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丑颜笑
603600000040

第40章

待我回到凌云山之时,圆月早已挂在天边。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

我叹了口气,快步朝那破旧的茅草屋走去。曹感离开我身边,我一个人得好好想好接下去走的路!

走至屋门口,就见我的衣物被扔了满地,我心头窜起一股无名火,正要走进屋内时,阿苗和张哥从屋内走了出来。

张甫低着头,也不看我,显然,他是有些惭愧的;但阿苗却昂着头,得意地盯着我。

“租金呢?丑女,”阿苗冷笑着问道,“你们一共欠我们家二百六十文钱,我说过再给你两天时间的,今天到期了。”

“二百六十文?”我不禁叫出声来,“哪有那么多,先前的租金不是都给你们了吗!”我算过,我和曹感在这里住了月余,付了一般的租金,最多欠他们一百二十文钱!

“哼,上次请大夫,曹感向我借了二百文,还没还呢,叫你还二百六十文,算是便宜你了!”阿苗趾高气昂地说道,仿佛她到还是一个好人。

我突然想到曹感出事的那天,我问过他租房的事,难道说,他是不愿意欠阿苗的钱,才去偷盗的?想起阿苗对曹感的半百刁难,我心中又愤恨起来。

“阿苗,我看小若现在也拿不出这么多的钱……”张甫突然看了我一眼,低声对阿苗说道,“不然……就算了……”

“算了?”阿苗大声反问道,“凭什么算了!她是你什么人,你要这么帮她说话!”

阿苗尖酸刻薄的质问,张哥瞬间无语,没有再说什么。

“我会还你的!”我一字一顿,坚定地说道,“我们欠你的钱,我会一文不少地还给你,你欠我们的,我也要全部拿回来,阿苗!”

阿苗见我坚定的样子,有些愣住了,讪讪地笑道:“我欠你们?我欠你们什么啊?相公你听听,这话……真是可笑!”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也释然笑道,“阿苗,我送你一句话:天做孽,犹可谅;自做孽,不可活!”

闻此言,阿苗脸色瞬间暗沉了下来,冷冷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病入膏肓之人!哼,你先拿了租金来再说!”

我掏出身上仅剩的三十文钱,那是娘亲给我买嫁衣的钱,我一直舍不得花,而现在……我狠了狠心,将钱递给阿苗:“我现在只有这么多钱了,不过你放心,剩下的,我一定会如数还你的!”

阿苗接过三十文钱,轻蔑地说道:“就凭你,也还得起这钱!哼,算我这次栽了!你滚吧,再也不要让我见到你!”

“阿苗,”张甫看了我一眼,低声求道,“天都黑了,你……就让小若再住一晚吧?”

“不行!”阿苗大声训斥道,张甫忙低下了头,阿苗走到我身旁,轻声冷哼道,“你这丑八怪有什么魅力的,竟然值得曹感这么对你?我倒要看看,没了他,你怎么过!”

我愕然,原来阿苗已经知晓我和曹感的关系,是曹感告诉她的吗?她因得不到,于是便使了这样的狠计来害我,来逼曹感?这女子,真真是个可怕的恶魔!

你要看我笑话,我偏偏不让!我笑道:“我自认是没有阿苗你风情万种,不过世间之事,岂是尽如你想便可如意?老天是公平的,它在看着我们呢。我告诉你,没了曹感,我一样可以活下去,一样可以活的很好!”

说完,我没有再理她,走上前,俯身去收拾我的衣物,打包好,再起身,对一旁默默无言的张甫说道:“张哥,多谢你这段时间来,对我和曹感的关照!”

张甫看了看我,再看了看阿苗,没有说话,眼神里却流露了愧疚和关怀之情,我淡然地笑了笑。我一个转身,朝阿苗走了去,依旧是微笑:“阿苗,我真不想再见你。但是,我们还有那么多的债,怎么了呢?你放心,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如数还给你的。”

阿苗冷哼了一声,说道:“莫名奇妙!快滚吧你,我再不想看到你!”

看着她那一张艳丽轻佻却庸俗难耐的脸,我心中有无限的愤恨却又无限的怜悯和不屑,她这样的人,值得我恨吗?我将包袱往肩上挪了挪,接着月色,朝村尾走去。眼下,唯有李大娘家可以去了。

时至亥时,凌云山四周寂静,唯有偶尔传来的犬吠声,让我觉得没有恐惧感。李大娘寡居了十几年,膝下只有李厚一个儿子,家里也是简陋万分,她和李厚有两间的茅草屋,一个清幽的小院。李厚在城里的粮铺当搬运工,李大娘则在家种些菜、养些家禽什么的,日子虽清贫,倒也过得十分惬意。

我走上前,见屋内隐隐有灯光,我鼓起勇气叩门,心内还是很不好意思的。

“谁啊?”是李大娘的声音,悠扬而慈祥。

我低声说道:“李大娘,是我,小若。”

门吱的一声,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李大娘沧桑和善的面容:“呦,小若,这么晚,你怎么……”

“大娘,”我低声说道,“我……我没地方去了……曹感……”一说到曹感,我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孩子,别哭了,我都听阿厚说了,”李大娘体贴地说道,“阿苗那女人,的确是太过分了,唉……没事,你快进来吧,先在这里住下,嗯?”

“谢谢李大娘,”望着李大娘慈爱的面容,我不禁想起了娘亲,心内又是一股心酸。幸好,还有李大娘,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啊!

我随着李大娘走进了院内,李大娘满是欢喜地叫道:“阿厚啊,快出来,有客人来啦!”

“谁啊!”李厚一阵不耐烦地声音,搭着一件外衣,从屋内走了出来,一见是我,愣了一下:“小若,你怎么来了?”

