一个骇人的东西。这些梦一次次地将荣格惊醒。

其实,这些梦是荣格生理发生变化的序幕,它标志着其青春发育已经开始,尽管他常常在这些梦中感到窒息,同时产生了一种身体和灵魂离异的感觉。然而,真正让荣格感觉到自我产生异化的是他那些童年的玩伴。事实上,和童年的玩伴们在一起玩耍时的荣格和在家里的荣格完全是两个人——和童年的玩伴们一起玩时,他会尽情地打闹,玩各种各样的恶作剧,而这些却永远都不会在家里发生。这些在一定程度上引导了他,强迫他和自身离异。这个与玩伴们在一起的世界(不包含他的父母)对他的影响如果不是完全可疑的,或者隐约对立的,至少也是含混不清的。只是,他越来越感觉到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令人感到战栗、揪心且无法解答的问题,这使得他的内心的思考受到了威胁,而且仿佛觉得自己为这些思考开始分裂了。

令荣格记忆犹新的是,9岁那年,他和玩伴们在一堵用大石头砌成的旧墙上的一个硕大的石头缝里生了一堆火,并让玩伴们帮忙四处找来木头,不断地往里面添加柴火,为的是不让火熄灭。这堆火越来越旺后,荣格便独自守着它,让玩伴们到别的洞里去生火。他觉得自己面前的这堆火的火光最旺、甚至能看到一圈圣洁的光辉,且与其他人无关。在这堵墙的正前方有一道斜坡,斜坡上埋着一大块突出的石头,它被荣格据为己有。他时常一个人坐在这块石头上胡思乱想:“既然我可以说‘我现在坐在这块石头上,石头便在我下面’,那么石头也能说‘我’,也能想‘我躺在这道斜坡上,他正坐在我上面’。”于是,问题就出现了:“我究竟是那个坐在石头上的我,还是上面坐着‘他’的那块石头呢?”这个问题总使他感到茫然,弄不清楚谁是谁,于是他总是站起来,看着石头思考。但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一直都没有弄清楚,一种奇特、怪异的黑暗伴随着他的疑惑。然而,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觉得这块石头和自己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因为他可以在上面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并不断提出一些像谜一样的问题将自己弄得晕头转向。他甚至还在想,究竟石头是我,还是我是石头的孩子呢?

还有一件事情让荣格永远也忘不了,它像一闪即逝的电光照亮了他的童年。当时,荣格有一个涂着黄漆的铅笔盒,外面有一把小锁,里面有一把很普通的尺子。在尺子的一端,他刻了一个大约5厘米高的小矮人——穿礼服,戴高帽,脚蹬一双闪亮的黑色靴子。他用墨水把小矮人染成黑色,然后把它从尺子上锯下来,放在铅笔盒里,还在铅笔盒里给它做了一张小床和一件用毛线做的大衣。然后,他又从莱茵河边找了一块光滑、扁平的长方形黑石,给其涂上水彩,并从色彩上分上下两半,最后把它放在铅笔盒里,与小矮人做伴,他甚至感觉到这块石头经过他的塑造能够给小矮人提供生命力。这一切他都做得极为神秘——他悄悄地把铅笔盒藏到房顶那个禁止人上去的阁楼中的那根大房梁上,谁也别想看见它。对此,他感到极大的满足和快慰。每当他因做错了事,或者受到了伤害,或者为母亲怪异的行为感到压抑时,他就会想起那个藏在房梁上的小矮人和他的石头。每次看完它们之后,他都会在盒子里面放一张小纸卷,上面写着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语言。渐渐地,他甚至把放小纸卷当作去揭开房梁上那个秘密的某种严肃的仪式。

