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路上:开车族众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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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当过兵的人

被采访人:爱国,男、31岁、初中文化,山西运城人,北京某部转业的专业军士,党员。现在北京丰台某建筑公司开车。

采访地点:丰台电影院旁台阶上。

爱国是他的一个战友给我介绍的,爱国的战友现在是正营职军官,他说爱国的经历很曲折,他是去年志愿兵转业的,至今还没安排工作,家境不好,一家人要吃饭,没办法,来京打工。约在晚上见面,是他白天开车,抽不出时间。约在电影院门口,是因为这个地方好找,是我们俩在电话里想了好久才想到的。

我是九0年兵,虽然那时改革开放都十年了,但我们那个地方还是很穷,农村青年的出路,一是考学出来,但一个村一年也不一定能贪上一个,首先能考上高中就很难,再是一般家庭能不能攻下来也是个问题。第二个就是当兵,我们那儿书院村,有一个人出来当兵,在部队提了干,回来在县城找了媳妇,带着媳妇回家,人物的没办法。听说那女的还是县劳动局长的女儿。

我当兵一下子就来了北京,新训完又一下子被派去学开车。我那时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晚上老兴奋的睡不着觉,没人时一个人就哼哼着唱歌。后来慢慢学车累了,才睡着觉了。学车理论时,我老弄不太明白,私下里就恨自己脑子太笨。那时跟着师傅听师傅讲解车的构造,谁穿的作训服上油泥多就感到很自豪,干完活回来洗脸时看到脸上抹的这儿一块黑那儿一块黑的,心里美滋滋的。那时有个战友有个照相机,给每个人照了一张站在训练车前的照片,我狠狠心一下子洗了十五张,给家里的亲戚每家都寄了一张。

后来我被分到房山油库,开油罐车。说是在北京当兵,实际上我们部队在大山里边,和我们家乡的区别是,这儿是石头山,我们家那儿是土山。附近的老百姓穿的也不是太好,住的也是平房。他们和老家的乡亲们一样,也种地。只不过他们不是光种粮食,还种菜。星期天,连队控制进城人数,所以头一年当兵我只进过两次城,一次去了天安门,一次去了颐和园。天安门那么大,真是气派,我小时候在课本上认识过天安门,在少年的梦中想象过天安门,今天终于见到真的天安门了,望着五星红旗我真的有些激动。我们还去瞻仰了毛主席遗容,我敢说那时候我是我们村我们乡第一个见过毛主席的人,连我们县里的领导也不一定来过北京。后来我去颐和园玩,看着昆明湖我想,我们家那儿要有这么个湖多好,要有这么多水,我的父老乡亲就不用靠天吃饭了,想吃什么种什么,也可以多种些菜吃。过去的皇帝老儿真会享受,这么大地方让给我们村人搬来住多好。

我们油库的兵吸烟的不多,因为一来连队我们就接受这样的教育,火种是祸根。我们的工作是时刻和油料打交道。铁路专用线把油直接送到我们的油库,把油卸在洞库里,一点点再送到市内军区各加油站,保证军区各单位所有车辆的正常运行,同时还要保管好战备用油。我们单位有两个连队站岗值勤,同时每个保管队还都有值班制度。所以能开上车是我的幸运,我每次开着油罐车都觉得很神圣。但有时也想我什么时候能开上小车更光荣。那样就能跟领导经常进城,只要不犯错误,改志愿兵肯定要容易的多。三年兵时我回了趟家,四邻八乡都知道我是从北京部队上开车,所以亲戚、乡亲给说媒的不少,父母亲也为我相中一个民办教师,但我都没同意。我想等我改了志愿兵再找,说不定也能找个县城有工作的。

在部队干活,再苦再累也比在家里脸朝黄土背朝天干活有意思,部队上大家都有上进心,相互比着就能使人有进步。平常也能从别的战友那里学到人家的好思想,好品质。大家来自天南地北,在部队这所大学校里亲如兄弟,虽然言语中还带着各自的乡音,但战友之间的心是相通的。从别人随意的聊天中,也能了解到许多各地的风俗民情,增长自己的见识。

