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迪化(即乌鲁木齐,指陶峙岳部,见上文7月20日吴嵩庆日记)运金去两架军机,按其运输量,应是近10万两黄金;而酒泉机一架是2万到5万两。这10 余万两黄金,也没在央行账上。这也表示在8月厦门黄金运台湾之后,到9月,财务署还保有自己金库的黄金与军费密账。
9月21日吴嵩庆日记:
“上午续检讨……余发言:(1)现在每月按核实人数发饷——并非按编制人数发;(2)以后每月只有1300万,对各省采协饷办法,则如各省不能筹足的款项,将如何处理?……顾总长禁余发言……”
顾祝同制止吴嵩庆继续发言,是怕吴嵩庆实话讲多了,影响广州的士气与局面。而饱受猜忌、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台湾存金,蒋介石已有危机之感:“……尤其存台现金,亦移交财政委员会保管,以免再受指责。”
9月22日吴嵩庆日记:
“……晚访俞局长,知西北局势大变,送款事已告一段落。”
新疆省陶峙岳部于9月25日宣布起义,近10万两军费黄金就此“打了水漂”。
而财政部部长兼央行总裁徐堪,仍在为岌岌可危的广州国民政府苦苦支撑,要钱要物,皮球一般孜孜不倦地周旋于蒋介石和吴嵩庆之间。见9月24日吴嵩庆在广州的日记:
“……上午至财部,徐部长告已见委座,对东南区已准先拨5万两,再派员去算账,另拨5万两铸币。余允即上报告请示……晚邀刘以弼、董松坡(即董德成)、詹特芳三君至寓便餐,交换东南区意见。”
但到了27日:
“……上午8时半许得经国先生电话,嘱即去见。至农林上路后,委座嘱将西北款均交胡宗南,并在台存金内扣拨作特支费,即电渝照办。下午至央行交涉,徐部长似甚不高兴。”
9月3日,徐堪曾“逼迫”吴嵩庆从台北运5万两黄金至广州铸金币(未铸成),以支撑7月发行之银圆券,此一“擅自行动”已是犯了蒋总裁之大忌,也让吴嵩庆从广州远涉重庆去挨了蒋介石的骂,此时徐又在“替蒋总裁”考虑这其他军费黄金的问题。28日,徐堪见吴嵩庆迟迟未有运穗行动,终于按捺不住,撕开脸皮,破口大骂了。事见28日吴嵩庆日记(在广州):
“……上午11时得徐部长电话(按:开骂了):‘5万两金为何不运来?你不信我的话吗?你只知道向我要钱(按:钱主要是指财政部发行的银圆券纸钞),你已耽误我五天,国家那得不亡?’……这从何说起,5万两的拨发,我当然不能凭口说,非请示得令不可;伊亦明知非如此不可,则骂我者,非骂我也。对政客翻脸,尚属初次经验,为再做报告催询,并二次电俞(济时)催询。”
后来吴嵩庆得知蒋对徐的黄金尚未批下。此处亦可见出,财务署到1949年9月底还有台北“密藏”的军费黄金,连财政部部长都想要来支取。有了上次“擅自”运金的教训,现在吴嵩庆怎会重蹈覆辙?而且这次受其责骂,吴嵩庆也看穿了徐部长的“政客”真面目了:自私自利,罔顾大局。有此之心障其耳目,徐堪并未看清自己原是蒋总裁手中的棋卒;而发行没有准备金的银圆券,只是蒋要徐演出的一场戏,来拖延大陆残局,从而争取时间巩固台澎。“世人皆利临(令)智昏,真能明理识义者,究有几人?……”(蒋介石1月27日日记,原评刘攻芸语)
到9月下旬徐部长即将下台时,国府财政又趋山穷水尽,徐堪又想要吴嵩庆再去台北拿黄金,但此时蒋介石已难对李宗仁的广州政府再予支持。李宗仁在回忆录中说,这是蒋介石故意要整垮李白的。但果真如此,蒋介石为何还是让吴嵩庆先后两次各运5万两黄金到穗呢?虽然有些勉强,但他还是完全可以制止的。
而以英勇善战著称的桂系部队,同样经不起解放军的攻势。到了9月,蒋介石心知,广东、广西早已是中共的囊中之物,再补运黄金,也是白白送给解放军的。据李宗仁回忆,9月底,解放军已在攀越大庾岭中,蒋介石把嫡系胡琏的12兵团、刘安琪的21兵团从此天险撤走,致使广东的门户大开。这也使李宗仁非常恼怒,认为蒋介石破坏了他的广东安防计划。的确,蒋介石是不愿意见到桂系的李白在两广站稳脚,他或许想借解放军的力量把效忠桂系的部队全部歼灭于此,同时让解放军也受些损失。此亦所谓:“打死敌人除外患,打死自己人除内患。”此时他一心要“舍弃现有基业,作根本改造”,只想在西南保存实力以图东山再起。他还有原在陕西的胡宗南部队,想以抗战的模式,保持四川、云南、西康等地的大西南,作为“复国”基地,黄金银圆当然仅只用来支撑这些忠心于他的嫡系部队。他的大计是,如果“大西南”不保,就在台湾“另起炉灶”,桂系杂牌军的消灭可让他少些内部掣肘,而台湾的未来相对也会简单些。
