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白洋淀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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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杀楼

1五柳庄炮楼,修在一个宽广的高岗上面。这原是老年时候的一家宅院,后来不知道怎么拆毁了,就成了一个荒岗。敌人来了,看着这个地方地势高,可以控制村庄,吞护汽车路,又可以免得滹沱河涨水时候冲刷,就决定在这里修炮褛,炮楼的样子,远远望去象一个元塔,走近一晋,它的墙壁却是突出缩进,错成棱角炮楼高有五丈,元周直径约有两丈五尺,企是卧扳砖灌石灰垒起,分成三层。从下面铁板小门进去,窗一个矮矮的扶梯。中间一层,就是小队长的卧室,日本兵的床铺。周围有四个方向的枪眼兼做窗户,机枪就支在上面;步枪挂在墙壁上,掷弹筒扔在脚头起。顶上层是了望哨,上有铅铁顶棚,周围有垛口。

紧靠炮褛外面,盖起几间平房,当中一间现在住着翻译官和他的太太,一间是伪军的营房,一间是厨房仓库。

在这平房外而才是沟墙、障碍、荆棘、铁丝。进入里而耍经过一个吊桥。

秋收完毕,转艰就到了中秋节。虽说兵荒马乱,人们不能象平常那么心里干干净净的过节,可是因为近来围困炮楼,鬼子呒不敢轻易下来,再加上庄稼也收割的差不多了,想一想这一年过的真不容易,格外愿意热热闹闹,差不多的人家全买了诸肉月饼,穷些的也置些鸭梨荊萄过节。炮楼上的鬼子伪军看的眼红,馋的流诞,不敢下来抢,城里又没接济,实在苦恼。就三番两次托人捎信给维持村长柳老新,说无论妇何,八月十五这天,给送点东西上来。

十四这天夜里,有一队穿便衣的队伍幵到五柳庄村里来了。轻轻叫开一家的大门,进去住了。

十五这天吃了早饭,柳老新置备了二十斤梨、五只杀好的鸡、十斤月饼、十五斤葡萄,装好四个大兰子和两个小兰子,派了四个年轻人提着大兰子,他和十三岁的小星提了小兰子到炮楼上去送节礼。

宁上有的人就念说:鬼子不敢下来就算了,又去招引他干什么提太兰子的四个人,有两个象贫苦庄稼汉,袓手大脚,破衣烂裳,述带着满脑袋高粱花子;有两个象是财主家,手脚干净,穿着长抱大褂。宁上的人说:前面那两个是咱村的,后面这两个怎么不认的呀广敗是柳老新雇的短工吧,瞎说,送礼还用雇短工?接着就小声说:听说昨天夜里来了队伍:有多少?

一连。

我看一团。

一个老头子走过来说!唉,你们少说些闲话吧。

柳老新和小星先走了一步,到炮楼跟前,打了个照面。炮楼上的鬼子伪军一见柳老新带着人来送礼,心里早就高兴的了不得。鬼子的脾气,见你顺服了他,又拿架子了,小队长金田在炮楼上嚷道:什么的干活?

柳老新说:给皇军送过节礼的干活。

鬼子把吊桥放下来,让柳老新和小星先过去。鬼子獭尾上来,气势汹汹的把他两个浑身上下搜了一遍,又把兰子翻上翊下的搜査一遍,看看没有喑藏武器,才抓了一把葡萄,一边往咀里塞,一边说:为什么好久不来送东西,柳老新说:不是我不来送,是八路军活动的要紧,送也送不到啊!

獭尾说:怎么今天送来了?

柳老新说:别说了,今天是看了一个空子,八路走远了,才敢送来。快收下吧!

金田在上面招呼柳老新快上去。柳老新回头一看,那四个人跟上来了,就指挥着说:这两兰子是给普备队先生们吃的。说着把他和小星手里的两个小兰子,放在地下。平房里的伪军赶紧出来,拿回去吃,獭尾也跟进平房里去。柳老新这才带着四个人上楼。在楼顶上站岗的木田,看见小星送东西来了,一个劲招呼小星上去小星在兰子里孤了一些葡萄和月饼捧着,一边说:木田,我给你送果子来了!上楼顶去了。

柳老新领着四个青年人到了炮楼上,对金田说:小队长,你看看吧,今天送来的东西,都是好成色。你先看看这几只鸡肥不肥?