其实,对于这些连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行为,以及它们的意义,或者究竟应该怎样去解释它们,他毫不在意。他只是无比满足于拥有一种安全感,满足于占有那种不为人知而别人都无法获得的东西。这是一种秘密,是一种永远不可能背叛自己的秘密。而心中藏有秘密对荣格的性格和心理的形成的影响是巨大的。比如,小矮人和石头是他力图赋予这一秘密以外在形式上的初次尝试,尽管这种尝试是极其幼稚的、潜意识的,但荣格总是喜欢沉溺在自己的秘密中,总觉得应该探寻出秘密的特殊意义,但他却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表达的是什么。因此,他总希望能够找到一些什么——或许同样神秘的大自然会为自己提供一些线索,以便弄清秘密是什么,意义在哪里。在这种情况下,他对植物、动物等自然生物的兴趣变得愈加浓厚,并且时常警惕地寻找某些神秘或能够揭开神秘面纱的东西,他的内心也自觉地有了某种基督教的意识。

“小矮人和石头”事件是荣格童年心理的高潮期,它总是在他的记忆中一次次地浮现出来,不减当年的清晰。直到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内心似乎也有了这样一个小矮人或一块光滑的石头的映像时,虽然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它的复制品——长方形的、黑色的、用水彩涂成的上下分成两半的石头,而这一形象又掺入了铅笔盒中小矮人的形象。小矮人是古代世界里披着小斗篷的神,如同站在埃斯克勒彼阿斯(医神)碑上的泰莱斯福鲁斯(被罗马皇帝迫害致死的第八代教皇)给它读一个羊皮纸的卷轴。

随着这一记忆的重复回放,荣格的内心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信念:古代的心理因素在没有任何直接的传承关系的情况下会进入个人的心灵。对此,荣格还偷偷地去父亲的图书室查阅过图书,但他发现没有一本书有关于这方面的资料,他因此感到很茫然。

随着大学入学考试时间的日益逼近,荣格仍旧没有做出定论。但就在大学考试的几个星期前,荣格连续做了两个让他胆战心惊而又心旷神怡的梦。在第一个梦境中,他梦见自己身处沿着莱茵河生长的一大片阴暗的树林里,他一直走,最后在一个像小山丘似的坟堆前停下,接着便动手挖了起来。一会儿过后,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挖到了一些史前动物的遗骨。这使他兴奋不已,同时他因此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想法:我一定要充分地了解大自然,了解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各种各样的东西。在紧接着的第二个梦中,荣格依旧在一片树林中,林子里的溪流纵横交错,在光线最幽暗的那个地方,荣格发现了一个圆形的水塘。水塘四周满是灌木丛,而在水塘里有一种半身被淹没着的非常古怪和奇妙的生物:一只身上闪烁着乳白色光泽的圆鼓鼓的动物(它由无数形状似触手的小细胞所构成,身粗大约不到一米),此时它正威严地躺在清澈的深水中。这在荣格看来实在是妙不可言,同时激起了他内心一种强烈的求知欲,他甚至因此而不愿醒来。然而,这两个梦不仅没有帮助荣格做出决定,反而让荣格在选择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上更加难以取舍。

在这种焦急的状况下,荣格突然灵机一动:我为何不去学医呢?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在此之前,这一点他却连想也没有想过,尽管他时常听父亲提起祖上曾是医生。也许正是由于这一缘故,荣格才对医生这个职业有着某种说不清的抵触心理。但是,随着他上学之后知识的不断增加和积累,他知道,医学性和科学性的科目是结缘的。因此,他最终选定了医学科。虽然这让他如释重负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但他的心情却并不那么愉快,因为他总是觉得这不是人生中最好的选择,所以不会有远大的前程。荣格隐约发现,自己依旧在第一人格和第二人格的排斥和融合之间挣扎。