蒋介石的这一军事布局,不仅主张据江分治的李宗仁无法理解,常人恐怕更是无法想及。徐堪此时还来“搅局”,三番五次伸手要钱,支撑早已半入土中的粤府危局,其结局也可想而知了。
9月30日吴嵩庆日记:
“……晨赴农林上路,与俞局长算账,并探徐部长请示案。适遇徐见(蒋)后出来,神色恍惚,想结果未佳。”
是日,徐堪并未要来黄金,而是一份革职令,其财政部部长职由关吉玉接任。徐堪郁郁寡欢,赴台后于1969年去世。
徐堪在辞去财政部部长职务的同时,其央行总裁一职,也由再度出山的俞鸿钧接任。
9月24日,蒋介石日记上星期反省录:
“……三、鸿钧不愿就任中行总裁,不辞而离穗赴港不胜为之嗟异,顿感悲戚矣!”
俞鸿钧是蒋介石“忠诚”的老部下,把央行国库金银外汇运存台湾,“奠财经再造之基”,可谓“厥功尤伟”。他不愿任中行总裁,不辞而别,令蒋介石非常伤心。不知他此举是否与吴嵩庆向蒋汇报二批黄金多出9万两的事,以及徐柏园不愿透露广州央行“实力”的事有关?这些,或许蒋已转告了俞,使其不自安而跑到香港去了?
10月1日蒋介石日记:“……乃令经儿赴港挽之同来……” 3日日记:“……正午鸿钧与经儿由港回来私心为之大慰……”
等到俞鸿钧跑去香港,蒋介石才知道,这些财经界“管钱”的高层人士是不能轻易得罪的。他们早已营了狡兔三窟,不会誓死效忠,只好让蒋经国去“恭请”来共患难,从而“私心为之大慰”。俞鸿钧在艰难时期不辞而别,等到台湾局势稳定之后,其家人才从香港搬到了台湾;蒋或对此耿耿于怀。
另外,央行糊里糊涂、从未明确的账目,或许也让蒋介石极为不满。尤其是做军费的第二批90万两黄金,最后清点竟然多出9万多两。吴嵩庆未领会到此中“好意”,反而汇报给蒋介石。这让蒋对俞鸿钧等财经界高层不得不“另眼相看”了。而蒋介石发现央行的“糊涂”恐怕不止军费黄金部分,如第一批第二船次的黄金数,从公开的资料看就有两个数目(57万两与55万两,相差近2万两);第四批汤恩伯经手的20万两相差更大,另有40万两之说;更有甚者,1948年9月至10月间,用金圆券收兑民间黄金、银圆、外币的账册完全消失,而所公开的数目显然过低。这当然也给了蒋介石可隐藏部分金银外汇做内战军费的机会;但是央行黄金总账时到今日都无法全部公布,只有不完整的收入与支出略账。
赴台后蒋介石就让俞鸿钧知道了点厉害,就是从不给他做寿;最难堪的是,俞鸿钧与陈诚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蒋介石每年替陈做寿而过俞门不入。后来蒋介石又让监察院调查他,这样俞才知道蒋记得他的功,也记得他的过,他的早逝(63岁)(参看第二章第三节)或许与此心理压力有关。就像吴嵩庆第二次“违旨”运金一样,终其一生再也升不了级职,功过蒋介石心里都有数,但做法上还是比较温厚的。
徐堪辞去财政部部长职后,吴嵩庆答应新任财长关吉玉,由台运来8000两黄金,做前财政部部长“结束对经费兑付之用”。事见吴嵩庆10月5日日记:
“……余单独二次访财部,首与汪主任秘书长,嗣与徐部长直接谈。对于运台黄金事有所解释,嗣决定由我负责先去运来8000两,以作其结束时经费对付之用。”
此处可见,蒋总裁要徐下台,是与徐代表“东南区”要台湾的黄金10万两有关。而8000两黄金于10月6日下午运抵“财务署”,此时政府已准备迁重庆了。此8000两也不在央行账上,“一定是从台北‘财务署’军费‘保管款’黄金里支出的”(吴兴镛语)。
此时,广州局势已非常紧张,曲江解放,白崇禧部由衡阳向广西边境撤退,解放军南下英德,国民党军不战自退。而三天前(10月3日),蒋介石已永离广州。见10月7日吴嵩庆日记:
“时局日紧,闻曲江已陷,悲观主义充满各地。银圆(券)跌价,人心惶惶,国防部又忙疏散矣。昨运到之黄金8000两,央行迄未提出,僧多粥少,有何办法!”
