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时光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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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乡村“隐居生活”

最近的几天一直处于一种与世隔绝的状态。什么是与世隔绝?没有电话,没有电视,没有电脑。千沟万壑,黄土高原。路边人家的墙,很多是土墙,找不到一条柏油马路,还保持着十天三次的赶集习惯。八月了,每家每户开始忙着碾收割了的麦子、胡麻、扁豆什么的,我都叫不全它们的名字。

山坡上的苜蓿落籽了,我跟着二奶奶爬到高高的山上去看她铲苜蓿,才知道原来苜蓿是喂牲口的。某同学向我形容过苜蓿的样子,说它很美,很像熏衣草,也开着紫色的小花。还有某帅哥听到我坐在山顶上时,夸赞那景色一定很美,一定很浪漫,如果渴了可以找泉水喝。其实,站在高高的山上,手机才能有一点信号支撑着发出短信。看着山下忙忙碌碌的人们,感慨万千。梦想和现实巨大的落差将我镇得说不出话来。我不知道按动着手上让全沟的小孩子羡慕的手机如何像远处的朋友们叙述我眼睛里每天见到的人、事、物。想一想,其实,我们这一代的孩子都一样,谁能看到一地庄稼立马就能说出来这到底是荞麦还是谷子呢。回故乡几天了,我才偶然知道原来比我小六七岁的表叔牵着犁地的那两头一直被我认为是驴的家伙原来是不折不扣的骡子。我不知道坝具体指什么,涧沟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上庄、下沟这些复杂的地名,诸如此类,还有很多。

首先,想要回短信告诉我的某同学,这里的苜蓿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可是我不知道用短信怎么描述。为此,我特地在二奶奶铲完、码好的苜蓿地里照了两张苜蓿的近照。浪漫倒是一点看不出来,只有沧桑,还有干瘪。我想一遍一遍地提醒大家,这里是很严重的干旱地区,可是不知道该怎样说出来,该怎样说响亮。在这里,人们每晚洗脚,都是一件很奢侈、很小资的事情,更何况是庄稼呢?这里的植物像这里的人一样,早早的就学会了坚韧,一般的坚韧是不够的,要特别坚韧,它们懂得将自己的根深深地深深地扎入土里,有多深扎多深,只要可以嗅到地层深处水的味道。苜蓿花是紫色的,大概只能那样美美地绚烂几个白天,在花骨朵刚刚羞涩地绽出自己娇羞的笑脸时,就会像沟里所有的年轻姑娘一样,早早地就挑起家庭里很多杂务的重担。然后迅速地成长,然后是一脸沧桑。它们的叶子变成暗绿色,花尽可能地开小,因为这样可以节省水分,然后颜色变成深紫色、黑紫色,之后结籽、成熟,等待人收割。将要被收割的苜蓿是很不起眼的,它头顶黑紫色的花,不仔细看是很难发现的,整个茎干和叶子都是痩痩的、小小的、细细的,但又是顽强的。它们是这里牲口最好的口粮,如果吃不饱,那些耕地之类的重活就得不到有力的后勤保障。所以,苜蓿其实也很伟大呢。

这里更见不到泉水——没有那么清澈的水。有很多人家都保留着下雨天把院子里的土扫干净,然后让雨水顺着低洼的地方流进窖里以供饮用的习惯;这里也没有诗意般的阳光,我只在山顶上吹了两天风,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就黑了不止一层。我两鬓斑白的二奶奶就是在这样的阳光下,还要双膝跪地为牲口铲苜蓿。刚开始我不明白这么大热的天她为什么还要穿着秋裤,后来明白了,多穿一层,膝盖的疼痛就会少一分。山的坡度很大,上山没有路,种地的农人们年年月月用他们的布鞋踏出一条条细细小小的路来,曲折并且难走。我只爬了两次双腿就酸痛起来,我的二奶奶向我感慨这几年岁数越大山越难爬,我沉默着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去回应她的感伤。我想,大概世界上所有的修饰语、文字、辞格,在这样的贫穷面前都将显得苍白无力。

家里的袓房长年累月地空着,我偶尔回来一两次,每次都把它看成是一种在喧嚣的尘世里厌倦后归隐一回的无聊旅行。这次因为想要陪陪来不及见面就永隔人天的祖母才决定多住几天。有小伙伴来家里找我玩,随口夸家里的墙真白,一点点的沾沾自喜突然使我鄙视自己。所有的渴求瞬间在这个单纯而无心的感叹下变得那么微不足道,渺小得一无是处。

我坐在山顶上,一遍一遍地看脚下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小山沟,看远处山坡上孤零零矗立的一棵树,看地里挥汗如雨的人们,看天边淡到没有的一丝一丝的云彩,好像什么都在想,又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似乎在思考很多很多问题,又仿佛什么都无法思考。我的大脑常常在这种毫无察觉的状况下就陷入一片空白,我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就这样呆呆地看着。

只有亲眼看过,亲自体会过的人才会明白,这不是电视剧,不是写小说,没有抒情,没有浪漫。这仅仅是最简单最基本的两个字——现实。