就这样,这种挣扎被荣格带到了大学生涯中。在进入大学两个多月后,荣格做了一个吓人且又鼓舞了自己的梦。他梦见自己身处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并顶着异常强劲的大风在暗夜中痛苦地缓慢前行。暗夜的浓雾呼呼地飞旋,他只好把两只手作成杯状来护住一盏小灯——这盏灯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熄灭。突然之间,他感觉到背后有个东西正在向他靠近,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硕大的黑影正在他身后。尽管他被吓坏了,但他还是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他深知慌乱不会令恐惧减轻,只会令恐惧增加。同时,他更加清醒地意识到,最重要的是用心保护手中这盏小灯不被熄灭,以便度过这个暗夜。之后,荣格就从自己的尖叫声中醒来,他意识到梦中那个黑色的人影其实是自己的影子。而自己的影子之所以会变得如此之大,是因为手中那盏小灯的灯光投射在飞旋的浓雾上形成的。在这个梦境的重复回放中,荣格将那盏小灯看作是自己唯一拥有的意识。虽然与黑暗相比这盏灯显得极其渺小而又脆弱,但它却始终没有被熄灭。

事实上,这个梦给了荣格很大的启示。他知道,第一人格就是那个提灯者,而第二人格则像影子一样时刻跟随着他。而他的任务就是保护那盏灯不被熄灭,同时不要回过头去瞧那永恒存在的生命力。那是一个会因不同的光的照耀而产生的一个虚无飘渺却又清晰可见,但实际上却是无边黑暗的世界——它极力想要把人们拉回到无边的黑暗之中,而一个人在那里除了虚无飘渺的影子之外什么也没有。在第一个角色中,人们必须迎着黑暗前进——在前进中学习,承担各种责任,承受各种负累,甚至犯下各种错误,等等这些都是必须经历的。正是对于这个梦的分析使荣格的世界观发生了一次90度的转变。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道路无法改变,它需要通向外部的世界,通往更大的世界中去,而不是局限于此。

另外,荣格自问道:“这样一个梦到底源自哪里呢?”而在此之前,他还理所当然地以为那些梦是直接由上帝送来的。但在大学吸收了大量的知识后,他对此感到怀疑了。例如,大学老师总是说,人的顿悟是经过了漫长的变化慢慢成熟起来,然后再在某个时间突然以梦的形式破壳而出的。但这种解释只是一种理论上的描述罢了。其实,真正的问题在于人们为什么会发现梦的这种过程以及它为什么会以梦的形式破壳而出呢?他并没有故意地做出任何事情来加速这种形式的产生和发展。因此,在产生这些景象之后,荣格觉得一定有某种东西在起着作用,而且是某种理智性的东西,至少是某种在理智上胜过自己的东西在发挥着作用。对于这个问题,荣格暂时没有进行深入的思考。

但自从经历这个梦境过后,荣格很清楚地意识到,他一定要把第二人格抛之脑后。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他认为自己都应该否认第二人格或宣布第二人格是无效的。或许,这等于是手足相残,此外还会失去解释这些梦的起源的可能性。因为在荣格看来,第二人格和梦的来源存在着某种必然的关联。尽管如此,荣格却觉得自己日渐坚定地与第一人格站在一边了,但这种状态反过来却被证明只是更富有理解力的第二人格的一部分罢了。由于这一原因,荣格又觉得自己与第一人格不再是站在一边的了。但是不管怎样,荣格强迫自己与第二人格产生分裂,结果,他被自己派给了第一人格,并在相同的程度上与第二人格分隔开了。也正是因为如此,第二人格可以说是获得了一种独立。

在第一人格和第二人格在荣格的心中暂时有了结论后,荣格过了一段较为清静的日子(至少思想上是这样的)。然而,这种清静很快就被一个噩耗打破了。1896年秋末,荣格的父亲因病去世了,这时的荣格刚过完21岁生日。在父亲去世后的第六个星期,荣格觉得父亲就像是一个梦——他会在自己的梦中突然出现,说他只是去度假了,很快就会回来。他的健康似乎已经有所好转,甚至重新复活了过来,并已经回到了家中。父亲死后,荣格不知是出于何种缘故搬进了父亲生前居住的房间。因此,当他感到父亲回来后站在他面前时,他突然有些愧疚,因为他占用了父亲的房间。这样做可能会令父亲感到讨厌,但父亲脸上那种慈爱的微笑却证明事情完全不像他所想象的那样。两天之后,荣格又梦到了父亲恢复健康回到家中,而且是那样的逼真,致使他好几次都大声喊着“父亲”两个字,惊醒之后,他又意识到父亲的的确确已经死了。之后,荣格不断地自问道:“父亲为何会在梦中回到家来?而他的样子又为何那样逼真,似乎比生前给他的印象还要熟悉和温暖呢?”在这种情况下,荣格便迫使自己一次次思考死后的种种生活景象。

