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白洋淀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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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杨国元

冬季,我下乡到于村。中午的时候,我就到村公所了。这是没收的地主的一所住宅,东屋是图书室;西屋,财政委员们用来算帐和收存公粮!北屋三大间,地下摆着一排檩条,是村干部们开联席会议的地方。

干部们还没有来,阳光很好,我站在院子里取暖。最先来到的干部,是杨国元。他是村支部的组织委员。他个子并不很高,穿着黑色棉祆棉裤,腰里系着一条宽皮带,光着头。他的头发极黑极密,象用墨胶塑成。加上他那黑脸,浓眉,络腮胡子楂,当他偶一皱同的时候,那黑劲就连成一个了。他抱着他的小女儿。这是打扮得很花丽,长得很好看的一个孩子,脸上还点着胭脂,抹着粉儿。这孩子在他怀里,就象是在一块大黑石头旁边,伸出来开放的一箭花朵。

杨国元很热愦,他立在院里,和我谈了两个小时。

他的左手老是插在棉袄的旁边口袋甩,当我们谈到这一带在抗日初期,组织队伍的时候,他才把左手淘出来,那巳经是残废得很厉害了。他说:我从小受苦,那时我认做是红军,才加入的,他在庙士奎的大队里当侦察迕长,作战很穷致,左手受了伤,那肘医疗条件很不好,复员叵来,手背上还带着一块砟抉,整天流脓漓水。有一天丨在宁上和人家逗着玩,叫人家打了一下,那块铁片才掉了出来。

为我居住的地方,他很费了一番考虑和周折,他说:第一,群众条件要好;第二,不要住在村边上;第三,要靠近干部。

随后他就找房去了。

但是,宜到天黑,差不多人们都要睡觉了,他才来领我到黎彦增家去,那里—条炕上睡着两个青年团的干部。杨国元说暂时在这里睡一宿,明天他老婆和兄弟媳妇合并了,就叫我搬到他那里去住。他说他就是愿意和老同志住在一起,发个牢骚什么的也方便。

我终于在黎彦增家长住下来了,并没有撖。我觉得叫他和老婆离幵是很不合适的。

而这里离他家并不远,差不多每天晚上,杨国元都要来的。他给我借了一个小煤炉,又套车到合作社拉砟子,我们升起火来,屋里很暧,坐上小沙壶,又有开水喝了。

于是,他的牢骚就来了。他总是提念那些老同志,他们现在分布全国,很多人担负着重要的职责。杨国元说:我还是一个村干部。驾然,什么工作也一样,可是村里的工作就是难,別人也不把咱看到眼里。参加工作的时候,这些人还不知近在哪里,现在有的竞当了合作吐主任。今天,我去拉砟子,合作社里的人,连土带末子给我往车上装,我把他的铁铲夺过来了!合作社主任出来和我讲,我祀左手仲出来,把他顸了回去我桉照一般的情形,批评了他的莽作凤,其实伐现在的缺点主要是疲原!去年上级布置:每个支委带动群众打一眼井。他没贫完成,受了批评。这些夭,村呈正在整党,一天早上,我在县城的大集上看见他背若一个粪筐溜达着。我说:今夭上牛不是有会吗?

他笑了笑说:脑子发胀,要出来转游转游才行。

一谈起过去的事,他的兴致就来了,常常在我那里一坐就是半夜。就笮黎家几块山芋,放在炉口边上,用铁洗脸盆一盖,闷出來的山芋,实在好吃。但他也从来没有象一些农村青年那柞往城市生汚,想出来工作的意思。破党正紧张,他闹起爆发眼,躺在家里不出来。

我去吞他。他家一个梢门筒,两间西屋,三间北屋,都是砖房,是土地改革时分配的。他父亲和兄弟媳妇住北设,兄弟在京津线上一个国营农场里工作,兄弟媳妇也常去住,家里缠嚼很轻。杨闰元夫妇住西屋,他因为残废,每年可以领到八百宁小米的抚恤。此外,神着十五亩池,荞一匹小驴,小驴就在杨闕元的外间喂着。

杨国元的屋]拾掇得很干净,北墙上挂着毛主席的像片,装着镜框,旁边有一付写得很好的对联,横批是革命家庭东墙上挂莕时钟,有:四架,滴荅哬着,象进了钟表店—样。这资我吃惊了。

杨闺元躺在炕上,戴着一付墨晶眼镜。他说,这都是我买来的,过去我好修理枪,现在就好修理这个。对对你那表吧,我这钟都是拫据电台播咅对好的。我才看见,在迎门橱上放了一架小小的矿石收咅机。扬国元爬过来,把耳机子安在我的头上,说:听听吧,猜楚着哩厂在乡下着不见畀天的报纸,我自从知道杨国元有这个设备,每天就抽些时间去听一听。

我发现,杨国元并不大好听这个,他只是好修現研究。那些钟表,也是为了修遲的兴趣买来的,并非为的实用。有的是跑到百里以外的保定买来的。他问了我很多关于无线电的问题,可惜我知道杼很少。他说,他打算给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写封信,和他们取得联系。可是,直到现在,他认识的字还很少。

他老蝥进来,把孩子交给杨国元。这女人很年轻,看来,杨国元很听她的话。她说:上级批评俺家他爹不参加土地合作社。不是他不参加呀,是俺家他爷爷顽固。家里整天为这个吵架,里外夹攻,你看攻得他那眼~在于村住了两个月,我和杨国元接近的最多。腊月,我要转移到城南去,他一定要套车送我。他的车油漆得很好,小驴儿刷理得很干净,他替我铺好褥子,上面盖得严严实实。这天,道路上的风組很大。

你再给我提些意见吧,杨国元坐在车辕上说昨天,支委会上你谈的很简单。

也就是那些意见了:我说,你常常想到过去,过去是可以想的。在那艰苦的年代,我们想到工作的时候多,照顾家駐的心怙少。现在,因为家庭生活有个规模了,我们为家庭分心的时候也就多了。村里公众的事情,干部们不太关心,比如村公所的会议室;民校的教室,小学校,到冬天还是窗子不胡,烂砖满地,没人去管。我们应该象过去那样,热心的学习和工作,你有一台收音机,可以和宫传委员合作,把电台每天广播的政治教育材料,记下来,自己学了再向群众讲解。

实际上,教育别人比起教胄自己,要网难得多。教育自己,可以依靠反省,教育別人,除去了解他的历史,还要了解他目前的思想和心情。我不知道我到底了解了他的心淸没有。我也不知道是冈力惜別呢,还是我的话引起了他的苦闷,宥来杨闼元今天的感情很沉重。他说:我应该多做驻工作。

他是在战争的坏境星出现的刚强的人物。是蝱立在乩石中间的一块黑色的光炻的火石。我想,如果不只从諍土的方面看他,而愆到他的本质和他身体里包藏的无限火种的力量,再能激发这种力量,他就进步得快了。

1963年3月24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