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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月丫儿(1)

我盯上爸爸的书房时,月丫儿没发现,爸爸妈妈更是没法发现,待爸爸妈妈一走,我就像小偷似地溜进书房,如一只刚长乐的老鼠的蛇吞象般的胃口将爸爸的书啃将起来。因为我常常见爸爸在闲睱时如痴如醉地唷,心想其中必有道理,于是我也唷,那些确实啃不动的,只好作罢。

月丫儿正在唱她那支“月丫歌”,那娇揉造作故弄风情的声调,差一点让我笑出声来,我想月丫儿不应该在我们家,应该去当一名演员,那肯定是出色的。可惜她连学都不愿意上。妈妈把她送去上一年级,去了一天,就生死不去了。为此,爸爸妈妈不知怎么是好8姐姐说:“别难为月丫儿了,‘鹤立鸡群的!”因为她往那群一年级的娃娃中一站,像个傻保姆。

当书房里的德国木头座钟郑重地敲了十二下以后,我无奈地放下手中正被我啃得昏天黑地的莫里哀,悄悄溜出书房,在过道里把步子踩得山响,我想让正在厨房里忙活的月丫儿知道我放学回来了。

月丫儿从厨房里伸出头来:“回来啦?上廁所,洗手,吃饭。”月丫儿的嗓门圆润又柔和,我听得出她在尽力模仿妈妈的声音,我觉得又可笑又滑稍。

这时姐姐放学回来了,她一脸的疲惫。我很得意,这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天不知地不知只有我和爸爸的书才知。

我想继续偷看下去,因为我正在看一本苗伯伯说的小孩子不宜看的书。那本书又厚又重纸页发黄很有些年月了。月丫儿曾偷偷告诉过我那本书是教人干那种事的。我问月丫儿哪一种亊?她说她也说不清。于是我战战兢兢地从爸爸书柜的最低层抽出来,翻来复去看不出个中道理,啃来啃去就像换牙的人啃石胡豆,满嘴生疼,只好将书塞回柜底。

事情终于在我得意忘形中发生了,我被《一千零一夜》中的说谎的聪明人惹得棒旗大笑,笑声让月丫儿听到了,她立即手持菜刀,蹑手缀脚地摸进书房,准备跟藏在书房里的盗賊决一死战。月丫儿那架势,吓得我连栽几个跟头。当她看清是我的时候,靛像看外星人似地看我,说一个人大白天不去上学藏在书房里,笑的那么怪!不是中邪了才怪。干是月丫儿像巫婆那样阴阳怪气地呼叫起来口“天灵灵,地灵灵,妖魔鬼怪全滾开!”

她‘队叽"一声将菜刀猛力砍在爸爸的书桌上,震得桌上的玻璃器具哐裆乱响。我早巳吓得面如土色,两股战战。

月丫凡越喊越起劲,把气氛弄得神神妖妖的,怪吓人。

这时家里人都回来了。锅里的米饭烧糊了,蓠了满屋子烟。

我的小偷行为暴露以后,月丫儿和姐姐轻蔑了我好一阵子,我心中虽不服气,可再也不敢贸然闯进爸爸的书房了。

那天爸爸叫我去书房,表情十分严肃,递给我一本书,我一喜,心中怦怦乱眺,接过书一看,是《颜体多宝塔标准习字帖》。我脑子里轰的一声响,大难临头了。爸爸又补了一句:“礼拜天不许出书房,好好练字。”我心中大喊冤枉。我什么都不怕,就怕练字,而且每每写下一个字便虚汗淋淋连尾铯骨都在生疼。就因为这样,后来爸爸临终前对我的遗嘱是:“字,代表一个人的精神和心性,你的那手字,就不是咱曾家的人!”

这让我一辈子一想起来就深感对不起列祖列宗。听老奶奶说我们家的老袓宗是清代的翰林”,写的毛笔字让皇彔也顶礼膜拜。我憷这是吹半,老奶奶气得差点没回过气来。

就因我被关进书房练字,姐姐狼狼挖苦了我一顿:“活该!偷吃天鹅蛋,鹅蛋砸你丑脑壳。”姐姐的嗲声嗲气弄出了我一后背的鸡皮疙瘩。月丫儿看我时,那副模样就像看髙加索悬岩上受苦受难的普罗米修斯似的。我觉得他们俩部挺滑稽。

