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东鳞西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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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人情篇(17)

熟人玩时,除了动手也要动口。玩牌的众兄弟们,在这时早就没有斯文,没有了伪装,粗话脏话都视为平常。在几位“常委”中,有二位平时住一院,这把年纪,都有个头衔职位的,可平时在单位里,不敢造次,可能是压抑过久,人到中年,很少有机会放浪形骸的,有了这牌局后,时而攻击不计文野,打情骂俏,时而长吁短叹,尔虞我诈,虚情假意;还不时地称爷爷做孙子的,如同街头胡同串子,不占上风不罢休的,有时又故作谦虚,又是古诗文名句,道貌岸然的,谦谦君子状。其实,过不了多会,又是骂爹斥娘的,以为这才痛快。我们牌友中,有位老兄的豪气无限,常盯着往大牌上做,有时真真假假的,有时自我先行暴露,有时候又声东击西;有一位爱以小胜集腋成裘的,一桌下来,也不少进账,或者最后时成为赢家,所以大家由此创造了句言,以小骚和消灭了敌人的大和,常被不屑,讥为“小农”。人算有时不如天算。有时,当你苦心经营,快是大和做成之时,有人以一个十分可怜的小和,救了另几位,于是先前的以邻为壑,又陡然成为大家的救星,刚才的笑话又变成了庆幸。有时,一位得先手,其他三人群起攻之,或诋毁,或揶揄,或算计,无所不用其极,然一旦有人得势,阵营倾时瓦解,联盟重新组合,敌友常常互位,战线常常混乱。最可笑者,好争气胜的,为小小几文也斤斤计较,正人君子者流斯文荡然无存,也许就是它的魅力。

有意思的是,那年秋天在杭州,朋友带我去看西湖十景之一——满陇桂雨参观,或许是气候原因吧,我没有见到成畦成片的桂树,也没有闻到清馨如许的桂花香,看到的是一片片用偌大的塑料布盖起来的阴凉地上,有白灰灰的电灯挂着,里面整齐的长条桌上,麻将迷们在战斗,估计有数十桌。听当地的朋友说,是一家家人来这里野游的,我好生惊奇,那首著名的词,不是有云: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可眼下哪有如许的情调高致。也许是反古人之意吧。这里的风景变成了一个麻将战场的最好背景,倒不是感叹这麻将的威力,而是惊讶杭州人的创意和潇洒,他们竟然把这个不凳大雅之堂的麻将,放在这个美丽的名胜风景点上,快哉,大胆。而且,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桌,齐刷刷地无视天堂美景的存在,对于麻将他们可能是最有心得了。这情景可以说是一场麻将子民们神圣的膜拜。不知现在,这杭州的景象,是否会继续,在其他的地方有没有,仅两三年前的这一幕,在我脑中就难以忘掉了。

呵,这老少咸宜,文野不分的国粹哟。

2004年2月

五十断想

没有想到,五十岁来得这么快,稀里糊涂的就来了,真正是没有准备。人的一生,究竟有多少时间,能够活到多久,谁也没法说,谁也断不出结果,但谁也都很关心。人在年轻时,希望日子过得快,看到年长者成年人的做派,真希望自己也有这等特权,而年长一些就觉得这时间好像老跟你作对似的,不知不觉的就来了,就走了。那多的甜美没有品尝,那多的宏图没有施展,那多的期冀还没有兑现。不曾想,倏忽之间,这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梦。这怎么行呢?这又是千真万确的。有一日,在家收拾桌子,看那本台历十天半月都没有翻一页,就说,这日子过得连日历都来不及翻。呜呼,真正是时不我待,似乎时间故意在与我们作对似的。

日子过得迅疾,古今同理。记得,人说这时间之速,有说飞光飞光,有说是逝者如斯夫,有说如白驹过隙,有说是坐地日行八百里……说这说那,都是惜乎时间之倏忽,人生苦短。古人的诗中词里,对时间的描绘、探究,汗牛充栋,不一而足。可古人对时间的崇拜,对时间的感悟,为我辈所信服的。古人对时间是惜时如金,视同生命看待。所谓劝君惜取年少时。少年,是时间丰富的代名词,于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感叹,除了励志之外,也有对于时间的不可逆性的感叹。当然,对于时间,我们同古人有不同。我等现代人则把时间当作一个丰富的矿藏,似乎这东西是无穷无尽的。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表达得也许是一种事实。科学让古今人们对于时间计算有不同的认知。但是,人们愿意把时间当作一个物体、一件东西,如水波沙流,电光石火,稍纵即逝,所谓不让时间从指缝中流走云云。而有这种体悟者,多是有些志向与追求的,是可与时间赛跑的达人。因此,是时间的主人还是时间的奴隶,是挥霍者还是吝啬者,勤者与懒人,就可分野而出。

也不尽然。人,是古怪之物,是怪精,你可以大肆挥霍时间的时候,恰是你阅历浅、不懂得珍惜它的年龄,你可能碌碌无为;而你的时间变得十分紧巴了,你就会感到有好多事没有做完,有好多的头绪没有理清,也许,你是有些作为地掌握着时间之钥,开启着人生之锁。或者,你可能是人到中年,或者是暮年老气、夕阳西下之时,这才有了对时间的敬畏,对时间的珍惜,当然,也许是出于无奈。你这时的感觉是,恍惚间,人生之路行百里者而半九十,人生犹如登高,就这最后的几步,向你招手或示威。朝如青丝暮成雪,就那么些日子,不经意间,成了一个在别人眼里为老者为朽者的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昨天还是踌躇满志,而眼下这多半成了梦境。昨天的镜子中你的英气勃发,你的一脸壮夫豪气,而今则被那华发苍颜所刺激,你可能觉得身体各个部件松动了,腰带渐宽,头发稀疏,牙齿松动,眼镜也配上了,你真正地体会到这人生是苦短了。

