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下半年,随着解放战争的进展,国民党政府已是日薄西山,气息奄奄。阎锡山志得意满,此时慨然接任行政院院长,组建『战斗内阁』,欲『不惜一切牺牲,不顾一切障碍,勇往直前』。那么,他真能力挽狂澜吗?还是注定要成为国民党大陆失败的替罪羊?夹在蒋介石与李宗仁之间,三人又有一种怎样的微妙关系呢?面对战场上的惨败及越来越庞大的军费开支,蒋介石又将如何应对呢?
一、迁都广州
【阎氏内阁】
1949年元旦,在南京总统官邸举行的新年团拜会上,蒋介石发表了事先拟好的《新年文告》,其中心内容是向毛泽东“求和”。文告最后的字句暗示:“只要和平果能实现,则个人进退出处,绝不萦怀,而一唯国民的公意是从。”这份文告,虽是蒋介石施放的烟幕弹,借此迎合桂系,争取喘息机会,编练军队继续顽抗;但也可看出,他从发表元旦文告之日起,就一心准备好了要下野。
“今日与其勉强维持目前难挽之颓势,徒失威信,增加诋毁与疑谤,则不如放弃权位,表明心迹。而且今日若干人民心目中,以为余不下野,则一切责任皆在于余一人 。与其如此,不如让彼辈经受一下共匪之压迫、军阀之摧残 ,当其痛苦与黑暗更无底止,是其必有释然憬悟之一日也 。”(蒋介石日记)在蒋介石看来,下野之举得远大于失。因为眼下这种兵败如山倒、树倒猢狲散的局面,不仅蒋拦不住,即使逼宫的桂系李白也一样收拾不了。他断定李白求和必难成功,也看准即便中共肯与李白谈和,拖延中共过江时间,对自己也无不利。总之,他确信把国民党这时的烂摊子丢给李宗仁等主和派,自己只要牢牢控制住国库中的金银和外汇,多数军队就必定会跟定自己,而不会受李白左右,自己也就不难另起炉灶,并像过去几度下野一样,时机一到,便东山再起。
果不出蒋介石所料,北平和谈破裂,南京解放军兵临城下。4月22日,蒋介石以国民党总裁的身份,召集李宗仁、何应钦、张群、白崇禧等去杭州会谈,提出成立由他当主席的国民党“中央非常委员会”,作为总揽党政军权的最高决策机构。而李宗仁提出的进行第二次国共和谈的建议被否决了,因和谈失败而引咎辞去代总统职位的请求也被拒绝。会谈结果不欢而散。李宗仁当晚赶回南京,即下令总统府于次日迁广州。而次日,在广州的国民党中央委员及立法、监察两院委员约百余人举行集会,要求“下野”的蒋介石“莅行指导”时局。李宗仁迫于压力,于23日飞广州的半路上转向飞去了桂林;而蒋介石则匆忙准备离开家乡溪口随时赴任了。
1949年3月29日,“反共守城名将”阎锡山从被人民解放军包围得水泄不通的太原,乘飞机逃到南京。他本想长期待在南京,安全地遥控太原战局,同时与“中央诸公”就近商讨恢复大计。不料解放军南下神速,南京竟比太原还早解放了一天。就在南京解放前夕,阎锡山由陈纳德派专机撤到上海,当时身边只有他的侍从长张逢吉和一名姓贾的副官。但他害怕上海很快解放,又急忙飞去台湾。彼时蒋介石已离开溪口,停在上海和浙江沿海一带,听闻阎锡山到了台北,就派人找阎示意说,李宗仁未随都迁穗,而是飞回桂林老家了,着即去探看情况。于是阎锡山在国民党执监委名义邀请下,又从台北飞到广州。
阎锡山初至广州,一日经过海珠桥,见大桥雄伟壮观,有感于以代总统李宗仁为首的桂系和蒋介石的斗争日益激烈,国民党分崩离析,遂口占一首《过广州海珠桥感赋》,诗云:“钢骨水泥兮,合作坚牢。孤雁南飞兮,哀鸣嘐嘐!”他期望江山如海珠桥一样坚固,然而这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他也深知自己的处境,南京和太原刚解放,此时“孤身”来穗的他确似“南飞孤雁”。他明白,山西失去之后,暂时只能仰蒋介石、李宗仁的鼻息过日子。可是蒋李意见不和,已经冲破了长江天堑的解放军南下神速,眼看这岭南江山早晚难保,广州迟早不免失守;到那时,他这只66岁的“南飞的孤雁”又不知要到哪里再找落脚栖身之所了?