阳光明媚的那天,是我的生日。苗伯伯一大早就给我送来了一套崭新的《安徒生童话》,我乐得差一点晕了过去。我呼苗伯伯千岁,苗伯伯说休也。

苗伯伯是爸爸妈妈还有我和姐姐和月丫儿的好朋友。苗伯伯同爸爸妈妈在一个大学校里念书,又同时毕业,又同分在一个城市里。不同的是爸爸还是在原来的大学教书,妈妈去了另一所学校当了高中老师,苗伯伯却去了一家报社当了总编。似乎他们就应该在一起工作似的。

我们都喜欢苗伯伯,姐姐说他是掏出自己的心点亮黑暗的丹柯,我说他是圣诞老人,月丫儿说他是过年吃的年糕。苗伯伯说姐姐是一个小瓷人,说我是一个坏脾气的小刺猜,月丫儿是一只美丽的小山雀。苗伯伯诙谐幽默,正直善良,曾帮助一个受冤屈多年的老人打官司,打了整整一年,耗尽了他的全部家产,终于为老人打蝱了,老人称苗伯伯是“苗脊天”。苗伯伯每次籴都会给我们带来极新鲜的故事,我和月丫儿乐得连屋顶都会掀翻。可是苗伯伯和爸爸在书房里谈话时,表情就十分严肃,完全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同爸爸一说话就一通宵,月丫儿半夜里就起来给他们做些吃的,爸爸和苗伯奋很感激月丫儿。月丫儿说爸爸和苗伯伯是天底下最有学问的人。月丫儿告诉我:“如果我有许多学问的话,就一定找苗伯伯这样的男人作丈夫:说的时候一点也不脸红,还很自豪。月丫儿问苗伯伯为什么不结婚?我说不知道。有一次月丫儿就问苗伯伯,苗伯伯望了望月丫儿,眼睛看着好远的地方,脸色很白,没有回答月丫儿这个傻透了顶而又十分正确的问题,好像压根就没听见月丫儿的问话似的。后来我又带着这个问题问了爸爸,爸爸也是那么深沉地望了我一眼,也是那么深沉地望着远方,也像没听见我的话似的。爸爸纹丝不动,像一尊雕像,木然地注视着前方,像一个病重的人回到家里,在书房里黑灯瞎火地一坐坐到深夜,我们都不敢进去打搅。只有月丫儿故进去。她打开那盏茶色台灯,让爸爸换上布拖鞋,然后为爸爸泡一坏浓荼,爸爸就说:月丫儿,去休息吧。”月丫儿就像猫一样溜出来。

我那次愤怒地对月丫儿说:从今往后我们坚决不过问大人的事。

我总想,大人为什么有这么多的秘密让我们无法理解。

那次苗伯伯带我和月丫儿去水竹沟钓鱼,那夫阳光格外灿烂,河水在微风中闪闪发光,月丫儿为捉一只黑背蝴蝶蹲在一丛刺梨后面,脸憋得像猴子屁股。

苗伯伯注视着水面上飘浮不定的鱼标,表情十分庄重,我便仔细覌察苗伯伯。我发现苗伯伯浓浓的眉毛下那双眼睛永远都那么亮那么深邃,其中有着许?多多让我无法看明白的东西。听妈妈说苗伯伯在上大学的时候,有一位女同学因苗伯伯的眼睛而爱上厂他,苗伯伯却说,我的眼睛已经不能属于你了。那位女同学就哭了。

这时,苗伯伯转过头来,突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说:你妈妈上大学时,诗写的就像她本人,我爱读,你爸爸也爱读。有一次我把你妈妈写的诗在舞台上朗诵,你爸爸和妈妈都泷泪……你妈妈天真纯洁,心底像蓝天一样美丽,可是美丽是属于你爸爸的……苗伯伯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雾濛濛的,对那悠悠遥远的往事似乎有太多的哀伤和眷恋。

我生日的第二天,苗伯伯又来了,说要带我去吃东西。于是我们坐了很长一段公共车路,终于来到了竹林中的一排具有山村风味的小白屋前。还未停下脚步,门帘就哗啦一闪,走出一位老头。老头长的短小精瘦,脸上的皮肉绷得很紧,不显老态,只有斑白的头发才显出些岁数老头弯下腰满脸堆笑,!上我们进屋。

屋里摆了三张圆桌,用洁白的桌布盖着。

我和苗伯伯在老头的引让下入了座。不多时,两个年轻伙计一前一后出来,髙个儿的伙计轻轻掲掉桌布,桌上就露出一个圆洞,矮个儿的伙计端来一个冒着火苗的瓦火锅,火锅的质地和形状十分古朴,从锅里冒出来的味道也是古色古香的。我盯着冒气的地方,幻想着里边食物的飙色和形状,也同时盯着那个奇怪的圆洞。