随着父亲的去世,荣格继续在大学里读书的困难就一一呈现出来了。母亲那边的一些亲人认为,荣格应该在商行里谋一个小职员的工作以维持自己的生计,进而尽可能地挣钱养家糊口。最后,母亲最年幼的弟弟提议并决定资助荣格,而父亲这边的一位叔父也同意资助荣格,只因为荣格的母亲连她自己也养不活。荣格永远也忘不了这段贫穷的日子,他认为,只有当一个人在极度贫困时才会更加懂得珍惜时间和金钱。记得有那么一次,有人把一盒雪茄当作礼物送给了荣格,他兴奋得整整几夜睡不着觉。这盒雪茄荣格抽了足足一整年,因为他只准许自己每逢星期天时才能抽一根。

在大学一年级期间,荣格发现,科学虽然打开了通向大量知识的大门,但在提供真正的顿悟方面的知识却少得可怜。而这种顿悟总的来说是有着特殊意义的本质的,荣格正是从一些哲学著作的阅读中渐渐懂得了这一点,而心灵的存在是造成这种顿悟的原因——没有心灵,便不会有知识,更不会有顿悟。然而,在所有的知识中却不见只字提及心灵,但它却处处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每个人都自认为了解心灵。在第二学期期末的时候,荣格又有了新的发现,这一发现还产生了一个重大的结果。当时,他在同学家的藏书室里无意中发现了一本出版时间为19世纪70年代的论述精神性现象的书籍,这本书讲述了唯灵论的起源,其作者是一个神学家。在阅读这本书的过程中,荣格内心的很多怀疑都消失了。因为他仿佛忽然明白了,书中所论述的大都是他童年时的遭遇或听到的那些故事,这就意味着那些故事的材料是可信的。但是,这些故事是否具有真实性,书中对这一重大问题的回答却令他不是很满意。尽管如此,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各个不同的时代,这些相同的故事都在世界各地被一些人提及过。因为,它与人的心灵的客观行为是相通的。但就心灵的客观性问题来讲,除了哲学家所说的东西之外,荣格深信自己或其他人再也找不出任何东西了。

而唯灵论者的观点在荣格看来是古怪的也是值得怀疑的,然则就客观心灵现象而言,它们却是荣格见到的第一批材料记录,尤其是像克鲁克斯和左尔纳等人的名字给荣格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于是荣格读完了那时他所能拿到手的关于这方面的全部书籍。荣格曾将书中的故事给他的同学们讲过,比如像鬼魂转动桌子这类的事情,但令他感到吃惊的是,他们的反应不是嘲弄而是表示不相信,同时还奋力抗辩。事实上,就连荣格自己也不敢肯定这些故事的绝对真实性,但他又坚定地认为,何以说就不存在鬼魂呢?换句话说,人们怎么会知道某种自认为“不可能”的东西就一定不存在呢?更重要的是,这种急于否定的态度又表明了什么呢?对荣格而言,吸引他的并不是故事本身,而是这种种的可能性。比如,梦可能和鬼魂有些什么联系吧?康德在《一个看见鬼魂的人的梦》中也认为这两者之间有某种联系。而且,荣格还发现了卡尔·杜普雷尔的著作,他从哲学和心理学上对这些观点进行了解释和评价。之后,荣格又挖掘到了德国唯灵论者克尔纳、著名作家格雷斯以及瑞典科学家和神秘主义者斯威登保等人的著作。

