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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实际上,范二毛的心里已经乐开了花,他不是在犹豫卖与不卖,而是沉浸在和香香虚拟的婚礼中,真实的白胖儿子,总归比画上的好,他一定让香香生出来。他觉得,他和香香的婚礼,一定要办得空前绝后的隆重,办得比他当初娶冯水花要风光上十几倍,让人们都记住,范家的范二毛不比冯家的冯大岸差。

范二毛盯着那个瓷罐想得走神的时候,文物贩子却误以为范二毛不肯卖了,又给追加了十万,并声称,范二毛再不表态,他就走人了,再喜欢,也不要了。范二毛根本没在乎文物贩子走人的要挟,文物这东西,钱就是个数字游戏,倒腾它,玩的就是心跳。范二毛全神贯注地盯着罐上的小男孩,他的好儿子马上就被别人抱走了,他真有些舍不得呀。人哪,就这样不值钱,有些时候,钱堆在你面前的时候,除了钱啥都不值钱了。文物贩子一咬牙,涨到了三十万,外带手表水晶墨镜以及手上的金戒子全推给范二毛,范二毛才把瓷罐推了出去。

范二毛自我解嘲地说,只要我的肉棍棍在,还愁揍不出儿子来?

图为范二毛打捞上来的元末“白釉黑花戏婴罐”

送走了文物贩子,范二毛觉得渔村的天是那样的蓝,空气是那样的甜,当个百万富翁就是这样的简单。你冯大岸有天赐良机,我范二毛照样有,而且有的比你还要容易,老子用不着拿命去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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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二毛开始讲究了,他雇了个保姆,把家里家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屋里换上了大电视,那是城里刚刚流行的大背投,还配备了一套环绕立体声的音响,把屋里弄个影院似的。他还买了辆轿车,第一次开车没经验,撞了墙,修配厂修好了,送到他家的大门口,他一直没有动,让保姆天天擦一遍,当成了展品。那意思告诉渔村里的人,他范二毛一点也不比冯大岸差。

冯水花拎着坤包回家了,她对家里的变化几乎没有什么感觉,反倒对范二毛撞车的事情抓住不放,讽刺着范二毛,家里弄成宫殿,你也是土老帽,车都不会开,还臭显摆个啥,再有钱,你也不能和我哥比,我哥干的是事业,你呢,投机取巧罢了。

范二毛本想听到冯水花的夸奖,没想到还是被奚落了一顿,范二毛气急败坏地吼,冯水花,老子休了你。冯水花满脸带笑地说,谢谢,你受穷的时候,我冯水花离开你,不仗义,现在你有钱了,你可以花天酒地了,我冯水花离开你没有一点负担。

说罢,冯水花扭头便走了。

反正范二毛早就不喜欢冯水花了,甚至摆在家里当花瓶都不愿意看了,香香比冯水花强一百倍,他又不想当皇上,留那么多媳妇干嘛。

范二毛舒服地躺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听着惊天动地的音响。音响的声音太大了,大得外面警笛吵成了一片,他都没听见,直到警察们冲进屋里,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他才直愣愣地站起来,问,你们想干啥?

警察关闭了音响,大声说着,干了啥,你自己还不知道吗?

范二毛以为警察追究的是对虾头里塞铅砣,或者是卖毛蚶子的事。他觉得,那点破事儿,至于挤进一屋子警察吗,还如临大敌般,紧张地用枪口对准他。可是,除了这两件事,他也没做过别的坏事儿啊。

一个年龄大一些的警察给范二毛戴上了手铐,拎着范二毛的胳膊往出走,边走边告诉逮捕他的原因,偷盗和倒卖国家特级文物,属于特别严重的刑事犯罪。

范二毛顿时傻了眼。

审讯是在公安局的一间小黑屋子里进行的。范二毛被丢进去的时候,屋子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呆了好久,眼睛才依稀找到了屋门。范二毛心里这个恨啊,虾头里塞铅,弄到了国宾馆都没算事儿,敌敌畏开毛蚶子,弄得人人皆知,也没人追究他,从海里捞几个破盘子,咋就犯事了呢?捞盘子,那是他冒着生命危险的劳动所得,没坑谁没骗谁,就是多卖几个钱,顶多是偷税漏税,怎么会是偷盗呢?又怎么可能是特别严重的犯罪呢?

范二毛实在想不通。

警察把范二毛丢进小黑屋冷却了一天一夜之后,突然点亮了小黑屋的灯,刺得范二毛眼睛都睁不开了。那灯是五百瓦的大灯泡,警察用钥匙打开一个开关,便把五百瓦的灯泡拉到了范二毛的头顶。范二毛立刻感到一股干燥的热流烤在了他的头顶,没多久范二毛就汗流浃背了。

两个警察不审也不问,就坐在那里看范二毛。范二毛的喉管嚅动着,他已经干渴得难以承受了,一个劲儿地要水喝。

警察说,说吧,说了就给你水喝。

范二毛问,我说啥呀?