这时从屋子的后面传来一声尖利的吼叫声,平白无故地给这宁静而幽香的小屋增添了一种血糊漓拉的恐怖。那冗长而凄冽的惨叫声,能把人的耳膜捅破,还能使人的头顶痛苦地脱离而去,给人一种灭顶般的灾难降临之感。

火锅黾发出咕嘟嘟的响声,那古色古香的味伴合着毛骨悚然的吼叫,把人的思绪搅得像毕加索的画一样荒诞而怪异。

站在一旁的老头脸上的笑是舒展的,火锅黾的香气袅袅幽幽,渲染着另一种气氛。

这时,两个伙计一前一后夹着一个毛乎漓拉的家伙走进来,到了我面前,才看清是一只面目丑陋的青毛猴。它恶毒地看着我,叫我毛骨悚然。

两个伙计麻利地将乱挣扎的猴塞进阏桌底下,同时在桌下搬动了一个什么机关,只听“咔”的一声,桌面上的圆洞就冒起来一个毛乎乎的堠头顶。

这时老头款款地走过来,手里捏着明晃晃的镩头和铁锥,只见他在猴头上叮叮裆档地敲打了几下"划拉了几下,就听“叭哒”一声,堠的头盖骨在一声“嘶溜”声中被掲开。揭下的头盖骨像一个小豌,被站在一旁的髙个子伙计拿走,桌上溅了几滴猴。同人的血一样红。

老久用讨好的声眘说:“请,请……”

猴脑花在突突地鱭动,极像在银幕上被放大过后的人的心脏。纵横交错的血管像蜘蛛网似地网住豆腐样的脑花。

苗伯伯用一只铁勺子在眺动着的猴脑里搅了几下,脑花立刻就变成了一碗冒着热气的鲜嫩的豆腐脑了。

苗伯伯舀了一勺放进翻滚着古色古香的汤里轻轻荡了儿下,便放在我面前的小碟子里,香气逼人。

我不敢吃,一直想着猴子那双悲惨得如同人的眼睛。

桌下面爪子蹭撺的声音越来越小,苗伯伯才一勺一勺地吃起来。我终于在苗伯伯的鼓动和香气的逼迫下吃下第一勺。顿时一种秘神的让人无法以语言来形容的味道刺激着我大脑的每一个细胞,我便迫不及待地吃下了笫二勺第三勺……我把吃活猴脑的经过讲给月丫儿和姐姐听,她们吓得把舌头吐得老长。

月丫儿说:你属猴又吃猴,猴吃猴,成了猴怪!

我说我才不怕,人吃人才会成妖怪。

月丫儿经常若有所思地看我的脸,说我不准在什么时候长出些猴毛来。

过了几天,我真地发起了高烧。梦见一只浑身着火的猴子朝我扑来,吓得我左右躲闪不是,见身后一圆洞便钻将进去,回头一看这只猴变成了齐天大圣,正挥舞着金箍棒,口中还念念有词:“打死你这妖怪,猴吃猴猴变猴……”忽儿齐天大圣的声音又变成了月丫儿圆润娇柔的声音。

我醛来时,眼前是绿濛濛的一片,一股荷塘气息萦绕鼻尖,我用手一摸,那层绿雾似的幽香便在挥手间失去。

眼前立着月丫儿,她慈眉善眼地望着我,手托,盘从荷塘中摘来的荷叶,正冒着月亮般朦胧的清香。

月丫儿把我脸上盖过的荷叶拿开,又盖上一层新的,我心中顿生一片感激之情,我便想起那次她用牛粪给姐姐治病的事来。

那次姐姐染上了腮腺炎,她的瓜子脸肿得像吊葫芦,一照铳子就哭,打针吃药也不见好,正赶上爸爸妈妈在外开会,好几天回不来。月丫儿就自作主张地把姐姐摁在凳子上,用从郊外弄来的鲜牛粪抹到姐姐的腮帮子上,厚厚的一层.然后用一块纱布绷上,姐姐说一股臭萝卜味。姐姐抹了两次就消肿了,当抹完第三次,姐姐就说不疼了,照照镜子,就笑眯眯地说月丫儿真行,月丫儿就歪着头笑。

学校老师问姐姐用的什么药,好得这么快?姐姐回象问月丫儿,月丫儿得意地说:“鲜牛粪还故意把“鲜’字说得响亮。姐姐顿时呼天抢地地哭叫起来,说月丫儿坏透啦脏透啦该死啦。月丫儿还是得意兮兮地说:“脏也罢臭也罢把病治好不就得了,比你每天去医院在屁股上扎一针吞那一闻让人头疼的白药片片强吧?”