在随后的一个学期里,荣格变成了解剖学方面的助理教员,主要负责给学员们讲授组织学课程。荣格对此感到很满意,因为他对进化理论和解剖学极有兴趣,还因此熟悉了新生机论。而使他最为着迷的是最广义的形态学方面的观点,这是一门与生理学截然相反的学科。由于生理学要进行反复的活体解剖,所以荣格对这门科目较为反感,而活体解剖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进行示范而已。因此,只要他能够做得到,他就总是想方设法地不去听示范课。尽管是用动物去进行解剖实验,但他认为进行解剖始终是恐怖的、野蛮的,最主要的是没有那个必要。而荣格只需要根据描述就足以想象出整个解剖示范的全过程和情景。同时,这也源于荣格对动物的热爱,但他对动物的热爱并非完全来自叔本华哲学里那种佛教式的感召,而是基于一种比原始的意向还要深厚的思想,即潜意识中与动物相等同的思想。

随后的两个学期是相关的临床学习课程。在医学中,临床是一个至关重要的环节,因此这个时期荣格十分繁忙——他几乎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涉猎与此无关的其他方面的知识了。只有趁星期天的时候,他才能挤出时间来研究康德等哲学家的著作,以及爱德华·冯·哈特曼的著作。那段时间,他还将尼采的著作列入了研读计划中,然而却迟迟没有开始——他觉得自己还未做好充分的准备。事实上,在那个时期,尼采总是受到人们广泛的评价,而且大都是贬多于褒,并且据说大多数评价者都是哲学方面的学者,荣格从这些评论中推测出尼采在哲学人士中引起了很大的敌意。而荣格之所以推迟阅读,是因为他担心自己读了尼采的作品后会导致和尼采一样的结局——被周围的人排斥。或许是因为那种阻挠太过强烈,造成了物极必反的效果。总之,荣格最后抛开一切顾虑和担忧,研读了尼采的所有作品。比如《不合时宜的思想》和《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后者就像歌德的《浮士德》一样有意义,他甚至认定《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便是尼采的“浮士德”。在研读中荣格发现,之所以有那么多的学者贬低和排斥尼采,只是因为尼采获得了他们难以想象而且无法获得的荣誉。

1898年,就在荣格即将毕业时,他已经开始比较认真地考虑走向一个医生的生涯了。对于在外科和内科之间的选择,荣格更倾向于选择前者,原因是他受过解剖学方面的专业训练。尽管他不喜欢解剖这个环节,但他却很热衷于研究病理学。由于欠舅舅3000多法郎,荣格一直痛苦不堪,甚至自认为抬不起头来。因此,他希望并设想过先在某个县级医院当一名助理医师,谋得一个有固定薪金的职位。

然而,就在快要毕业的前1个月里却发生了一件注定要对荣格的一生产生深刻影响的事。一个星期日,荣格正坐在家里复习功课,母亲就坐在隔壁房间里织毛衣,房门敞开着。那间房是荣格家的餐厅,里面摆着一张胡桃木圆形餐桌——这张桌子是荣格祖母的嫁妆,到此时已经有70多年的历史了。当时,荣格的母亲就坐在离那张桌子大约有三英尺远的地方。突然,隔壁房间砰地响起了一声类似手枪射击的声音,荣格本能地蹦跳起来,快步冲了过去,结巴地问道:“出,出什么事了?”这时,荣格的母亲惊恐地盯着那张桌子,荣格顺着母亲的视线看到桌子从边缘到中心裂开了一条缝,而且全部裂开了。荣格像遭受到了雷击似的惊呆了: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呢?一张风干了70多年的结实的胡桃木桌子怎么会在湿度相对较高的房间里且没有任何外力作用的情况下突然间裂开了呢?如果是在寒冷干燥的冬天,它被摆在一个火炉旁边,那么这种情形倒还可以想象。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桌子突然炸裂了呢?荣格想,这件古怪的事情中一定存在着什么。而此时,母亲也意味深长地说:“这肯定意味着什么。”