几年后,我改了志愿兵回去探家,真找了个县城的,而且有正式工作,她在县棉织厂当工人。她长的挺漂亮,别人给介绍时,我见了一面就看上她了。她对我也很中意,她问我北京有多大?在部队除了开车还干什么?她对我的生活充满了好奇。通信一年后我们结了婚,两年后我们有了一个女儿。她单位没分到房子,从一结婚我们就租了一间房子住。我的工资除了交生活费,留下买日用品的钱外,偷寄给父母一点,剩下都寄给了她。头几年我们过的还算幸福,一年她来一次部队,我休一次假,能在一起待两个月。后来她就不来部队了,她说单位工作忙,请不下假来。我嘱咐她星期天有时间回我家看看父母,她一、两个月也不去一次,倒是我父母时间长了想孩子,坐汽车到县城来看看孩子。再探家时她开始报怨我们家穷,说租房子住到什么时候是个头,说她在家象守活寡。我觉得都是我无能,让她住不上自己的房子,不能天天陪着她,也让她受委屈了。所以休假的日子里,我尽量多干活,想多给她些安慰。后来才知道,那时候她外边已有别人了,那男的是个作生意的,有钱。才开始请她吃饭,后又给她买衣服,给她吹外边的世界多精彩,慢慢把她的心骗走了。她父亲给我打电话说,她出事了,让我赶紧回家一趟。当时我还以为她是在工厂出了工伤事故还是出车祸了?我问她父亲出什么事了?他说你回来就知道了。我问到底出什么事了?她父亲才不好意思的说,木棉把孩子放我们家,跟一个南方作生意的人跑了。

说到这儿爱国仰脸对天叹了一口气,抬起左手抹了把脸。生活对他太不公平了,假若他要在家,老婆会跟别人走吗?县城的女人有什么好,除了脸蛋漂亮一点还有什么?他当时要找个农村的,或许还能在家为他尽孝心哪。但谁不想把今后的生活过的好一点,特别是农村青年,谁不向往城市生活。那个生意人破坏的是军婚,法律上可以追究那人的刑事责任,但或许没人知道那人叫什么,是哪儿人?中国这么大,上哪儿去找他们?

后来我把女儿放在我们家,跟爷爷、奶奶一起过。现在在村子里上小学。她父母也是老实人,觉得对不起我,又想办法托人在县城给我介绍对象,我都没答应。那时她上初二的妹妹偷偷的对我说,姐夫,你别太难过,就拿我姐不是个人,你若找不到合适的,等我毕了业,我嫁给你。我说,你别瞎说,你父母还指望你上大学哪。

那时在部队看到战友昌进、查增他们弹吉它我就羡慕的不行,城里人就是聪明,他们用吉它弹歌曲弹的那么好。我要能会拉二胡多好,我喜欢二胡拉出来的那种低沉的调子。

我开车碰到过一次发财的机会,一天出车回部队时天都黑了,大概得有六点多钟。在过去首钢不远的路上,我发现车前有一个包,我看路上没人,就把车停在路边下来看。捡起回到车上一看,里边除一个手机几个信用卡外,还有伍万元钱。我又下车向两边看,等一等看有没有人回来找。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人,没办法我开车先回了部队,回到部队,我把包交队长那儿去,我正和队长讲捡到包的过程,这时手包里的手机响了,队长和那人通话后让他来部队领包。那人来后,看包内的东西丝毫未损,非从包内掏出一万块钱给我当酬谢,我坚决不收,他扔下钱就走。我说,我们是军人,要是想要钱,就不会接你的电话了。后来劝他把钱拿走了。他给部队写来了感谢信,年底部队给我立了个三等功。

我是去年五月办的转业手续,离开部队时,心里真是不好受。人家都提前回去联系工作,我没有。县城是我的伤心之地,再说咱一个农民的后代,也没有当官的亲戚,回去找谁。所以我一直上班到走之前的头几天。走时我哭了,战友们也哭了,这情同手足的弟兄情意就这样结束了,这一分别,也许一生再没相见的机会。

现在地方企业都不景气,哪么多下岗的,转业军人的工作不好安排。女儿上学要花钱,我母亲的身体也不太好,也要花钱。没办法只能出来打工了。除了给你介绍我的那位老乡战友,老部队的人谁也不知道我在北京打工。我不敢回部队,虽然有时也很想念那些曾在一起朝夕相处的战友。

咱是农民的儿子,又当过兵,最不怕的就是吃苦。这体力上吃点苦没什么,可这心里的苦,向谁诉说?

这是别人的城市,别人的天空。我只是个匆匆过客。但军旅给了我坚强,我要用它去寻找幸福。天没塌,地没陷,怕什么,走过这道坎,或许前面就是一片蓝天。

这工地的活没早没晚,拉水泥、拉沙子、拉土。抢进度的时候真得黑天白夜的干,这开车不象别的活,可以耍奸偷懒,你再累再乏精力也得高度集中,出事就在刹那间,谁也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和别人的生命开玩笑。开车时间越长胆子越小,你看开快车出事的肯定没有老司机。你看现在车祸为什么这么多,一是钱闹的,司机为挣钱,疲劳驾驶。二是酒后开车,充英雄。虽说轿车进入家庭,开车不是一门专业技能了,但要把车开好,也不是短时间就能练出来的。我准备有些积蓄后,回去包一百亩荒山,占山为王去。用几年的时间一边搞绿化,一边种果树。把树坑刨大一点,用石块和水泥把树坑垒起来。不能象过去,年年搞绿化,年年树不活。等我种出名堂,有了经验和技术,再带领乡亲们一起致富。等我的花果山桃梨满枝头的时候,我一定请你去尝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