那个提鸡兰子的青年赶紧把鸡提到金田面前,拿出一只来叫金田过目。金田一看,果然好肥鸡,杀冼的又干净,忍不住脸上的笑容。佥田以外,褛上还有四个鬼子。柳老新指挥着,叫皇军们看梨子好吃不好吃,尝尝月饼,再看看葡萄甜不甜。鬼子们有的守着一个兰子注咀里塞梨,有的守着一个兰子往咀里塞月饼,有的守着一个兰子往咀里填葡萄。提兰子的青年又不断捡好的往他们手里送,咀里放,一边说道:皇军,吃这一个个鬼子们狼吞虎咽,嘴角上说话:好,好吃,甜,香广柳老新大声笑着说:今年这个中秋节,你们可过美了,—句话没了,只见提鸡的那个青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抽出一把明亮兗、冷森森的宰猪刀来,左手揪住金田的衣领,右手一按一沬,金田的半个脖子巳经下来。那青年一面轻轻把金田放倒,回头一看,只见他的三个伙伴也巳经把四个鬼子杀倒在地,简直没出一点声音。大家赶紧把楼上的枪枝武器收好,就见小显手里拿着一吱三八枪从楼顶泡下来,木田嚼着月饼在后面紧追;走屋一宥,并排放若四个鬼子的死尸,吓的囬头就跑,一个青年上去把他一抓,杀在他脸上一晃,说:乖乖的,不要动,木田也实在动不了了,就立在那里。两个青年和小星在钟楼看守,两个青年搬着一挺轻机枪轻轻走下楼来,对准伪军的平房。这时候柳老新已经上到楼顶放峭的地方,呐嘁一声,说道:伪军弟兄们,八路军巳经把金田和上面的鬼子全杀了,你们快快反正,把瀨尾捉住,我保你们安企。谁反抗谁就例楣伪军们正在房里抢芯西,抢的天昏地喑,一听这话,往外就跑,格,格,格,格,格,一阵机枪与射,把他们打囘去。一齐嚷我们反正,我们反正,忽然獭尾端着沧从平房里窜出来,没命的往外跑,机枪一扫没扫住,他跑过吊桥,奔着城里泡去了。

柳老新在楼顶上对伪军碱道:你们怎么让鬼子跑了:那你们就出来站队吧!这些警备队一个一个走到院子里,站好队伍,一报数,正好十个人。

这时就听见炮楼南面的野地里响了一枪。柳老新望着那里拍手大笑说!

我估计你这兔崽子就跑不脱,原来埋伏在村里的正规军,全幵出来戗击城里出来的敌人。队伍在宁上这么一走,坫在宁上的人们才看出,领队的就是本村那个在十七团当连长,父亲叫鬼子杀死的柳英华!洱往队伍里看看,很多是他们的子弟。众人一哄就围了上去,这个说:这不是俺家二小吗?

那个说,那不是咱家三坏吗?

你们来到家里了,怎么不露面?

二小,咱家闲院堅又盖起一坐房,三坏,你大姐出嫁了!

嘿呀,你可长的高多了,这衣裳是发的吗?

嘿呀!我那孩子!你打过几回仗。

这些青年子弟,原是抗战开始就参加八路军的,巳经几年不回家来了,现在爹娘、叔伯、妻子、姐妹一见,问长问短,拉住说话。柳英华笑着说;叔叔大伯,婶子大娘们,我们这是去打仗,回来再说吧。

一个中年妇女笑着说:英华,别看你当了连长做了官了,就拿打仗来吓唬我们!你知道,我们也是见过大阵势的了新月带领那十几个游击组也幵出来,全是一色小打扮,乍一看这一队游击组的年纪、精神、服装、步法,简直和前面这一队子弟兵不相上只是武器差些。那些看热闹的人们就说了:新月,别看你箍的手巾那么漂亮,你们的武器可比不上人家呀,你吞人家那机怆、掷砰筒!

新月笑着说:他们也不是外人哪,咱还怕他们笑话?

又有人说:根生,这回拿下泡楼,把你那枝哑巴枪换换吧!