又过了两个多星期,一天,荣格晚上回到家却发现母亲及他那14岁的小妹妹全都处于一种十分惊恐的状态。原来,大约在一个小时之前,又发生了一次震耳欲聋的炸裂声响。这一次不再是那张已经裂开的桌子,而是餐具柜——餐具柜是一件比桌子还要沉重许多的家具。然而,母亲激动地告诉荣格,她在餐具柜上怎么也找不到裂痕。于是,荣格立刻动手仔细检查了一遍餐具柜,的确没找到裂痕。之后,荣格开始检查柜子的内部,依旧没有发现裂痕。但在存放着面包篮的四方形的碗柜里,他发现了一把切面包的刀子,只是刀子已经残缺了,而且大部分的刀刃都分崩成了几块碎片,分别躺在碗柜的4个角落里。第二天,荣格把这把坏了的刀子拿到镇上一个最有名的刀匠师傅那里去修理。刀匠师傅看了一眼,然后用放大镜仔细看了看,便摇着头说:“年轻人,这把刀子什么毛病也没有。”荣格接过刀子一看,他惊奇地发现,刀子完好无损,完全不像此前他在家里见到的那个样子。

荣格百思不得其解,他不能接受自己所看到的“事实”被别人否定,甚至被自己否定。为了弄明白这件事情,荣格查阅了很多材料,几乎是茶饭不思,他似乎忘了自己只是一个食人间烟火的凡人。工夫总算没有白费,他最终在一些心理学的读物上查到了一些类似的事情和观点。这些奇妙而又不脱离现实的观点,似乎将他较早期的一些疑问都解开了,还使最早期那些朦胧的事物逐一变得清晰,而那些当初认为很遥远的东西也似乎正在一步一步地向他靠近,显得那般真实而又亲近,仿佛他一伸手便可以触摸得到。此外,在这些观点中,对于人的心灵他似乎也发现了一些客观的事实。这种奇妙的体验使他的心灵获得了一种极大程度上的满足,他甚至有种想要将自己一生的时间和精力都完全融入到其中去求索,探知,再求索。但是,想象终归是想象,大学毕业后,荣格必须要根据自己所学选择一所医院,从此与无数病人打交道。

毕业之后,荣格进入了一家医院实习。在那所医院里,一个名叫费列德里希·冯·穆勒的内科医学教授很欣赏荣格。穆勒在医学界是一个很有才华也很有名气的人,荣格似乎从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中看到了他是如何把握住问题并提出疑问的,而在这些疑问当中,这些问题似乎已经解决了一半。而穆勒似乎也从荣格的身上发现了这一点,因此在实习结束后,穆勒提议荣格做他的助手,并跟他一块儿到穆尼黑去,因为他已经在那里接受了高薪的任职邀请。要不是在荣格说要考虑一下的那短短几天中发生的一件事,穆勒对荣格的这一诚恳邀请以及那诱人的酬劳差点儿就让荣格献身于医学内科了。

那天,荣格无意间打开一本克拉夫特·埃宾编著的关于精神病学方面的教科书。看到序言时,荣格甚至在想:“好啊,我倒要看看一个精神病学家究竟有什么偌大的理论,非要编成一本厚厚的书来对大家说。”事实上,荣格此前曾听过一些关于精神病学和临床的讲座,但他却对精神病学不怎么有好感。一方面,那位讲授精神病学的教员讲得不是那么让人感兴趣和启发思路;另一方面,他又回忆起了一些被送入精神病院的同学。这就使得他无法对精神病学产生好感了。

出于对精神病学好奇的心理,荣格开始翻阅序言,一心想要看看一个精神病学家会如何概述这一科目,或者他到底是如何证实其存在的。事实上,他内心也很清楚,在当时的医疗界,精神病学可以说是一个被人十分瞧不起的科目,也少有人对此有真正全面的了解,更少有人把它当作一个完整的个体来加以考虑和研究,而克拉夫特·埃宾就是其中的一个。阅读序言,首先映入荣格眼帘的是:“大概是由于这个科目的特殊性及其发展得不完全的缘故,精神病学方面的书籍便或多或少地被打上了一种主观性的印记,但实际上它却带有可以说是足够多的客观事实。”看了几行之后,荣格发现埃宾把精神病患者称为“人格患者”,将精神病称为“人格病”,即人格分裂产生的病症。看到这里,荣格的心在一刹那怦怦地跳了起来,而且心跳越来越快。为此,他不得不站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重新坐下仔细阅读。他不得不承认,此前在那些精神病学的讲座上,他的确没有听到过这句话,甚至连类似的话也没听过。