那时在广州的何应钦和白崇禧商谈,认为李宗仁不来广州,是因为在杭州会谈上与蒋介石意见相左造成的僵局。为了化开僵局,必须找人从中斡旋。而杭州会谈之前,阎锡山曾偕居正到溪口,代李宗仁向蒋介石要求引退。因此何应钦、白崇禧认为,今天的僵局仍以请他两人出面斡旋最合适;何应钦立即用电话向阎、居征求意见。阎锡山认定蒋介石叫他来广州的用意原是为了此事,就满口应承下来。于是,5月2日下午,阎锡山、居正与李文范三人由白崇禧陪同飞赴桂林。5月3日上午,阎、居、李三人跟李宗仁、白崇禧、李品仙、黄旭初等人举行会谈。根据李宗仁事前准备的书面意见,写成《李代总统同居正、阎锡山、李文范三委员桂林会谈记录》。李宗仁最后声称:“只要记录上所列意见得到合理的答复,我就去广州。”阎锡山等三人带着会谈记录,当天下午便飞回广州,立即交给何应钦。何于第二天就乘专机飞上海,送给蒋介石。在这份会谈记录里,李宗仁提出的六点要求,主要是:国民党中央的决议只能向代总统提建议,不能强制执行;代总统应有人事调整权;军队应由国防部统一指挥;移存台湾的金银和军火都应运回大陆使用;最后是请蒋介石出国考察。蒋介石看了记录火冒三丈,当场写了一封复信交给何应钦,并让他转告李宗仁:首先是请李宗仁立即到广州视事,并声称他本人无意复职;对调整人事、调动军队和调用存台金银等问题则打了一阵官腔,说是一切应由主管部门依法处理,他无权过问。最后还坚决地说:“有人要和共产党讲和就来迫我下野,和谈失败了又来撵我出国,国还未亡,为什么单要我去国外亡命?这事决难从命。”蒋介石的复信用专机于5月5日送达广州,6日国民党中常会为此又举行临时会议,推举阎锡山,偕朱家骅、陈济棠带上复信原件去桂林,再晤李宗仁。7日在飞赴桂林的飞机上,阎锡山忧心忡忡地对朱家骅说:“李公的要求得不到满意答复,决不会痛快上广州,而请不到李公,就完不成蒋公的使命,这是两头不讨好的棘手事。”谁知彼时桂系核心人物白崇禧竟一反旧态,也劝李宗仁“以去穗为好”,说“只有李公在穗,蒋介石便无东山再起的借口”。因此阎锡山等这次的桂林之行竟出乎意料的顺利。只过了一夜,8日上午李宗仁就在阎等三人簇拥下飞回广州;并发表讲话,表示将“决心戡乱到底”。
5月30日,何应钦内阁(1949年3月12日至5月30日)总辞。李宗仁向国民党中常会提名,让桂系遗老居正担任行政院院长一职。中常会当场同意提交立法院会议依法表决,但在立法会议上否决了李对居正的提名。而阎锡山一直对行政院院长职位跃跃欲试,趁赴台北料理继母陈氏后事的机会,向蒋介石请示。在蒋的支持下,6月3日,立法院以254票对56票,通过了由阎锡山组阁。
阎锡山将新内阁命名为“战斗内阁”,由他任行政院院长兼国防部部长,其余任命在6月10日也公布了:副院长朱家骅、外交部部长胡适(后改叶公超)、内政部部长李汉魂、财政部部长徐堪(兼中央银行总裁)、经济部部长刘航琛等。13日,阎锡山正式宣布就职,宣称“以争取胜利为第一要着”,要在“束手无策,坐以待毙”的局面下,“不惜一切牺牲,不顾一切障碍,勇往直前”。但是,在解放军的进军声中,阎锡山的负隅顽抗不过是螳臂自雄。由于阎锡山唯蒋中正之命是从,不把李宗仁放在眼里,故二人矛盾日趋尖锐。
新政府一上台就发现财政出现大困难。在6月24日的国民党中常会上,财政部部长徐堪作财政报告指出,以银圆计算,当时月支军政费用需4500万元,而政府各项收入总数仅1000万元;蒋总裁答应从台湾库存中每月拨给1200万元,其余的2300万元须自行设法解决。可是,广州却没有钱,虽然海关每月可收税1500万港元,但中央两大系统的特务目无政府,大量走私,致使政府收不到钱。广州已经公开使用港币,金圆券已经没有用,李宗仁同意另外发行银圆券。
但财政部部长徐堪表示困难,因为发行银圆券需要有一定的准备金,要实行足值的硬币兑换,硬币铸造不够即无法发行。在美国定铸的3000万银圆,7月12日才起运,到9月才运完;成都和重庆两市铸的部分,要一个月之后才完工;求香港帮忙,被拒绝了。所以,银圆券的硬币大成问题。广东银行计划发行“大洋票”3个亿,但造币厂每天只能造2万枚,造完要41年,连广州税务机关也不收。
6月27日,迫于无奈的徐堪写了一份呈蒋介石总裁的报告,面陈广州国民政府的财政困境,内容兹录如下:
谨呈者:职奉命接长财政并兼管国行,自维才轻任重,深惧弗胜乃荷。谆谆勖勉只得遵命接任,数日以来朝夕思虑,并就当前库存情形及目前急需支付军政款项,暨整理税收可能之结果,详加检讨,实觉左支右绌,其困难实超出想象之外。谨缕陈于后:
一、目前中央银行库存情形,依据央行本月二十四日编制各地金银存量表,计:
3829 174.73
25215 751.24
3165 20.94