这五十的年头真的就来了,不经意间,没准备的,不管不顾,悄然而至。据说,人生的几大关口,五十是一个驿站。天命之年,不知道说这话的孔子,是想褒奖这个年龄段的人知性自在,有如上苍的悟彻通达,还是他老先生以为,这个年龄已无欲无虑,自在自为。总之,在这个五十的人生关口,是让人有点感触的。尽管你这时的浑然不觉,天真有如孩童,你的天命之年不知不觉中的降临。这都不奇怪,只是,万物有序,四时更替。日月经天,江河行地。岁月如刀,风雨如磐。日子是日月的使者,人生就在这不知不觉中过活,生命就在这重复中流逝,时间就在你的不设防中过去。或许,你是一个不太关注那得失荣辱的,不太计较那上下进退的,不太在意周围的尘嚣,甚至蝇营狗苟,不愿同流合污的,有时,虽不是独醒却心偏自安,虽不自高矜持却得一种自在。没有那么多的负累和喧闹,就没有那么多的精神负重,没有那么多的低眉曲迎就没有那多的奔劳与损伤。坐看云起时,心安意自闲。没有准备的你或许更可平静,不至于,这年过半百就一头烦恼丝,缘愁似个长。这里,自可慰怀的是,生年已满半百,无有千岁忧,可以一反古人的感叹,平静心情平常心境。于是,纵是一头华发投向镜前,裤腰皮带有些紧缩,衣裤号码变得放大的时候,你可以,纵浪大化中,无忧也无虑。

古人对时间的感觉,比我们要敏感,要细微,要精辟。孔子的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等等,老庄道家的天地,万物之逆旅,光阴,百代之过客;阴阳鬼谷子的时间是一个磨盘。陶潜诗说: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等等,都是从积极的态度来提示自己或他人的,而现代人面对这警句箴言,多半是为我所用。

好多年前,看别人在填表,登记什么的,看到五十了,挺敬畏的,老先生年高德劭,心想,这大年纪还出来,身体够棒的。那时,年龄说到五十,总是一辈人,呵,老爷子您都这大了,想想也是,这五十的半百之年,人也就是有福气了。而今,你自己也成了这类高龄者,你仿佛觉得这老,这长,也太容易太廉价了吧。当然,你可能要说,这是什么的心理,把这等年纪就冠以老者高寿者,也是不太厚道,把这帮人的好多的心气和想法都给抹杀了,都给限制了。呜呼,这个约定俗成颇有点不讲理的说法,这个让一帮小老头子们有所不甘的说法,这个没有考虑到这帮人的实际心态的说法,是有点不太为人所认同的。至少是一把近似年龄的人们。我这里来个平反了。

不管如何,确实是你到了凡事该说不,行事多要减法的时候了,该反省自己检点自己是不是逞能,爱与自己较劲的时候了,比如,你的脾气率性而为,那些不切实际的行为做派什么的,与这个年龄不太合适的。渐进老相的人,凡事都得量力而行,渐为老者的人,心态与身子方取一致的才为上策。有次,在地铁里,人挤人水泄不通,我刚进去,就有人起来让座,当时,还不知他是为谁让,看那眼神像是冲我的,只好谢了声立马坐下,拿出报纸边看边挡着众人视线,后来,看大家都很自然的,就觉得你真不服不行。那几许白发,获得了照顾,也算是理当如此。有次看报纸上的一则报道说,一位五十岁的老人如何如何这样的表述,心想这年轻的记者,也太把年龄称谓放大了啊,可再一想,是啊,在那二十三十的后生眼里,这年龄不也当有这个称谓吗?

五十的寿星,之前之后,我见过几位要好的朋友当过,虽也不是执意的。某兄,有一日大家聚会,酒酌耳热之时,他悄然外出,回来我们找服务员结账,说他老兄已结完,大家都说怎么回事,他说今天是本人五十大寿。大家觉得更不应该他来结账,可一想这老兄是有点执拗劲的人,再看他那浑身英气依然,身板也挺直,一头乌发,竟也五十大寿了,而也是以这样方式不知不觉得过了这个关口,让他高兴下去吧;另一仁兄,五十岁那天,我正好出差外地,好友为之办了桌酒席,地点也从简,几位平常的朋友吃顿饭而已。晚上我自外地赶回来,从飞机场直奔餐厅。一大盘蛋糕,还有纸做的寿星帽,吹蜡烛,戴寿星帽,那副顽皮神情,除了他头上偶添几根白发外,没有看出已是半百之年的人。还有一兄,约大家周末聚餐,好像是例行的聚会,吃饭时说是过五十大寿,于是加了碗长寿面,连蛋糕也省了,就是多拍了些照片而已。五十之度,人生一个节点,几位都好像是平常之处。不过,这几位都是男士,不知遇到五十大寿,女士们如何庆祝。也许到这个年龄,她们更是简单的回避,忽略不计的。

这五十年的光阴,风雨走来,我就先以这样的文字提前为自己预祝了。不知到了那一天,我是不是还与朋友的小子伙着过生日,多年来,我们叔侄俩都是在国庆前后的时间,相差一天,就利用这大休息日一道热闹了,而且,这大小老少的集体过生日,也很让朋友们有点热闹的由头。想来可能还是要一起过的。热闹,是人之本性,友情,是人生的催化剂,滚滚红尘,皇皇人生,友情是最有意思的。人嘛,好多的节日和节目,都是自己找的,自己设计的。如此这般,这样的机会想还是不放过的好。

2002年9月写

2010年8月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