……月丫儿又给我换了一片荷叶,好清爽。月丫儿说,咱山里人从来不花钱治病,用土办法治大病”。

我退烧后,月丫儿望着瘦了一圈的我,悲哀地说:“还吃猴脑不吃?猴是先人,先人都敢吃月丫儿对吃堠脑的事一直耿耿于怀。

那天中午很热,人们都在午睡,姐姐像小偷似地走到我的床前,用手捂着嘴只露一丝缝对我说:“月丫儿在跟一个男人亲嘴哫!”

我和姐蛆猫着腰跑到后院的竹林后面,那场面可真浪漫也真让我和姐姐目瞪口呆。

月丫儿的脸蛋红嘟嘟的,鲜亮极了,趴在一个墩实健社的男人怀里,那个男人用粗牡的手在月丫儿的身上揉来揉去,月丫儿就像面团似的柔柔绵绵的,这使我想到西门口卖红油饺子的王胖子在案板上揉面团的情景。

月丫儿的眼睛明亮,我还是第一次发现,月丫儿这么美,这么富于诗情画倉,难怪妈妈说月丫儿已经是一个大姑娘了。月丫儿最爱听妈妈这句话,听了妈妈这句话,月丫儿的脸蛋就像这么红扑扑的,眼也这么亮,就偷偷一个人站在大穿衣镜前神秘莫澜地转来转去地照,猫着腰连屁股也撅起来照了,真奇怪!

月丫儿和那个男的都发出哼哼叽叽的声音,活像两只猫在抢一条鱼吃,又滑稽又可笑。

月丫儿在那个男人的怀里显得那么娇柔,那么甜美,那么好看我便想到月丫儿给我教的那酋《月丫歌》。

月丫儿呀,月丫儿,半夜偷偷把门出。

约我阿哥竹溪边,

阿哥喲,你在天上,

月丫儿在水中……

月丫儿唱得凄婉忧柔,我常常在月丫儿的瞅声中安睡。后来她就教我唱,姐姐说是一首坏歌,月丫儿就大生其气,说是她娘教她的,她娘干活累了就唱这首歌,一唱就不累了。爸爸说这歌好听,有情感有韵昧,表现了一个山村姑娘对心上人的盼望和爱恋。月丫儿听了爸爸这么说就感动得哭了,说她娘还有好多好听的歌,说她娘当姑娘的时候歌都噜给村里一个英俊的小伙子听,说那个小伙子还没来得及给月丫儿的娘作新娘的衣服,一次在山岩上砍柴就拌死了。月丫儿的娘就天天唱这支《月丫歌》,后来就生下月丫儿,月丫儿的娘就抱着月丫儿嫁给了月丫儿现在的爹。月丫儿说这些都是村里的山婆婆告诉她的。

月丫儿十四岁那年到我们家,那时她又黑又瘦又小,穿一件大人的补钉粗布大襟衣服,布鞋也是粗布做的,有八成新,上面还绣了两朵大红花,就像野地里开的不知名的野花鲜艳而粗俗。姐姐一看就皱着屏子唱:

乡下姑娘进城籴,

脚上穿双绣花鞋。

一走走到那械门口,

哟!这么大灶洞要烧多少柴?

月丫儿羞得用手掊着脸,趁人不注意时,就把鞋脱下来捏在手里,光着脚踩在地上,十个脚指头丫张得很开,正羞涩地你搓我我搓你。

月丫儿的爹对爸爸说:“山里发了洪水,啥都冲光了,咱八个娃儿,想养也养不起,老师的为人咱山里人都知晓"求老师救咱小女一命月丫儿的爹说了一大堆山里人才说的话,哭着走了,走几步又回头看看,月丫儿沒哭.还笑眯眯的。

苗伯伯问月丫儿叫什么名字?月丫儿说她叫“月丫儿”,苗伯伯说这名字对月丫儿挺合适,说是谁起的月丫儿就笑眯眯地说:“是俺娘唱的歌词里的,娘就给了俺:

月丫儿很少提起她的爸爸妈妈和弟弟妹妹,一提就很伤心,她说她的妈妈和弟弟妹妹都睡在又冷又潮的屋里,遇上天下雨就没柴烧,饭都撖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