其次为外汇,截至本月二十日止计有:
12 268
2 650707
13 916688
14 466177
以上四项外币,其中港币部分近已大部支拨,所余无几;英金部分,已动用数十万镑;美金部分亦略有支用,而待付之驻外使领经费,行将到期之外债本息,订购军油价款及印钞费等,为数甚巨。余存外汇可资应用者,已属无多。至央行各地库存之银圆三百余万元,大多为各省军政长官封存,或已提用一部分,尚待清查交涉。所存白银,正在设法鼓铸银币,其在美铸币约合三千万元,须自七月十日起至九月底止分批运到。
二、目前急需支付之军政款项,一为六月份以前积欠军政各费,折合银圆约五千万元左右。兹经阎院长及庞主计长,邀集各机关主管人员,详细检讨所有目前难于办到或无力办理之事项,分别停办或缓办,情势已经变迁之地方机关人事等经费,分别停支或减支。经切实核减后,综计尚需银圆二千六百万元始克应付。至七月份军政各费,于七月上半月内须支付者,估计约需银圆二千余万元,故在最近数日内,必须筹妥银圆五千万元以备应付。一面着手整理收入,紧缩支出,重行编订预算,并迅筹改革币制,使财政金融渐入常轨。
三、各种税收情形,暨估计整理后可能之结果,自金圆券贬值以后,本年四月间各种税费收入,即已不敷经征费用。五月以后,因金圆券价值日益低落,税收几等于零。最近多方研究整理税收办法,并拟改征银圆,唯以战区扩大,内地工业商业大受打击,而一部分货物税已决定划归地方,就目前情况及现有税源估计,关税每月约可得银圆一百万元,盐税约可得银圆三百万元,各种统税及直接税约可得银圆四百万元,合共八百万元。唯在改制之初,税源难期畅旺,估计第一个月至多收足银圆六百万元,第三个月起整理就绪且入旺季,每月当可收足一千万元。
四、今后财政收支,依照大体估计,每月收入仅一千万元,而军政费之支出每月须四千五百万元,其收支不敷之数,达三千五百万元,为数仍属过巨。而此巨额之亏短,今后不能再以发行纸币为挹注,应付更感困难。现拟于整顿旧税之外,参照历年征借粮食办法,强制派募公债,以增加一部分收入。一面实施精兵简政,再加裁并紧缩,并尽量停办不急之务,以节省一部分支出。同时酌采阎院长作战时期加大省县地方职权之方针,将一部分国税划归地方征收,一部分经费划归地方负担,俾能因时因地制宜,便于应付;而中央收支亏短之数,尽量减少便于筹划。
五、关于币制问题。迭经邀集各有关机关首长及专家学者详加研究,以为在此时期欲作根本改革,树立永久适宜之制度,深感条件未备,环境未许,难于达到预期之目的。而金圆券已失作用,不能为收付之工具,最近一两月内,国库支款几乎完全以金银外币拨用。不但实力消耗过大,穷于应付,且亦不成体制。为适合人民心理及社会需要,制止当前金融币制之紊乱,以为将来体察内外情势,再谋根本改革之张本,计目前似宜先定一过渡办法,不必侈言币制改革,其办法要点拟定如左(下):
1.政府明令规定,自本年七月一日起,恢复银圆为本位币。
2.由中央、中国、交通、农民四银行,组织联合准备库及联合发行局,政府授权各该联合组织,发行纸币管理基金,借四行联合力量,巩固信用。
3.四行联合发行局发行银圆兑换券,十足准备(六成现金四成保证),无限制兑现其发行之银圆兑换券,仍用各该银行名义(仿照从前金城、大陆、盐业、中南四行联合发行办法)。
4.政府非依规定提供现金及保证准备于联合准备库,不得向四行领券使用。
5.各级政府机关征收税费及公营事业收费,一律收受银圆兑换券。
6.银圆兑换券发行办法及联合准备库联合发行局组织办法,另订之。其各行发行数额及其先后,依各该行准备情形定之。
六、依据上述各项情形,六月份以前欠拨款亟待支付;七月份起,用款亟待筹划;而联合发行办法,亦须早付实施。以期财政上得资周转,而社会金融经济亦可借以安定,兹将应行请求事项开陈于左(下):
1.拟请自六月份起每月动支存金,以二十万两为限。
2.初期发行银圆兑换券,为便于兑换,以固信用起见,须充分准备银。拟请以黄金二十万两,向陆海空军存台准备之银圆项下,抵借银圆一千六百万元,自九月起分两月拨还银圆,换回黄金。
3.前奉准厦门存金分运重庆区各地者,请一律改运重庆,以便改铸小金块。
4.分运重庆黄金,拟请拨足六十万两,俾作三个月之准备。
以上所请,第一项每月拨用黄金二十万两,约合美金一千万元,与钧座面谕阎院长之范围,尚相符合;请赐核准第二项所请抵借银圆一千六百万元,系为初期维持币信所关。并乞核准并迅令联勤总部,代为分运广州、重庆两地。其三、四两项,亦请令饬联勤总部迅为负责代运,俾资筹划妥为运用。谨呈
总裁
职徐堪,呈(印)六月二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