“我……”我语塞了,总不能说,我走投无路,来投奔你了吧?

“阿苗那贱妇,欺负小若,赶她出来,你说现在这局势,小若一个弱女子,病又没好,该往哪里去?我看啊,就让小若在我们家住下了。”李大娘热络地说道。

“哦。”李厚淡淡地应道。我看的出来,对我的到来,他,很不欢喜。他,忘了自己对曹感的承诺了么?虽然,我并没想过要他照顾我。

李大娘却没有在乎李厚的态度,热情地帮我张罗着:“小若啊,你先委屈一下,跟我一起睡吧?”

我点头,笑道:“多谢大娘。”

“傻孩子,又不是外人,说什么谢呢。”李大娘也笑着说道,看了我一眼,却突然说道,“小若,你的病还没全好吧?”

我摸了摸自己浮肿的脸,这两日也许是自己调养的好,也许真是化悲痛为力量了,也不觉胸闷头疼,只有这脸肿,一直消不下去,看着吓人。

我说道:“虽没全好,但也好了七八分了。大娘,你不要担心,我没事的。”

李大娘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夜深了,我们进屋歇着吧。”

“嗯。”我点了点头,心内洋溢着一丝的感动和幸福。

虽是暂时有了个落脚的地方,但毕竟是寄人篱下,总是不自在。我总是勤快地帮李大娘干活,不想让自己有吃人家闲饭之嫌,也想让李厚对我有所改观,我并不想来白吃白喝的。

偶尔,我会想起曹感,想起我们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他是那样一个体贴细致的人,善良诚恳,和他一起生活,真是件很惬意的事。虽然,我并不爱他,但我想,我对他的感情,是绝对超乎爱情之外的。也许,那是亲情吧。

这日下午,我不顾李大娘的劝阻,独自到后山割草,谁知天色渐沉了起来,乌云黑压压地,像是要下雨了,我割了一小担的草,便想早些回去。

谁知真是天公不作美,我才走到半路,就下起了大雨,我心疼刚割好的草被浇湿了,便快步跑回家去。

院门没有关,我早已淋成落汤鸡了,走到后院,将草放好。我方走回前屋,想将湿透的衣裳换了,谁知才走到门口,就听到李大娘母子激烈的争吵声,我忙躲到一旁,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我在场会很尴尬的。

“娘,你怎么这么傻,白白地养了一个废人在家,她有什么好的!”李厚愤愤的声音,废人?他说的是我?我心里一凉,愣住了。

李大娘温和的声音:“阿厚,我自有我的打算,你不要这样说小若,她心地善良,是个好姑娘啊。”

“好姑娘?”李厚不屑地说道,“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如意算盘,告诉你,这样的丑女,我才看不上!”

“阿厚,你……”李大娘吃惊而羞恼的声音,我心里一惊,难道,难道说……

“娘,我告诉你,天下女人死绝了,我也不会娶那样的丑女!何况她还是曹感的未婚妻!”阿厚激动的声音,而后是稍稍温和的声音,“娘,阿苗说,说……她家还有个未出阁的妹妹……”

“不行!”李大娘斩钉截铁的回绝道,“阿厚,我告诉你,天下女人死绝了,我也不让你娶阿苗那种女人的妹妹!”

“娘,你……”李厚失望而生气的说道。

“阿厚,小若有什么不好的?不就长相差了点吗,她可是老实人,你娶这样的女子啊,可以踏实地过日子,而且,她现在就在我们家,曹感又不在,你若娶了她,我们还可以省去一副妆奁呢!”李大娘得意地劝谏道。

我心中突然疼痛起来,原来……原来李大娘收留我,竟然存着这样的心思,而阿厚,他又是那样地厌恶我,为什么,为什么都要是这样一副精于算计的脸孔?

他们还在继续争吵着什么,我已经听不清楚了,屋外的雨声渐大,我失神地朝后院走去,朝雨中走去,就让那大雨洗去我的失望、洗去这一幕吧,我不要知道那些。然而,他们的一字一句,早就深深地映入我的心底,我的心,很痛,很痛……

雨水,和着我的眼泪,顺脸颊而下……我分不清哪个是雨水,哪个是泪水;就像我突然不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阿苗她再恶毒,她将这份恶毒显现在外,让我有所防御,她能伤我的,唯有我的身体,但我的心,却愈挫愈勇;而李大娘,那样温和善良的表面下,竟然藏着这样一个世俗不堪的算计,她收留我,就是为了省却那副妆奁、让我为她李家传宗接代吗?我之于她,只是那样一个可用的女人吗?如果李厚早有婚配,如果我是他人妇,她还会用那样伪善的面孔待我吗?

难道这世上,再没有好人了吗?我心里一阵苦涩,原来,华丽的表面之下,也可能隐藏丑恶的东西。

我突然还怀念在竹山村的生活,那里的人们都是善良淳朴、没有心机的,然而,一头的雨水告诉我,我再也回不去了……

心虽难过,我还是很快便振作起来,看清事情的真相,有时也是一件好事。只是当你揭开华丽的皮表,看到这样丑陋的内幕,心内,是失望痛苦的。人们总是这样矛盾着,想要知道事实的真相,却又害怕知道。

我知道,这个地方,我再待不下去了。且不说李厚这样厌恶我,不愿娶我为妻,李大娘今日伪善的面孔让我识破了,只怕我也再难和她好好相处下去。而且,假设李大娘的如意算盘达成,我岂不是要和一个相互厌恶的男子过一辈子?万一李大娘的如意算盘没有达成,李大娘也势必不愿再养我这样一个累赘,到时候再撕破脸,岂不是更难堪?毕竟她曾收留过我,给过我一丝的温暖,我不愿再看到这样的梦幻泡沫也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