10月 8日吴嵩庆日记:
“……上午随初公(陈良)访关部长,知亦无办法,本来点金有何术?……下午因黄金账,大骂(詹)特芳,结果伊亦无错,我乃失态之至,曷胜愧悔;伊之忍耐功夫可佩。”
詹特芳在1947年至1949年任吴嵩庆的机要秘书,跟随吴嵩庆已整整三年。就像吴嵩庆所言,詹特芳具有极好的修养与内敛功夫,是一位上选的机要人才。但他虽然“忍耐功夫可佩”,最后还是被骂走(或另投明主)。后来据其回忆挨骂情景,“……我只好忍气吞声,幸有董德成说了句公道话,他说:这些过程,除署长一个人外,谁也搞不清楚,老头子(指蒋介石)说的话,谁也不在场。”一个多月后詹就在重庆弃吴嵩庆与国民政府而去。后来在大陆发表了一篇文章《蒋介石盗取黄金银圆及外币的经过》,被李敖引用,国民党运金事件才公之于天下(详见后文)。
10月10日,正面的解放军已迫近广州市郊新街,李宗仁正式宣布国民政府迁都重庆。11日,阎锡山飞来台北晋谒蒋介石,报告并请示有关财政情况以及妥筹应急方策。见是日蒋介石日记:
“……阎伯川已由穗来台……正午与伯川谈财政,彼来要求拨存金40万两作两月支出之用,余即允之……一时……赴定海……”
这40万两黄金,即10月15日“央行”运重庆的27.5万两及拨付“东南长官公署”的12.5万两(见第八章图表8.5及图8.1)。与80万两新台币准备金一样,是从第一批运台存金260万两中拨付的,此后央行在台存金仅剩150万两。
1949年入秋,广州的情势已是变成反蒋了,尤其在解放前夕。吴嵩庆财务署的老同事董德成在2009年回忆:在1949年10月初,“……广东省政当局擅行禁止库存金银运出省界”,连“财务署”的存金(补给部队的)都要偷偷地才能抬上“中兴”舰(10月12日晚),13日国民党军队就撤出了广州。
董德成为人胆大心细,负责尽职。1949年9月,联勤总部财务署改制为国民政府国防部预算财务署后,吴嵩庆连任署长,董德成则任财务署收支司司长,负责国民党军队薪饷的发放,有权决定部队所发金银与纸币(银圆券)之比例。10月12日,吴嵩庆赴台湾银行讨论军费问题,董德成在广州将“财务署”所存金银,于解放军进入前夕偷偷运上“中兴”舰。13日上午,他临行对着五羊城作最后一瞥:
“……广州市内关门闭户,马路上行人稀少,一片风雨欲来情势。但为确知所运黄金银圆,是否达到舰上,乃派出纳叶春景先生前往黄埔码头查看。叶尚未返来,忽奉通知,李代总统及顾(祝同)总长专机已先后起飞离穗,嘱即刻撤离。……水陆均已不通,幸本署控制一架备运黄金银圆之中央航空公司小型飞机,即与(国防部)四厅及财(务)经(理)两署重要人员在下午2时左右,同机飞港……
在财务署预算司工作的于德昌,与董德成都是乘坐最后一批飞机离穗的。而他乘坐的飞机在机场却遭到守卫枪击。子弹当场打穿机翼前之机身,幸未伤到机件。于德昌在那架飞机上把手指插入弹孔,好不容易才拔出来,因而受伤僵直,在旅途中都不能弯曲。当时机场一片混乱,开枪者疑为少数欲搭机来不及撤退的士兵。此次央航机遭枪击事件,在1949年10月13日的《华商报》上曾有报道。
董德成等人到香港后,因机场人员发现机上载有武器(手枪)被拒入境,只好继续飞三灶岛(在西江口),再坐小船经澳门抵香港。吴嵩庆早已把印章交给他,于是提出了“财务署”存中国银行的20万港币,然后有惊无险地瞒过香港海关,放在手提箱里拎回台北。此即1949年6月份,蒋介石第二批军费预算中从15万减为5万两的港款,大概是在香港采购军用物资用的。为什么要赶着提出这笔钱呢?主要是怕香港的银行向中共“靠拢”。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国共“抢汇”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