警察冷淡地说,把文物卖给谁了,你自己还不知道吗?

范二毛说,我真不知道。

警察说,你就装糊涂吧,我们有的是时间等。

范二毛等不得了,他说,我只知道他们长的是啥模样,真的不知道叫啥名字。

警察甩过来一大堆照片,你自己认吧,你把文物卖给了谁,就把谁的照片挑出来。

范二毛非常配合地挑出了几张照片,还把照片中没有的人,一五一十地形容出了外貌特征,让警察画出了模拟画。警察这才把大灯泡关闭了,亮了小灯泡,给范二毛一个喘气擦汗喝水的机会。

剩下的事情,就是追缴赃款了。警察从范二毛家里搜到的钱,和范二毛卖文物的钱,有较大的出入,折扣掉范二毛买车,添家当,以及消费掉的钱,还有一大笔赃款不知去向。

范二毛太怕灯泡烤他了,他觉得灯泡烤着他,和下油锅没啥区别,难受得令他生不如死,不等警察动手拉灯,他就把香香交待出来了,还特别交待了香香回四川老家,给他爹治病去了。

当天下午,警察就把香香弄来了,弄到了范二毛的面前,香香的身旁还跟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男孩抱着香香的大腿,一个劲儿地叫,妈妈,我怕。

范二毛满脑袋的疑惑,香香啥时候有了儿子?这个香香,真不够意思,有了儿子你就直说呗,瞒着干啥,我这么喜欢你,能不喜欢你儿子吗?警察也真是有本事,这么快就把香香从四川弄回来了,肯定坐的是专机。看样子,自己的事儿肯定弄大了,那些碟子罐子不是国宝,警察会下这么大的血本?

范二毛正在胡思乱想,警察开始问他了,你说的香香,是她吗?

范二毛点点头。

香香却发了疯似的喊,我不是香香,我不认识这个人。

范二毛吃惊了,他好像真的不认识香香了,她信誓旦旦地要嫁给他,怎么说不认识就不认识了呢。范二毛就是要证明,香香是自己的女人,他特意告诉警察,送给香香一个大海螺,吹出的声音,能唤醒大海。

香香的眼神里,露出了一种胆怯,嘴里却强硬地吼着,不认识范二毛。

尽管香香不承认,警察还是确认了香香的身份,更何况警察从住所把香香抓来时,亲眼看到了香香的儿子拿着海螺,鼓起腮帮,正试图吹响呢。用不着多余的话了,警察确认了剩余的赃款,肯定在香香的手里。

警察的头头冲着一个女警使了个眼色,女警立刻以买好吃的为名,带走了孩子。香香大声嚷着,不让孩子跟生人走,可孩子跟生人走惯了,有了好吃的,就忘了娘。香香想追出去,被一个警察抓回来,一拳头打在乳房上,疼得香香躺在地上直打滚。

拳头打在香香身上,却疼在范二毛的心上,范二毛喊着,不许打人。

警察气冲冲地走到范二毛身边,指着范二毛的鼻尖说,你真是个不成器的东西,把你抓进来到现在,知道为啥没打你吗?因为你只是犯法了,没有民恨,你知道她是什么货色吗?他是个没有道德,没有廉耻的妓女,她根本没有回四川,也没有病卧在床上的父亲,她的名字也不叫香香,她每天夜里都在洗浴中心卖淫,根本不是你所说的宾馆服务员,她一切目的,都是为了骗你的钱。

警察说罢,转过身,又对香香拳打脚踢。香香承认了自己是个卖淫女,因为她已经多次被抓了,可是她宁死也不承认窝赃。

范二毛心疼得痛哭流涕了,他不忍心看到香香挨打,他大声喊着,这个世界上,只有香香给过他快乐,不管香香干过啥,他都不嫌弃,等到他出去的那一天,他还和香香结婚。

警察骂了范二毛一句,贱种。就把香香带下去,另行关押了。

几经辗转白釉黑花戏婴罐已经卖到了一百万,从广州追回时,文物贩子差一点卖到国外。范二毛坦白得很彻底,就差把肚子扒开,让大家看看他是不是像人们说的那样没心没肺。

半年后,盗掘倒卖文物案尘埃落定,范二毛被判有期徒刑十二年。

服刑的时候,范二毛心里只骂一个人,那人就是孙子跃。范二毛所有的不幸都是孙子跃造成的。孙子跃夺了他的妻子,还用卑劣的手段把妓女香香塞给他,弄得他神魂颠倒,连做错事。没有孙子跃,他哪会有牢狱之灾。

等出去以后,他只做一件事,杀掉孙子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