根生红一红脸说:别闹玩笑,咱这枪一见鬼子就会说话了,人们正说笑着,只见工会主任青元赶着一辆单套大黑骡子车,从他东家的大梢门里跑出来。那骡子,就象惊了一样,在宁上飞跑过来。青元右手掌鞭,左手提着合子枪,紧跟几步,一欠身就坐在车辕条上去人们说!青元,你这是干什么去?

青元说:去把炮楼上的东西拉回來:队伍已经走出村去,人们就限在后面,都说:走,去看咱们的子弟兵打鬼子去:队伍从道沟里向炮楼包围过去,村里的人就立在堤坡上观看。鬼子獭尾窜出来,观阵的正在着急,埋伏在公路两旁的子弟兵,一枪把他打死,入们一齐拍手叫起好来。

到了晚上,大元大亮的月亮升起来,五柳庄的人们和他们的子弟兵,就在那祠堂门前广场上开了一个庆祝会。在五年前,柳英华率领了全村二十个青年伙伴,参加了我们的队伍,冀中有名的十七团。这些青年成分好,进步快,几年部认生活,改变了他们幼小时的样子,站在爹娘面前,爹娘只有目不转晴的微笑看望着他们。祠堂门前这片广场,抢秋的时候,碾成了一个大场,四边堆着一大堆的秫秸、豆桔、棒子,子弟兵就靠在上面休息了。在三个月以前,炮楼上的鬼子屠杀了五柳庄的人,就在这个广场上刀砍柳英华年老的父亲,枪挑死他七岁的孩子,推进那广场旁边的死水坑里,只剩下孩子的母亲蟹天在家里哭泣。几个长辈劝英华家去看春,都说:英华,家去看看吧。你家里的知道你负着这么大责任,也不好意思宋叫你。自从你爹和那孩子叫鬼子杀了,她够难受的了,差不多的还不想瘋了吗?你家去劝解劝解她们也好英华苦笑着说:虽说拿了炮楼,明夭的偁况还不能估计。外面又放着哨,不时要有事情,今天我不家去了,以后再说吧!

老人们也只好叹气称赞。

夜深了,柳英华把队伍整理好,就命令靠在柴禾堆上休息。家里的人都恋恋不舍,可也不好爯去麻烦他们|今天打了一天仗,明天还要打仗呀,叫他们好好睡觉吧!大家也就散了。在回家的路上,那些母亲说:孩子就睡在露天里,不潮湿吗?我家去盖着被子也睡不着:那些父亲就劝她们说:算了吧,他们是这样惯了的,你今天给他送条被子来,明天你到哪里去送呀?孩子就象小鸟,长全了毛出了窝,你就叫他随便到处飞去吧。

真的,他们的孩子们,背靠着那绵软的柴禾,怀抱着上好子弹的枪枝,不夂就舒舒服服的睡着了,睡的那么香甜。月亮转到西北角,落到村边大柳树的阴影里去了,银河钭斜的横在他们的头顶,把半夜以后的清凉的露水,慢慢商下来,落在他们的脸上、衣服上、枪膣上,他们也没有觉得……英华也靠在一边,但他没有睡,他睁大着眼晴,望着夭空,忽然小星跑到他的身边小声说:英华哥,你家俺嫂子想和你说句话,就在那池子边上:英华走过去,女人说:你也不家去看看!

英华看见自己的女人,又黄又痩,心里一酸,说:你看我能离开吗?

女人的泪忍不住,刷刷流下来,呜咽着说:爹和小俊就是在这池子里死的呀!

英华说:我知道。

女人说:你知道就好!他们死的时候不能见你一面:英华没说话,过了一会,女人又说:找知道你给他们报了仇。

英华说:我有任务在身上,哪能离开队伍到家里?我心里难过,我把哏泪往肚子里吞,我好好执行上级的命令,去消灭鬼子,我为什么到人们面前去啼哭呢?

女人点点头。

正说着,侦察员回来报告倩况,英华对女人说:家去吧!不要净啼哭,啼哭有什么用?自己的身子要紧。我不能多照顾你们,我巳经托付了老新叔和新月,有什么困难就和他们说女人赶紧抹去限泪转身走了。

1945年4月16日于延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