此时的荣格不再像此前那般不屑了。相反,他变得非常激动,因为在那一闪而过的字眼的启示里,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所有的兴趣、热情以及为之奉献一生的情结。在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头脑从来没有那么清醒过,对他来说,这已经显得无比清晰——精神病学才是他此生唯一可能也是最佳的选择。他觉得,这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也是自己一直在苦苦追寻却始终未果的答案。他感到,只有在这里,自己的兴趣和理想这两股激流才能汇聚到一起,形成一条水流,汇成一道河床。那一闪而过的启示在荣格的心中给精神病学投射下了一道可以使人脱胎换骨的光芒,使他身不由己地被深深地吸引住了。于是,他做了一个改变自己的人生方向的决定,在做出这个决定时,他觉得自己是最清醒也是最理智的。当他告诉穆勒教授自己无法当他的助手时,他在教授脸上看到了惊讶和异常失望的表情。没有人,甚至连荣格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对这一冷门科目产生兴趣,他的同学、朋友甚至他的母亲都感到惊诧,并认为他是一个十足的傻瓜,竟然会放弃谋取医学内科这一明智且令人羡慕的职业,而选择了“胡说八道”的精神病学。

荣格也很明白,他选择的或许是一条谁也不会跟着走的死胡同,但是他懂得——没有什么人或什么事能够阻挠他偏离这个事业轨道。他深信,这个选择是理性的,更重要的是,它似乎是命里早就注定的。尽管它此前一直没有以一种深刻的形式在自己的心中存在,尽管它只是电光火石般地给了自己启示,但它却在他的心目中将自己一直以来的“两重人格”完整地融合在了一起,就像将两条河流汇成了一股急流,那波浪就像带有某种魔力一般,毫不留情地冲撞着他的每根神经,载着他漂向远方的目的地。而且,他仿佛已经预感到自己会经过无数个危险的暗礁,但是他有绝对的信心并把握自己不会因此而翻船,因为他要将这个选择进行到底。

1900年12月10日,荣格在苏黎世的伯戈尔茨利精神病医院谋得了一个助理医师的职位。其实,他的同学和朋友无法理解也根本不知道他离开巴塞尔到别的地方工作的原因,他们猜想他一定是对巴塞尔感到无比沉闷和乏味了,他比任何人都想要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所以他离开了。荣格承认,自己的确想要换一个新的环境,但他的同学和朋友们却不知道他离开的真正原因。而事实是,无论什么时候,他在巴塞尔都会被人们认出来是保尔·荣格牧师的儿子,以及卡尔·古斯塔夫·荣格教授的孙子。对此,他感到非常反感。他自认为是一个特殊的知识分子,并不愿意别人将其归入任何一类人之中。同时,巴塞尔的知识氛围虽然有着令人羡慕的世界性,但也有着让他简直无法习惯和忍受的传统习性。苏黎世的氛围虽然不如巴塞尔,但这里外却极其崇尚自由,而这一点也是他一贯看重的。

荣格离开巴塞尔这件事对母亲来说实在有些难受,但是他知道自己无法帮助母亲减轻和解除这种痛苦。他相信,时间会让母亲勇敢地承受一切。在离开巴塞尔前,他仔细地看了看他那个清秀而病恹的妹妹。在荣格的眼里,妹妹是陌生的,因为他们几乎从不交流,就像陌生人一样。但他却很佩服妹妹处世淡定和坚强的态度,由于她向来体弱多病,她似乎决定了要一辈子当个老姑娘。事实上,她这一辈子也从未嫁人,因为在荣格去苏黎世后不久,他的这个妹妹便不幸地死在了手术台上。对此,他的心情首先是尊敬的,其次才是怜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